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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学了个锤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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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修炼场的石板地上还残留着昨夜露水的湿痕。
杨青禾到得很早。或者说,他几乎没怎么睡。成铭递来的那个钱袋就放在枕边,冰凉坚硬的触感透过布料,烙得他思绪翻腾。欺骗、金钱、威慑、冰冷的现实……这些字眼在黑暗里反复搅动,直到天色微明。
他没有直接去集合点,而是先到了修炼场角落那片老旧的器械区。这里堆放着一些淘汰或损坏的训练器具,锈迹斑斑的铁锁、开裂的木桩、磨得光滑的石担。空气中飘浮着铁锈和朽木的味道。
苏晴已经在等他了。
她今天没穿学院制服,依旧是一身便于活动的短打,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清晰的小臂。身边放着她那柄从不离身的短柄训练锤,锤头乌黑,反射着晨光,看起来分量不轻。
“还挺准时。”苏晴看见他,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晨光给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镀了层金边,显得活力十足。“昨天那事儿,成铭跟我说了。”她收敛了点笑容,语气变得直接,“被骗了,难受,觉得丢人,都正常。但别陷在里面打转。今天教你点实在的。”
杨青禾点点头,没说话。他不想提昨天的事,尤其是成铭用钱“解决”的方式。那感觉像是伤口上又撒了把盐,提醒着他自己的无力和世界的某种不公。
“拿着。”苏晴弯腰,从地上拎起另一柄看起来更旧、锤头也稍小一些的训练锤,递给杨青禾。
杨青禾接过来,入手猛地一沉,比他预想的要重得多,手腕不由得往下坠了坠。
“沉吧?”苏晴看着他有些狼狈的样子,笑道,“这是最轻的了。打铁也好,练体术也好,下盘不稳,手腕没力,什么技巧都是白搭。今天不教你怎么打人,先教你,怎么站稳,怎么把力气从脚底传到手上。”
她走到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地前,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微微屈膝,腰背挺直,双手虚握垂在身侧。“看好了,这叫‘铁砧桩’。不是学院教的那种花架子,是我爹打铁时悟出来的,最笨,也最实在。”
她开始讲解要领:脚趾如何抓地,重心如何下沉,呼吸如何配合,腰腹如何收紧作为力量的枢纽。每一个细节都解释得清晰明了,没有玄乎的理论,全是具体的身体感受。
“你来试试。”她让开位置。
杨青禾依言站过去,学着苏晴的样子摆开架势。一开始还觉得简单,但没过几分钟,小腿就开始发酸,腰背也感觉僵硬,呼吸不知不觉就乱了。
“膝太直了!下沉!想象屁股下面有张凳子!”苏晴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毫不客气,“腰!别塌着!收紧!对,就这样保持!呼吸别乱,吸气沉丹田,吐气稳如山!”
她绕着杨青禾走了一圈,不时用手拍打他的后背、肩膀、大腿外侧,纠正着细微的偏差。她的手劲不小,拍在身上啪啪作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杨青禾的额头开始冒汗,小腿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维持姿势变得无比艰难。他咬紧牙关,脑子里只剩下苏晴刚才说的话:站稳,把力气传上来。
“别咬牙!放松点!力是活的,不是憋出来的!”苏晴喝道,“觉得腿抖是吧?那就让它抖!抖到不抖为止!但桩不能散!”
又坚持了不知道多久,杨青禾感觉自己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全凭一股不肯倒下的执念撑着。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滴进眼睛里,刺痛。
“好了,休息一下。”苏晴终于说道。
杨青禾松了一大口气,刚想松懈,苏晴立刻补充:“慢点!慢慢直起身,活动一下手脚,别猛地放松,小心抽筋!”
杨青禾依言,缓慢地放松身体,顿时感到一阵强烈的酸麻从双腿直冲上来,差点让他站立不稳。他踉跄了一下,苏晴伸手扶住他的胳膊。
“刚开始都这样。坐会儿。”她指了指旁边的石凳。
杨青禾坐下,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又酸又胀,还在微微颤抖。他接过苏晴递来的水囊,大口喝了起来。
“桩功是根。”苏晴在他旁边坐下,拿起自己的锤子,随意地掂了掂,“根稳了,手上的活儿才有准头。接下来,练挥锤。”
休息了一刻钟,苏晴开始教他最基本的挥锤动作。不是攻击,就是最朴素的、竖直向下的砸击。要领依旧是腰马合一,力量从脚起,经腿、过腰、贯臂、达于锤尖。
“想象你脚下是烧红的铁块,这一锤下去,要把它砸实,砸透,不能飘!”苏晴示范了一次。锤子划过一道短促而沉重的弧线,砸在地面一块废弃的铁砧上,发出“铛”一声沉闷结实的巨响,火星都没溅起多少,所有的力似乎都透进了铁砧里。
杨青禾试着模仿。第一次,动作僵硬,锤子落点偏了,砸在铁砧边缘,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反震力让他手腕一阵发麻。
“腰没转到位!力量断了!”苏晴毫不留情地点出问题,“再来!”
第二次,好了一点,但锤子落下时有些飘,力道散了。
“手臂太僵!放松!锤子是你的延伸,不是累赘!”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杨青禾记不清自己挥了多少次锤。汗水早已湿透后背,手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虎口被粗糙的锤柄磨得发红发热。每一次失败,苏晴都会立刻指出问题,没有安慰,没有不耐烦,只有简单直接的纠正和“再来”的命令。
渐渐地,他顾不上再去想昨天的欺骗,顾不上成铭那袋冰凉的钱,甚至顾不上肌肉的酸痛。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脚下的大地、手中的重锤、和那个要砸实的“落点”上。呼吸开始本能地配合动作,腰腹在一次次尝试中找到了发力的感觉,虽然还很笨拙。
当他又一次挥下锤子。
“铛——!”
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实、浑厚。锤头正中铁砧中心,一股扎实的反饋力顺着锤柄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却不再是无序的乱颤,而是一种力量的余韵。
他愣了一下,看向苏晴。
苏晴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有点样子了。”她点点头,“记住刚才的感觉。不是胳膊在用力,是全身的劲拧成一股,砸出去。”
杨青禾喘着粗气,看着铁砧上那个新鲜的、浅浅的凹痕,又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却紧握锤柄的手。一种极其微弱的、却真实不虚的成就感,从心底最深处,一点点冒了出来。
这不是灵力的提升,不是技巧的飞跃。它太朴素,太基础了,甚至有些粗笨。
但它是他自己,一锤一锤,实实在在砸出来的。
“今天就到这。”苏晴说,“回去用热水敷敷手臂和腿,明天接着练。记住,体术这东西,没捷径。就像打铁,千锤百炼,才能去掉杂质,打出韧性。”
她拿起自己的锤子,扛在肩上,转身准备离开,又回头看了杨青禾一眼。
“昨天的事儿,翻篇了。”她的语气很随意,却带着力量,“以后长记性就行。拳头硬了,腰杆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自然就近不了你的身。”
说完,她挥了挥手,扛着锤子,迈着轻快却稳当的步伐走了。
杨青禾站在原地,握着那柄沉甸甸的训练锤,看着苏晴消失在修炼场另一头的背影。晨光越来越亮,驱散了器械区的阴影。身上每一处酸痛都在提醒着他刚才的付出,掌心磨红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但心里那片因为欺骗和现实而冻结的冰层,似乎被这简单粗暴的、带着火星和汗水的一课,凿开了一道缝隙。
有暖意,和一丝极其微弱却坚硬的力气,正从缝隙里,慢慢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