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归途》另予

8、归途

　　那个疯狂的夜晚终于过去了，而留下的伤痕仿佛刻进了骨头里。
　　肖恩在白塔重症监护室里躺了整整三个月。那不只是"神经回路过载"，更是一场惨烈的人体重建。医生得一点点剥离那些在他脑子里熔毁的人造神经节点，再小心翼翼修复被烧焦的精神图景。
　　这三个月，奥利弗几乎没有离开过医院。
　　他变得沉默寡言，身上的戾气却收得干干净净。他总坐在床边椅子上，削苹果，或者就盯着肖恩依然苍白的脸发呆。每当仪器发出一点报警的滴滴声，这位S级哨兵都会像受惊的野兽猛地弹起来，直到确认肖恩没事才重新坐下。
　　窗外树叶黄了又落，第一场雪落下时，肖恩终于醒了。
　　虽然精神图景依然脆弱，那些曾让他痛苦万分的"传感装置"被拆了后，他反而感到久违的轻松，尽管身体虚弱得连拿书的手都在抖。
　　"我们可以走。"
　　这是肖恩醒后，奥利弗说得最多的一句话。那天下午，他帮肖恩调高枕头时又低声重复，"去海边，或者去荒野区。我已经提交了退役申请，没人敢拦我们。"
　　肖恩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积雪，轻轻叹气:"奥利弗，你知道现在外面的局势。"
　　确实走不了。
　　索恩倒台后，肖恩成了那个"力挽狂澜"的英雄。他是向导起义的指挥官，是唯一能取得军队信任的人。昨天，最高委员会三位委员亲自来病房，姿态放得很低，恳请肖恩接任部长，收拾这个烂摊子。
　　当时奥利弗就在旁边，手里把玩着那把曾差点插进索恩脑子里的匕首，眼神冷得让三位委员脊背发凉。
　　"他们把你害成这样，把你当实验品，现在还想让你回去给他们当吉祥物？"奥利弗咬牙，声音里压着暴怒，"我不允许。肖恩，这次你必须听我的。我们走，离这群吸血鬼远点。"
　　肖恩看着像护食野兽的奥利弗，没反驳，只是疲惫地伸手，指尖轻轻勾住奥利弗小指。
　　"给我点时间，奥利弗。"
　　......
　　出院那天，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夹着细碎雪花。
　　奥利弗提着简单行李站在走廊尽头，看着肖恩从院长办公室出来。肖恩穿着件加厚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围巾遮住半张脸，显得身形更单薄。
　　"拒绝了？"奥利弗快步上前，自然挡住风口。
　　"嗯。我拒绝了部长位置。"肖恩声音有些哑，但很平静。
　　奥利弗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伸手去接肖恩手里的文件袋，嘴角终于露出这三个月来第一个笑:"那就好。车在楼下，我们直接去机场，或者你想先回趟家......"
　　"但我没有递交退役申请。"
　　奥利弗的手僵在半空，笑容凝固。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肖恩:"你说什么？"
　　"我申请调回白塔军事学院。"肖恩看着奥利弗眼睛，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做回老本行，搞学术研究，带学生。"
　　"为什么？！"
　　奥利弗声音瞬间拔高，引来路过医生惊恐侧目。他一把抓住肖恩肩膀，力道大得几乎失控，声音里满是焦躁和恐慌，"你明明知道那里多复杂！你明明差点死......为什么还要留在这笼子里？"
　　"因为我想拆了这笼子，奥利弗。"
　　肖恩没挣脱，任他抓着。他抬起头，那双眼睛里不再有曾经的冷漠，也没有卧底时的隐忍，只有种历经生死后的通透与坚定。
　　"索恩倒了，但'造神'的想法还在。只要白塔教育机制不改，只要还有人把哨兵当兵器、把向导当附庸，下一个索恩还会出现。我不想再看到第二个被改成机器的'肖恩'，也不想再看到第二个差点疯掉的'奥利弗'。"
　　肖恩声音很轻，却像锤子砸在奥利弗心上:"回到源头，去告诉那些年轻孩子，精神力是纽带，不是锁链。这比逃避更有意义。"
　　奥利弗死死盯着肖恩。他想骂人，想发火，想把这人打晕了扛走。但看着肖恩眼底那种虽然疲惫却燃着微光的眼神，他只能感到深深的折服。
　　这才是肖恩。这就是他爱了这么多年的人。外表清冷柔弱，内心却比谁都坚强。
　　"行。"奥利弗松手，挫败地抹了把脸，咬牙切齿道，"既然你不走，那我也不走。我这就去申请调去学院当格斗教官。我就在你隔壁栋盯着你，看谁还敢算计你，欺负你。"
　　说完，他赌气似的转身要去开车。
　　"奥利弗。"
　　肖恩的声音叫住他。
　　"我不希望你留下。"
　　奥利弗猛地回头，脸上满是错愕和受伤，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你要赶我走？在你差点死掉之后，你要赶我走？"
　　肖恩走上前，在离他一步的地方停下。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化成晶莹的水珠。他抬手，指尖轻轻触碰奥利弗胸前那枚就算换了便装也随身带着的X战队徽章——上面还残留着枪林弹雨的划痕。
　　"你属于那里，奥利弗。"肖恩看着他眼睛，认真地说，"你属于风暴，属于战场，属于最前线。你是最锋利的刀，不该把自己藏在学院这种安逸的刀鞘里，哪怕是为了我。"
　　"但我不在乎那些该死的荣誉！"奥利弗急了，眼眶通红，"我只在乎你！我已经失去过一次，如果你再出事......"
　　"你还记得那天我对你说的话吗？"肖恩打断他。
　　奥利弗愣住。
　　"奥利弗，你属于光明，不属于黑暗。"肖恩微微笑，"所以，去守护这光明。如果我们为了彼此，放弃了自己最热爱、最擅长的使命，那和被索恩变成傀儡有什么区别？那是另一种'扼杀'。"
　　奥利弗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发不出声。
　　"我爱你，我想看到我的队长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意气风发，而不是当个围着我转的保镖。"肖恩反手握住奥利弗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掌心因长期握枪留下的厚茧，"最好的关系，是我们在精神图景里紧密相连，但在现实中，我们依然是两个完整、独立的灵魂。你能明白吗？"
　　奥利弗沉默了很久。
　　寒风吹过走廊，卷起地上落叶。
　　良久，奥利弗低下头，发出声带鼻音的笑，那是释然，也是妥协。他这辈子，注定赢不了这人。
　　"我从来说不过你，老师。"
　　奥利弗从口袋掏出个丝绒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对崭新的黑曜石袖扣，刻着极细的狼与雪豹纹路，在阴沉天色下流转着温润的光。
　　"你原来那对......丢在废墟里了。"奥利弗声音有些沙哑，"这是新的。"
　　他低下头，认真地、仔细地把袖扣穿过肖恩大衣袖口。他动作很慢，像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既然不让我看着你，那就戴着这个。"奥利弗扣好最后一颗，拇指轻轻摩挲那冰凉的表面，"以后要是累了，或者那该死的神经痛又犯了......就摸摸它。不管我在哪，在前线还是在荒野，只要你需要我，我会第一时间回到你身边。"
　　肖恩看着那新袖扣，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凉意和心里涌起的暖流。
　　"好。"他轻声应道。
　　两人走出白塔大门。雨停了，远处天空裂开道缝，露出湛蓝天色。
　　一辆军用吉普停在路边，那是X战队来接队长归队的;另一边，学院通勤车也在等研究院新任主任。
　　"走吧，队长。"肖恩看着奥利弗，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去你的战场。"
　　奥利弗深深看了他一眼，像要把这身影刻在视网膜上。然后他大步走向吉普车，拉开车门，动作利落。
　　他没回头，只是把手伸出窗外，背对着肖恩用力挥了挥。
　　精神图景里，那只一直趴在雪地上的雪豹站起身，优雅抖了抖毛，眼神清亮。那头体型硕大的灰狼则冲着远方荒原发出一声嘹亮长啸，随即转身奔跑起来。
　　它们奔向不同方向，但那根无形的精神纽带，却在时空里拉得更长、更韧，更坚不可摧。
　　他们的归途——不是回到彼此身边画地为牢，而是各自奔赴山海，却又终生相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