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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沈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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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明见素失眠了。
她躺在木板床上,看着屋顶的横梁。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出方形的光斑。因果线在黑暗中更清晰了,整个屋子都笼罩在微光交织的网中。
最大最亮的那根,从她的心口出发,穿过墙壁,连向隔壁房间的沈清尘。
救命之恩。
这是她要还的第一个因果。
可是怎么还?沈清尘看起来什么都不需要。他独自住在深山,采药、修炼、生活简单到近乎单调。明见素观察了他七天,没发现他有什么特别的欲望或执念。
除了……
明见素想起昨天在山洞里看到的。沈清尘在整理东西时,从箱子底拿出一个小布包。布包里是一枚小小的银铃,铃铛上刻着精细的花纹。他拿着铃铛看了很久,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柔软,然后小心地包好,放回箱底。
那枚铃铛上,连着三根因果线。
一根连向沈清尘,颜色暗淡,像蒙尘的旧物。
一根连向遥远的北方,极其微弱,几乎要断掉。
还有一根……连向虚空,线的另一端消失在空气里,仿佛连接着某个不存在的地方。
那是什么?明见素直觉那很重要。
还有……剑穗。
沈清尘佩剑上系着一个已经有些旧了的淡紫色剑穗,穗子的尾端,用同色丝线绣着一朵小小的、不太工整的兰花。在因果之眼的视野里,它同样缠绕着因果线。
和铃铛相似,也是三根:
第一根,银白色的“珍惜之线”,牢牢连接着沈清尘——他显然日夜佩戴,视若珍宝。
第二根,颜色古怪:是极其微弱的淡金色,却混杂着些许灰败的暗色,从兰花的花蕊处延伸出来,指向的方向……竟然和铃铛上那根连向北方的线完全一致。但这根线比铃铛的还要细、还要淡,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断掉,像风中残烛最后的火星。
第三根……不,没有第三根。或者说,第三根线曾经存在过——明见素能看见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断点”,就在兰花花瓣的边缘,像是有一根线被生生扯断了,只留下一个空洞的痕迹。这个断点的“形状”,和铃铛上那根连向虚空的线异常相似。
铃铛和剑穗,一收一戴,都指向同一个神秘的北方,也都曾连接过同一个“虚空”。
这不是巧合。
她翻身坐起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但在夜间的虫鸣中并不明显。
她走到门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
月光下的药圃一片银白。草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每株都连着细小的因果线,像一片微光闪烁的星海。
明见素走到屋后的空地。从这里可以看见远处的山峦轮廓,在月光下如同巨兽的脊背。
她抬起手,试着去碰触空气中飘浮的因果线。
指尖穿过细丝,有微弱的暖意。线没有被碰断,只是轻轻晃动,像水波。
“你在做什么?”
明见素一惊,猛地转身。
沈清尘站在屋檐下,穿着单衣,头发披散着。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上银边。
“我……睡不着。”明见素说。
沈清尘走过来,和她并肩站着,望向远山。
“山里的夜晚很安静。”他说,“习惯了就好。”
“沈公子。”明见素忽然问,“你有什么想完成的事吗?或者说,有什么遗憾吗?”
沈清尘侧头看她。月光下,他的眼睛像深潭。
“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你救了我。”明见素说得很认真,“我想知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沈清尘沉默了很久。
夜风吹过,带来草叶的沙沙声。
“我妹妹失踪三年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如果真要说有什么想完成的事……我想找到她。”
明见素的心跳漏了一拍。
“失踪?”
“嗯。”沈清尘望着南方,“三年前,她去南边的集镇卖药,再没回来。我找过很多次,只找到她掉在路上的背篓。”
“背篓里……有铃铛吗?”明见素脱口而出。
沈清尘猛地转头,眼神锐利起来。
“你怎么知道?”
明见素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我看见你有一个铃铛。”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猜的。”
沈清尘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神里的锐利慢慢褪去。
“是她小时候我送的。”他说,“她一直戴着。”
他停顿了一下。
“我找了三年。山下的集镇、附近的村落、更远的城镇……没有消息。就像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明见素看见,当沈清尘说起妹妹时,他心口延伸出两根因果线。一根连向北方,颜色暗淡但异常坚韧;另一根……连向虚空,和铃铛上那根一样,消失在空气中。
“我会帮你找。”明见素说。
沈清尘看向她。
“你伤好之后,就该去你该去的地方。”
“这就是我该做的事。”明见素说,“你救了我的命,我帮你找妹妹。这是……因果。”
这个词从她口中说出来,带着陌生的重量。
沈清尘的眼神复杂起来。月光下,明见素看见他眼中有某种东西在动摇,像冰面裂开缝隙。
“你真是个怪人。”最后他说。
“彼此彼此。”明见素说,“独自住在深山里救陌生人的,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沈清尘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很淡,淡到几乎看不见。
“回去吧,夜里凉。”他说。
他们一起走回屋子。在门前,明见素停下脚步。
“沈公子。”
“嗯?”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沈清尘在月光下站了很久,久到明见素以为他不会回答。
“沈镜。”他说,“她叫沈镜。”
明见素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当她默念时,隐约感觉到,虚空中有什么东西轻轻颤动了一下。
就像一根久未拨动的琴弦。
又过了十天,明见素已经能正常行走。
沈清尘教她辨认了几种常见的草药,让她帮忙晾晒和分拣。活计很枯燥,但明见素做得很仔细——每处理好一种草药,她就能看见自己和草药之间那根微弱的“处理因果”线轻轻断开,化作光点消散。
了却因果,就从这些小事开始。
“明天我下山。”吃晚饭时,沈清尘说。
木桌上摆着简单的两菜一汤:清炒野菜、烤山薯、蘑菇汤。油灯的光昏黄摇曳。
“去集镇?”明见素问。
“嗯。卖药,换些盐和布。”沈清尘夹了一筷子野菜,“你留在山上。”
明见素放下碗。
“我想一起去。”
沈清尘抬眼看她。
“你伤刚好,走不了那么远。”
“我能走。”明见素说得很坚定,“而且你不是要找妹妹吗?多一双眼睛,多一份机会。”
沈清尘沉默地吃着饭。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山下和山里不一样。”最后他说,“人多,事多。”
“我知道。”明见素说,“但我必须去。”
她没说原因,但沈清尘似乎懂了。他看了她一会儿,点了点头。
“天亮出发。”
山路比明见素想象的更长。
他们天刚亮就出发,穿过密林,翻过两座小山,直到中午才看见集镇的轮廓。那是一片建在河边的聚居地,几十间木屋和石屋错落分布,升起袅袅炊烟。
走近了,明见素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她以为会看见一个古朴安静的小镇,实际却拥挤喧闹。街道两侧摆满摊铺,卖肉的、卖菜的、卖粗布陶罐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摩肩接踵,衣着各异——有粗布短打的农人,有长衫戴冠的读书人,甚至还有几个穿着统一蓝色劲装、腰佩长剑的年轻人。
但最让她目不暇接的,是那些因果线。
太多了。
每个人身上都延伸出无数根线——连向亲人、朋友、仇人、交易对象……线有粗有细,颜色各异。红色的可能是怨恨,金色的可能是恩情,灰色的可能是债务。它们在人群中交织成一张巨大而混乱的网,几乎遮蔽了视线。
明见素感到一阵眩晕。
“跟紧我。”沈清尘说。
他走在她前面半步,熟练地在人群中穿行。他的因果线相对简单——主要连向背篓里的草药,还有几根淡青色的线连向几个固定的摊位。
明见素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专注脚下。
沈清尘先去了药材铺。掌柜是个微胖的中年人,见到他立刻笑起来。
“沈小哥来了!这次带了什么好东西?”
“老样子。”沈清尘卸下背篓,“青岚草、赤芍、还有一些山菇。”
掌柜翻看着草药,连连点头:“品相真好,比市价高一成收了!”
明见素站在一旁观察。她看见掌柜和沈清尘之间,有一根稳定的金色因果线——这是长期交易建立的“信任因果”。当交易完成,钱货两讫的瞬间,一根新的银色短线生成又立刻断开,那是“本次交易因果”了结。
简单,清晰。
原来正常的因果应该是这样的。
“发什么呆?”沈清尘已经收好钱袋。
“没什么。”明见素跟上他,“接下来去哪?”
“买盐和布,然后……”沈清尘停顿了一下,“去问问有没有消息。”
他们沿着街道走。明见素努力适应着满眼的因果线,同时观察这个陌生的世界。
她注意到一些细节:有人腰间挂着会发光的玉佩;有人走路脚不沾地,离地半寸漂浮;还有人手里掐诀,指尖冒出小火苗。但周围人都见怪不怪,仿佛这些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修仙界。她真的在一个修仙的世界。
“到了。”沈清尘在一间布庄前停下。
布庄老板是个矮小的老头,正趴在柜台上打盹。沈清尘敲了敲台面,老头才慢悠悠抬起头。
“哟,沈小子。”老头揉揉眼睛,“这次要什么布?”
“青色粗布三丈,白色细布一丈。”沈清尘说着,从钱袋里数出铜钱。
老头慢吞吞地量布、裁布。明见素看见他和沈清尘之间也有根金色因果线,但颜色比药材铺掌柜的淡些。
“对了,”沈清尘状似无意地问,“最近有没有见过生面孔?年轻姑娘,十七八岁。”
老头停下剪刀,眯起眼睛。
“又想找你妹妹?”
“嗯。”
老头叹了口气:“沈小子,三年了。人要还在,早该有消息了。”
沈清尘没说话,只是看着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