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曙光》溟谙秋泠

1、渊纹尸身，墨印惊梦

　　雾城的雨，是缠人的。
　　铅灰色的云层像一块浸了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从清晨到日暮，淅淅沥沥的雨丝就没断过。雨雾裹着湿冷的风，钻进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将青石板路泡得发亮，也将空气里的尘埃涤荡干净，只留下一股潮湿的、带着泥土腥气的凉意。
　　法医中心的解剖室，是这座城市里少有的干燥又冰冷的地方。
　　白色的瓷砖墙反射着头顶惨白的无影灯，光线亮得刺眼，却照不进那些骨骼缝隙里的阴翳。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混着福尔马林的微涩，弥漫在每一寸空间里，盖过了窗外雨幕的湿气。解剖台是不锈钢的，泛着冷硬的光，台上躺着一具刚被运进来的尸体，盖着一层薄薄的白布，只露出一双僵直的、泛着青灰色的脚踝。
　　苏暮雪站在解剖台旁，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防护服，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的眸子。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冲淡了那双眼睛里过于锐利的光。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正捏着一把银亮的解剖刀，刀尖悬在尸体的胸口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这是雾城一周内出现的第三具离奇死亡的尸体。死者是一名中年男性，被发现时蜷缩在老城区的一条暗巷里，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只是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生气。更奇怪的是，死者的瞳孔放大到极致，眼底深处残留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恐惧，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苏暮雪的目光落在尸体的脖颈处。那里，有一道极淡的、近乎透明的纹路，像是用墨线勾勒出来的，蜿蜒曲折，顺着颈椎的走向，一直延伸到锁骨下方。纹路的形状很奇特，像是一朵盛开的黑色曼陀罗，又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这已经是第三具带有这种纹路的尸体了。前两具尸体上的纹路，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慢慢变淡，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浅浅的、难以察觉的印记。苏暮雪给这种纹路起了个名字——渊纹。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异样，握着解剖刀的手指微微用力，刀尖划破空气，精准地落在了尸体的胸口。冰冷的刀锋切入皮肤，发出轻微的“嗤”声，没有血液渗出，只有一股带着腐臭味的气体逸散出来。苏暮雪眉头微蹙，却没有丝毫退缩，手中的解剖刀稳得像钉在那里一样，沿着胸腔的骨骼缝隙，一点点划开。
　　无影灯的光线太亮了，亮得他眼睛有些发酸。他的视线落在尸体的胸骨上，那里，渊纹的痕迹比皮肤表面更深、更清晰，像是刻进了骨头里一样，黑得发亮，透着一股阴森的寒气。
　　苏暮雪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放下解剖刀，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道渊纹。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紧接着，一股微弱的、带着刺痛的电流顺着指尖窜进了他的身体，让他的手臂微微发麻。
　　他猛地缩回手，眼底闪过一丝惊疑。
　　就在这时，他放在解剖台边缘的钢笔，不知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滚落到了尸体的胸骨旁。那是一支老式的钢笔，笔杆是黑色的檀木，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金色的梅花，是他爷爷留给他的遗物。钢笔的笔尖恰好落在渊纹的纹路里，像是一滴墨，融进了那片黑色的图腾中。
　　苏暮雪弯腰去捡钢笔，手指刚碰到笔杆，就看到钢笔的笔尖处，泛起了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很微弱，像是萤火虫的尾焰，在惨白的无影灯下，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阵尖锐的头痛猛地袭来，疼得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他扶住解剖台的边缘，大口地喘着气，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防护服的衣领。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解剖室的白色瓷砖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中，有一块巨大的石碑，石碑上刻着两个古朴的、苍劲有力的大字——苍渊。石碑的周围，弥漫着黑色的雾气，雾气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带着怨毒的、冰冷的目光。
　　“苍渊……”
　　苏暮雪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想看清石碑上的其他纹路，想看清那些雾气里藏着的东西，可头痛越来越剧烈，像是有一把钻子在他的太阳穴里搅动。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像是风声，又像是无数人的哀嚎，还有一个低沉的、带着无尽怨恨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反复回响：
　　“我会回来的……我会让所有背叛我的人，付出代价……”
　　“砰——”
　　一声闷响，苏暮雪的额头撞在了解剖台上，剧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眼前的黑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解剖室。无影灯依旧惨白，尸体依旧躺在解剖台上，渊纹依旧刻在骨骼上，而他的钢笔，正静静地躺在尸体的胸骨旁，笔尖的金色光芒已经消失不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苏暮雪扶着额头，缓了好一会儿，才压下那阵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头痛。他捡起钢笔，指尖划过笔杆上的金色梅花，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抬起头，看向解剖台上的尸体，眼底的惊疑变成了凝重。
　　这不是幻觉。
　　刚才那阵头痛，那片黑暗，那块刻着“苍渊”二字的石碑，还有那个充满怨恨的声音，都真实得可怕。
　　还有钢笔上闪过的那道金色光芒……
　　苏暮雪将钢笔凑到眼前，仔细地看着笔杆上的金色梅花。那朵梅花的纹路，似乎比平时清晰了一些，花瓣的边缘，隐隐透着一股淡淡的、温暖的气息，与刚才那阵冰冷的刺痛截然不同。
　　他忽然想起，爷爷临终前，曾握着这支钢笔，对他说过一句话：“暮雪，这支笔，是守界人的信物。雾城的天，迟早会变的。到时候，你要记得，守界人的使命，是守护，不是毁灭。”
　　那时候，他以为爷爷是老糊涂了，只当是临终前的胡话。可现在，看着解剖台上的渊纹，想着刚才的梦境，苏暮雪的心里，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守界人……苍渊……渊纹……
　　这些词语，像是一条条看不见的线，在他的脑海里交织缠绕，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他困在其中。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雨丝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外面，一下一下地敲着门。
　　苏暮雪摘下口罩，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沉得像窗外的雨幕。
　　重新拿起解剖刀，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坚定，刀锋划过骨骼的声音，在寂静的解剖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一定要查清楚，这渊纹到底是什么东西。
　　还有那个刻着“苍渊”的石碑，那个充满怨恨的声音，以及爷爷口中的守界人……这一切的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雨雾更浓了，像是要将整个雾城，都吞没在这片湿冷的、无边无际的灰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