《长大快回家》竹上猫

1、结婚？

　　盛夏，骤雨将停，阳光落在周烬脚边的一个水洼，像蜂蜜融进温水。

　　周烬将大半的身体重量放在没有受伤的左腿上，微微仰头，忽略溜进眼里的雨水带来的刺痛，看着站在十几阶台阶之上的少年开口：

　　“你就是那个需要保镖的小少爷？”

　　“嗯。”沈放轻声答应。

　　“为什么选我？”

　　这个问题本来的回答该是周烬各方面条件很合适，可沈放看着周烬那张脸不想这么说，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恰当的理由。

　　“各方面条件都很合适。”周烬主动回答。

　　“……嗯。”

　　周烬听完头低下来，屈起稍干净些的手指蹭掉眼尾刺人的水珠，呼出的气息轻颤，飘出一丝无声但愉悦的笑。

　　“还有。”

　　“什么？”周烬感觉眼睛没之前那么难受，重又抬头看向沈放。台阶上的少年浸在柔软的夕阳光里，墨玉棋子似的眼透着湿润的光。

　　沈放用那双眼直直地望进周烬眼底，声音低沉：

　　“我想找个人看着我，好好活着。”

　　周烬眨眼的动作放慢，透过勾了毛边的朦胧光影他好像看见母亲，又看见父亲，可再一眨眼光线收拢，他面前只剩下一个沈放。

　　“好。”

　　“好好活着。”

　　沈放听到周烬的回答眉眼浅浅弯起，一直不敢放松的拳头卸下力气。周烬朝沈放伸出手，下一瞬，沈放却向后退步，张开双臂倒进无底深渊。

　　“沈放——”

　　一声惊呼将周烬从梦魇中拯救出来。周烬猝然睁开双眼，眼神迷茫又慌乱地晃动。几秒过后周烬视线恢复清晰，胸口却压得愈发沉闷。他服输般重新闭上眼睛，在车后座上调整坐姿，问坐在前排的助理樊让：

　　“还有多久到？”

　　“周总，还有十五分钟左右。”

　　“嗯。集团在望沧的备选合作项目的评估报告你和各部门核实一下进度，明确最快上交时间。”

　　“好的，周总。”

　　周烬说完车内重新陷入静默，他转过头注视窗外，眼里的斑斓灯光不断倒退，将周烬脑海里的记忆一同拉扯回曾经。

　　-

　　“周总，到了。”

　　“一个小时后来接我。”

　　周烬下车，拿好带给方家夫妇的礼物叮嘱过樊让后迈步走进庄园，忽视周围人偷窥的目光径直走向今天宴会的主角。

　　“方伯伯，祝您和伯母结婚三十周年快乐。”周烬走到庄园草坪中央，在一对中年夫妻面前停下脚步，将准备好的一幅字画递过去。

　　方总示意助理接过字画，拍拍周烬的胳膊亲切道：“小烬，你可算来了，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你，你伯母可是总提起你呐！”

　　周烬轻笑：“最近处理集团的事情有些忙，之后有时间一定多来看您和伯母。”

　　“今天带的这幅字画是欧阳先生的心爱之作，我知道您和伯母都钟意欧阳先生的作品，所以向大师求来了。”

　　“好好好，我们夫妻俩这点爱好都被你琢磨透了！走，我带你见几个刚回来的老朋友，对你以后能有帮助。”

　　“谢谢方伯伯。”

　　周烬礼貌点头，跟在方总身侧向庄园别墅深处走去。方总余光里注意到有些人的脑袋在见到他们靠近之后便凑在一起，对周烬道：“家里事处理的怎么样？”

　　“基本稳妥，他们暂时应该没有心思再有大动作。”周烬如实回答。

　　“那就好，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肯定会帮你一把。”

　　“先谢过方伯伯。”周烬说道，方总摆摆手示意周烬不必如此客气，他带人穿过大厅来到后花园，不远处几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正聚在亭下闲聊，其中一位看到方总走过来连忙打招呼，引得剩下几个人也都停下聊天朝两人看。

　　“几位，这是我的小侄儿周烬，泓覌集团总裁，年纪虽小能力却不小啊。”

　　一句话点明身份，周烬立马得到在场几个人的连连夸赞。他嘴角稍稍扬起，熟练应付交际场上遍地都是的肤浅客气话。

　　被迫加入这群人的客套聊天的周烬安静站在一旁，除了偶尔聊几句公司的投资动态基本保持沉默。正当他无聊想数一数自己香槟杯里又浮出几个气泡时，站在身旁的一位老板的话顺着风钻进耳朵：

　　“过几天我要飞到国外去拜访嘉海集团的沈公子啊，他下个月结婚，我这结婚礼物还没想好送什么呢。”

　　周烬香槟杯里浮动的气泡随话音落下悄无声息地破掉一个，他回过神，捏紧杯子，主动问那位老板：

　　“嘉海集团，是在望沧的嘉海吗？”

　　“是啊，周总你也认识沈公子？”

　　“……不认识，听说过。”周烬眼神里伪装出几分好奇。

　　“嗐，我前几年大部分时间住在望沧，今年才回来，和那位沈公子还算熟悉。说起来他也和你一样一表人才啊，嘉海经营得有模有样！听说他之前一直不想结婚，这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开了宣布要结婚。”

　　“肯定是有对的人啦！”另一位老板接话，“从前嘴硬，心动了可不是就要着急。”

　　“对啊，像你年轻的时候，遇到嫂子立马要娶回家！”

　　“哈哈哈哈哈哈……”

　　周烬已经顾不得周围人再谈论什么年轻时候的爱情故事，他放下酒杯，借口有事需要先行离开匆匆朝庄园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给戚肆打电话。几声提示音响过，话筒另一头传来故作深沉的嗓音发出的欠揍动静：

　　“喂，周大总裁，这个时间打电话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去望沧谈生意？”

　　“后天的飞机，怎么了？”

　　“我也去。”

　　“呦！太阳晚上冒出来了，你不是不管叠视的生意吗？当初为了帮你夺周家的权才合开这个公司，结果泓覌一到手你就不管叠视了，好歹你也是叠视的第二大股东，你就不怕你的钱打水飘？”

　　“沈放，要结婚。”

　　“噗——我靠我的文件！我的裤子！你等会儿！”

　　周烬举着手机听戚肆噼里啪啦收拾东西，两分钟后他走到庄园门口看着司机将车停到他面前，他坐上车才又听到戚肆说话：

　　“放哥他、他要结婚？！你听谁说的？”

　　“一个从望沧回来的老板。”

　　“消息准确吗？”

　　“管理嘉海集团的沈公子，要结婚。这句话形容的还会有谁？”

　　周烬说完电话两端都失去声音，隔好一会儿戚肆试探道：“你要是想抢婚，我先联系好我姐，让她找找看有没有在望沧的媒体朋友提前控制舆论。”

　　“……”

　　“周烬，违法乱纪的事不能做，有损道德的也不行。”

　　周烬深深咽下一口气，忍住挂电话的冲动耐心解释：“我没想做什么。”

　　“那你回去……”

　　周烬低头，汽车缓缓在路口停下，路灯的暖光穿过车窗在眼前沉下一小片灰影：“看看他过得怎么样。”

　　戚肆听这话忍不住小声吐槽：“都要结婚了能过得不好吗？”

　　“……戚肆，看好你的嘴，别让我拿它卖钱。”

　　“我错了。”戚肆连忙说好话，“放哥肯定想你想得茶不思饭不想，天天盼你回去呢！”

　　“行了。后天，我和你一起回望沧。”

　　“记得给我发一份谈合作的资料。”

　　“行，我让乔蔚发给樊让。”

　　周烬准备挂断电话，戚肆又禁不住念叨：“哎，别想太多，情况或许没那么糟。”

　　“嗯。”

　　周烬放下手机，接着对樊让道：“后天的会议改为线上，和乔助理联系订同航班的机票去望沧。订一张，你留在澜城。”

　　“是，周总。”

　　听到樊让的回复周烬合上眼，回忆与梦境在脑海里纠缠。从小到大，周烬做过的噩梦多到数不清，没想到沈放结婚的这个噩梦先成了真。

　　-

　　“看你这样子，不会这两天都没睡好觉吧。”戚肆站在机场门口调侃一脸阴沉的周烬。

　　周烬和自己的行李站在一旁懒得理人。戚肆助理乔蔚从另一边下车和周烬打招呼：“周总，您好。”

　　周烬点头回应，戚肆顺手接过司机拿下来的乔蔚的行李递给她：“小乔，这几天你可别又沉迷美色误事，周总可是和我们一起去谈生意的。”

　　乔蔚自动忽略戚肆前半句话，但注意到了“一起”两个字。她随戚肆和周烬进机场，边走边凑到戚肆身边小声问他：“戚总，周总要和那边谈什么合作？”

　　戚肆故意吊人胃口：“和我们一样。”

　　乔蔚似懂非懂，只当泓覌这么大的科技集团大概是为节约成本，需要跑到那么远的望沧买几个智能机器人扫地或者在园区里跑腿送快递。

　　“周烬是叠视的第二大股东。”

　　“啊？！”乔蔚正沉浸在智能机器人在泓覌集团大楼满地乱跑的画面里，听到戚肆这么说禁不住小声惊呼，幸好机场里热闹，走在前面的周烬并没有注意他们。

　　乔蔚整理好表情，戚肆继续道：“你来得晚，以前因为一些情况不方便说周烬的股东身份。以后在澜城这边如果没有人问，也不要主动提起，明白吗？”

　　“明白。”乔蔚回戚肆，但耐不住好奇心又问道，“那以后周总会常来叠视吗？”

　　“大概率会，也可能不会。”

　　乔蔚被戚肆的回答弄得一头雾水。戚肆挑眉，用更小的声音说：“这取决于周大总裁能不能把人追回来……”

　　“啊？周总是去追女朋友的？破镜重圆还是一见钟情啊？”

　　“你不懂……”

　　“你们主仆两个，讨论暂停，快点安检。”

　　周烬站在两人面前，出声打断戚肆和乔蔚试图继续的深入探讨。乔蔚见状迅速站直身体，戚肆撇嘴慢悠悠往前跟上周烬。乔蔚落后两人几步远，盯着周烬挺拔的背影，眼里盛满同情和鼓励。

　　飞机三个多小时后落在望沧的土地上，周烬撤回看向机窗外的眼神，迟疑片刻走下飞机。

　　“戚总您好，这位就是周总对吧？欢迎两位来到望沧。我是瞬久科技的副总何盛，十分抱歉我们王总临时有事，派我来接二位去公司。”前来接机的何盛满脸笑意和周烬、戚肆握手，“这边请。”

　　“何总客气，您请。”戚肆挂上职业微笑答道。

　　几人一块走出机场坐车，周烬在车里坐下后依旧没有多说什么，耳边是戚肆和何总的闲谈声，道路两旁的高楼商铺、旧瓦小店的光影在他乌黑的眸子里掠过。

　　戚肆略微往周烬那边挪动身子，手肘轻怼周烬胳膊小声道：“你脑袋转过来一下。”

　　周烬疑惑地看向戚肆，戚肆眼睛仔细观察一番周烬的脸松口气：“还行，没哭。”

　　“……”

　　戚肆见周烬无语的表情解释：“咳，你从上飞机开始一句话不说，我以为你太激动，怕你控制不住。”

　　“没有。”

　　“望沧这几年还是有不少变化。”

　　“是啊，变化很多。”戚肆的眼神也移向外面，“自从五年前回澜城之后我就再没敢回来过，还是你提起打算回望沧发展我才飞回来几次。”

　　坐在前排的何盛隐约听到戚肆的话忍不住问：“戚总和周总也是望沧人？”

　　戚肆接话：“不是，之前在望沧待过一段时间，好多年没回来了。”

　　“原来如此，这几年望沧发展得很快，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带您二位逛逛。”

　　“你知道嘉海集团的沈总，沈放吗？”周烬忽然问道，戚肆听了眯眼朝他一瞥。

　　“那怎么能不知道呢？沈总年轻有为，三年前嘉海出事他力挽狂澜，这两年又让嘉海集团的效益只增不减，不容小觑啊。”

　　周烬敛眸不语，回来之前他大概了解过嘉海这几年的新闻，三年前沈放母亲演出时发生意外在国外去世，嘉海旗下酒店被构陷接连发生事故经历过一段低谷时期。他知道沈放一定会凭借自己的能力将一切处理好，这是他从小被教导养成的习惯。

　　四十分钟后车开到瞬久公司楼下，何盛带周烬几个人上楼，在会议室外见到匆忙赶来的王总和已经提前几天到达的叠视的项目团队。

　　“十分抱歉，临时有事没能去机场接二位。”

　　“王总不必在意，我们直接开会吧。”

　　王总微笑答应，一行人进入会议室落座直奔正题。关于工人智能穿戴设备研发的新项目前期已筹备许久，签合同过程十分顺利，会议结束王总率先站起，热情提议道：

　　“戚总，周总，我看会议结束得早时间还很充裕，不如我陪二位和团队专家们一起到新产品导入中心参观参观？针对二位刚刚在会议上关心的问题，实地操作演示一遍。”

　　“王总，我还有私事要处理，戚总代我和大家一起，我先告辞，抱歉。”

　　周烬递给戚肆一个眼神打算先行离开，一旁的乔蔚走过来小声对周烬道：“周总，您要的车已经在楼下等您。”

　　“好。”

　　周烬离开公司大楼，坐上车后司机问周烬去哪里，周烬思考片刻说出一个地方：

　　“景華小区。”

　　-

　　小区基本上还保持着周烬和沈放大学时住在这里的样子，周烬走在小径上，路过的几栋楼房颜色发旧，视线里一座凉亭顶盖前挤着几大丛绿枝，遮蔽成的绿荫浓得如同杯盏里的隔夜茶让人难以下咽。

　　周烬凭借记忆找到单元门坐上电梯，电梯显示层数越高，周烬指尖发麻的感觉越严重，他觉得自己心跳加剧的速度有点超出预期，好久没发作过的恐高症好像又要犯了。

　　电梯门往两边敞开，一丝比呼吸还轻的混合潮湿味道的风抚过。周烬曾经预想过的和沈放的重逢场面里这间房子出现频率很高，有一瞬他觉得这要是自己的梦就好了，他就能决定接下去的剧情。

　　周烬迈出电梯时十分明确事情在向失控的方向发展，他的心跳、手脚和思绪都不受控制，大概只一瞬的功夫他就已经离房门只剩半米的距离。

　　周烬使劲揉捻自己的手指恢复知觉，僵硬地弯曲胳膊准备敲门。他蜷起手掌，合拢的手指距离门板只剩一厘米的距离。

　　“嗒。”

　　细微的声响填补上周烬漏拍的心跳，几秒后他察觉到自己用力太轻，于是鼓足勇气准备敲第二下。

　　他绷紧手指，呼吸凝滞。

　　“嗡——”

　　突兀的手机震动瞬间刺进指尖传至全身，周烬又一次感到身体发麻，他用力地深呼吸，拧眉接通被打进电话的手机。

　　“喂。”

　　电话另一边的乔蔚一愣，尽管只有一个字她都能听出来周烬现在心情不佳，可作为助理她还是硬着头皮询问：

　　“周总，您要不要来医院一趟？戚总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