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顺爱情故事》永恒的伤

1、□□震动的那一刻

　　2012年3月23日，星期五，下午四点十七分。
　　抚顺顺城区前甸新村，一家名叫“潮流前沿”的理发店里，染发剂和烫发药水的味道混合在暖烘烘的空气里。墙上贴着过时的发型海报，角落的电视机正播着本地新闻，声音开得很小。
　　展旭站在第三面镜子前，手里拿着练习用的卷发杠，对着模特头一遍遍重复着同一动作——分发片、提拉、卷绕、上夹子。他的动作已经相当熟练了，但师傅说，要形成肌肉记忆，还得练上至少三个月。
　　他今年十八岁，来这里当学徒刚满四个月。深棕色头发理得很短，露出清晰的额头和眉眼。个子挺高，穿着店里统一的黑色围裙，袖口沾着几点染膏的痕迹。
　　手机在牛仔裤口袋里震了一下。
　　展旭手上的动作没停。可能是奶奶问他晚上几点回家，也可能是以前技校的同学约周末打球。直到把那一绺头发稳稳卷好，他才从口袋里掏出那部黑色的诺基亚。
　　屏幕亮着，是一条□□消息。
　　发信人：慧（头像是个扎马尾的卡通女孩）
　　内容只有五个字和一个标点：
　　“你真的敢来见我？”
　　展旭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住了。
　　他认识这个“慧”才两周。是技校一个同学的同学，说是抚顺卫校的，比他小两岁。两人加了好友后没怎么闲聊过，直到前天晚上，他随手发了一句“在干嘛”，她回“写药理作业，快疯了”，才多聊了几句。
　　她说她在高尔山那边的卫校，家在望花区古城子。
　　他说他在顺城这边学理发，家就在前甸。
　　她说她讨厌背那些药名。
　　他说他讨厌给客人洗头时指甲缝里总进水。
　　很普通的对话。但昨晚不知怎么，聊到了“见面”这个话题。展旭半开玩笑地说：“那见见呗，我请你喝奶茶。”
　　他以为她会像其他网上认识的女孩一样，要么拒绝，要么说“再说吧”。
　　可她回了：“好啊。”
　　然后今天一整天，她都没上线。展旭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毕竟网上说的话，谁当真呢？
　　可现在，这条消息就在屏幕上。
　　“你真的敢来见我？”
　　问句。但展旭读出了一点挑衅，一点试探，还有……一点期待？
　　理发店的玻璃门被推开，带进来一阵冷风。一位中年阿姨走进来，师傅立刻迎上去：“王姐来啦？今天是想剪还是烫？”
　　展旭把手机塞回口袋，继续摆弄模特头。可手指有点不听使唤，卷发杠差点掉地上。
　　五分钟后，他借口去卫生间，又掏出手机。
　　要怎么回？
　　“有什么不敢的？”——太冲。
　　“我开玩笑的。”——太怂。
　　“你定时间地点。”——太直接。
　　他靠在卫生间冰凉的瓷砖墙上，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删。最后，他打下一行字，看了一遍，按下发送。
　　“南站商海大厦，82路终点，周六下午两点。”
　　发送成功。
　　几乎同时，消息提示音又响了。
　　慧：“好。”
　　只有一个字。
　　展旭盯着那个“好”字看了十几秒，然后锁屏，把手机放回口袋。他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泼了把脸。
　　抬起头时，镜子里的人看起来没什么不同。还是那张脸，短短的黑发，眉毛有点浓，下巴上冒了一颗很小的痘痘。但耳朵尖，不知是因为冷水的刺激还是别的什么，泛着明显的红色。
　　他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结果看起来有点傻。
　　回到店里时，师傅正在给王姐修剪发梢。展旭重新拿起卷发杠，可这次，他第一次在光滑的头发模型上看到了别的画面——
　　一个扎马尾的、他从未见过的女孩，站在南站商海大厦门口，左右张望。
　　她会是什么样子？
　　卫校的校服是什么颜色？
　　她会不会……根本不出现？
　　“小旭！”师傅喊了一声，“发什么呆呢？去把地上的头发扫扫。”
　　“哦，来了。”展旭放下卷发杠，去拿扫帚。
　　扫帚划过瓷砖地面，发出规律的沙沙声。他的思绪却像窗外被风吹起的塑料袋，飘忽不定。
　　周六。就是后天。
　　从顺城前甸到南站，他要坐45路到终点，再走一段，或者换603。她坐82路直达。82路的终点站就是商海大厦。
　　他记得那里。去年跟朋友去过一次，大厦门口总有很多等车的人，旁边有个卖烤地瓜的小摊，冬天的时候热气腾腾的。
　　她会认出他吗？他在□□空间里发过几张模糊的照片，都是和朋友的合照，自己缩在角落里。她倒是没发过自己的照片，空间相册里只有几张天空和课本的图。
　　“师傅，”扫完地，展旭走到师傅身边，状似随意地问，“周六下午，我能请半天假吗？”
　　师傅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干嘛去？”
　　“就……有点事。”展旭的声音低了些，“同学聚会。”
　　师傅剪完最后一刀，抖了抖围布：“行吧，周六上午忙完，下午你就去。不过周日可得早点来，周末客人多。”
　　“谢谢师傅！”
　　展旭心里那点不安，被一阵突然的雀跃冲淡了。他走回自己的位置，继续练习。这一次，动作流畅多了。
　　下午六点，天色开始泛灰。理发店打烊了。
　　展旭换下围裙，穿上自己的黑色羽绒服——袖口有些磨损，但还算暖和。他跟师傅道别，推开门走进三月底的晚风里。
　　前甸新村的街道不宽，路边堆着没化完的脏雪。几个小孩在楼下追逐打闹，自行车铃铛叮叮当当地响。
　　45路公交站牌下已经站了几个人。展旭把手插在口袋里，缩了缩脖子。公交车还没来。
　　他拿出手机，再次点开和“慧”的对话框。
　　最后的记录停留在他发的地址，和她回的“好”。
　　往上翻，是昨晚的聊天记录。
　　慧：“你们学理发是不是要碰很多人的头？不别扭吗？”
　　他：“一开始别扭，现在习惯了。就当是模型。”
　　慧：“哈哈，模型会跟你说话吗？”
　　他：“有的客人比模型还安静。”
　　慧：“那你喜欢安静的还是爱聊天的？”
　　他：“安静的省事。不过爱聊天的……时间过得快。”
　　很普通的对话。可此刻重看，每个字都好像有了不同的意味。
　　公交车来了，是绿色的45路，车身上喷着本地医院的广告。展旭投币上车，找了个靠窗的座位。
　　车子缓缓启动，窗外的店铺和楼房向后移动。路过一家奶茶店时，展旭多看了一眼。
　　周六见面，要不要真的买杯奶茶？
　　她喜欢喝什么口味？
　　车子摇晃着，窗玻璃映出他模糊的侧影。展旭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第一次觉得，这条每天往返的、熟悉到几乎厌倦的路，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四十分钟后，他在前甸新村站下车。走到自家那栋六层红砖楼下时，三楼的窗户已经亮起了灯。奶奶在做饭。
　　展旭爬上楼梯，钥匙还没掏出来，门就开了。
　　“回来啦？”奶奶系着围裙，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洗手吃饭，今天炖了酸菜。”
　　“爷爷呢？”
　　“楼下下棋呢，不管他，咱俩先吃。”
　　小小的客厅里，电视机开着，放着戏曲节目。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飘出来。这是展旭熟悉了十八年的气息，安全、平淡、一成不变。
　　但今晚，当他坐在饭桌前，夹起一筷子酸菜时，脑子里却反复回响着那句话：
　　“南站商海大厦，82路终点，周六下午两点。”
　　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孩。
　　一座他们约好见面的建筑。
　　一趟通往未知的公交车。
　　“小旭，”奶奶给他夹了块肉，“想啥呢？饭都吃鼻子里去了。”
　　展旭猛地回神：“啊？没想啥。”
　　奶奶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只是说：“多吃点，正长身体呢。”
　　吃完饭，展旭回到自己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书桌上堆着几本美发教材，墙上贴着一张几年前流行的明星海报。他从抽屉里翻出那部旧手机，又看了一遍□□消息。
　　然后，他打开浏览器，笨拙地输入：“和网友第一次见面要注意什么”。
　　搜索结果跳出来一大堆，有的说要注意安全，有的说要选公共场所，有的说别抱太大期望。
　　展旭一条条往下翻，最后关掉了手机。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小块水渍。窗外传来邻居家电视的声音，隐约能听到天气预报，说明天晴，气温零下二度到八度。
　　周六。会是个晴天吗？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想象中的、扎马尾的女孩。她站在商海大厦门口，东张西望，手里也许拿着手机，也许没有。
　　她会来吗？
　　他会认出她吗？
　　他们会说什么？
　　这些问题像潮水一样涌来，带着一种陌生的、混合着紧张和期待的温度。展旭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十八岁的他还不知道，这个普通的、有些寒冷的春夜，这个因为一条□□消息而心神不宁的傍晚，将是他平凡青春里，最重要分水岭的开始。
　　有些遇见，就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荡开时，你并不知道，它会抵达怎样遥远的岸边。
　　而此刻的展旭，只是握紧了手机，在黑暗中，轻轻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周六，快来吧。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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