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星》东边林子

8、钞能力护体

　　杨青禾不知道自己在那条昏暗的巷子里坐了多久。
　　脸上的泪早就被夜风吹干了，留下紧绷的刺痛感。手里的布包像个灼热的烙铁，烫得他想立刻扔掉，却又像被什么东西黏住，松不开手。被骗走的钱、陈宇那张虚伪的脸、还有自己愚蠢的轻信，像一群毒虫，在脑子里嗡嗡盘旋，啃噬着所剩无几的理智和尊严。
　　远处隐约传来母亲呼唤吃饭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暖意，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不进他此刻冰冷麻木的心里。他不能回去，至少现在不能。他没法面对母亲关切的眼神，更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把买材料的钱变成了怀里这一堆垃圾。
　　得把钱要回来。
　　这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带着一股绝望的狠劲。他猛地站起身，腿因为久坐而有些发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对，去找陈宇！把钱要回来！就算……就算要不回全部，哪怕要回一点也好！
　　他攥紧布包，冲出巷子，凭着模糊的记忆，朝着陈宇刚才消失的方向追去。那个方向通往学院后山附近一片杂乱的居住区，很多家境普通甚至贫困的学员在那里租住。
　　夜晚的街道比白天冷清许多，只有零星几个行人。杨青禾跑得很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分不清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愤怒和恐慌。他气喘吁吁地冲进那片低矮的房舍区，狭窄的巷道交错，晾晒的衣物在夜风中飘荡，投下怪异的黑影。他根本不知道陈宇具体住在哪里，只能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前方一个岔路口，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和熟悉的、带着谄媚的笑声。
　　是陈宇！
　　杨青禾立刻放轻脚步，躲在一处堆放杂物的阴影后，屏住呼吸望过去。
　　巷口那盏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陈宇，他正点头哈腰，对着另一个人说着什么。而另一个人，身形修长，穿着学院制服，双手插在兜里，姿态随意，赫然是——成铭。
　　成铭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偏着头，听着陈宇说话。陈宇则一脸讨好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掂了掂，发出钱币碰撞的轻响，然后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递向成铭。
　　“……铭哥，这是今天刚收上来的，孝敬您的。”陈宇的声音顺着夜风飘过来，带着刻意的压低和恭维。
　　成铭没接那袋子，只是淡淡地问：“听说你下午又去‘关照’新生了？生意不错？”
　　陈宇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更灿烂了：“哪能啊，铭哥，就是……就是帮帮学弟，给他们指点条明路。都是自愿买卖，自愿买卖！”
　　自愿买卖。这四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杨青禾的耳朵里。他死死盯着陈宇那张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虚伪的脸，又看向成铭。成铭会是什么反应？他知道陈宇在骗人吗？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成铭沉默了几秒钟。这几秒钟对阴影里的杨青禾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然后，他看见成铭伸出手，却不是去接钱袋，而是一把抓住了陈宇递钱那只手的手腕。
　　力道似乎不小，陈宇脸上的笑容瞬间变成了错愕和一丝痛楚。
　　“自愿买卖？”成铭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杨青禾从未听过的冷意，“用一堆垃圾，骗新生的饭钱和材料费，这叫自愿？陈宇，你是觉得我成铭眼里只认钱，不认规矩了是吧？”
　　陈宇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不、不是，铭哥，您误会了！那些……那些东西虽然不是什么高级货，但确实有点用，我……”
　　“有用？”成铭打断他，另一只手从陈宇手里拿过那个小布袋，掂了掂，然后随手扔在脚边的石板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里面，有下午刚从木系丙下新生杨青禾那儿骗来的定金吧？”
　　杨青禾的心脏猛地一缩。
　　成铭知道！他不仅知道陈宇在骗人，还知道被骗的人是自己！
　　陈宇的额头开始冒汗：“铭哥，我……我就是看他可怜，想帮帮他，卖点便宜东西给他壮壮胆，真没骗……”
　　“行了。”成铭松开他的手腕，陈宇踉跄着退后一步。成铭从自己怀里掏出另一个更精致的钱袋，看也不看，直接扔给陈宇，“按市价，够赔他定金，再补上他该买的材料费。多的，算我买你以后离他远点。”
　　陈宇手忙脚乱地接住钱袋，打开看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难以置信又混杂着贪婪和畏惧的神色。“铭哥，这……这太多了……”
　　“要么拿着钱，以后规矩点。”成铭的声音冷了下去，“要么，我现在就去跟赵□□‘聊聊’你上学期期末实战考核时，身上突然多出来的那件‘护身符’是哪来的。”
　　陈宇的脸色彻底灰败下去，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紧紧攥住那个钱袋，像是攥住救命稻草，又像是捧着烫手山芋。
　　“滚吧。”成铭挥了挥手，像赶走一只苍蝇。
　　陈宇幸得解脱，连连躬身，看也不敢看成铭，转身就踉踉跄跄地跑进了更深的小巷，转眼消失不见。
　　巷口只剩下成铭一个人。他弯腰，从地上捡起陈宇刚才那个装着“赃款”的小布袋，掂了掂，脸上没什么表情，然后随手把它扔进了旁边的排水沟缝隙里。
　　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朝着杨青禾藏身的方向，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杨青禾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想躲，想逃，但双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成铭早就发现他了？他看到了多少？他会说什么？嘲笑自己的愚蠢？还是像对陈宇那样，用钱和威胁来“解决”问题？
　　成铭走到离他藏身的杂物堆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他双手插回兜里，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种略带玩味的、漫不经心的笑。
　　“出来吧，青禾。”他的声音很平常，“蹲那儿不累吗？”
　　杨青禾僵硬地从阴影里走出来，低着头，不敢看成铭的眼睛。手里那个破布包被他攥得变了形。
　　“都看见了？”成铭问。
　　杨青禾点点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陈宇这种人，学院里一直有。专挑没背景、急着想出头的新生下手。”成铭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你运气算不错，只是被骗了点钱。以前还有被骗去买‘禁药’，结果伤了根基的。”
　　杨青禾依旧沉默。成铭的话像一把解剖刀，冷静地剖开他所经历的欺骗，暴露出底下更普遍、更冰冷的现实。
　　“钱。”成铭把刚才从陈宇那儿拿来的、属于杨青禾的钱袋递到他面前，“你的定金，还有材料费，我让他加倍还了。拿着。”
　　杨青禾没动。他看着那个精致的钱袋，感觉它比怀里的破布包还要烫手。
　　“怎么？嫌钱脏？”成铭挑了挑眉，“放心，这是我出的。陈宇那袋子脏钱，我扔沟里了。”
　　“为什么？”杨青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为什么帮我？因为我们是……朋友？”
　　成铭歪了歪头，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朋友？算是吧。”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杨青禾看不懂的东西，“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我看陈宇不顺眼很久了。借你这个由头，正好收拾他。”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刚才那场带着威慑和金钱交易的“解决”，只是一场随手为之的游戏。
　　杨青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不是因为成铭的话，而是因为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有些问题，靠道理、靠努力、甚至靠愤怒，是解决不了的。它能被解决，仅仅是因为成铭有足够的钱，有足够的“门道”，有足够让陈宇畏惧的“把柄”。
　　公平？规则？在绝对的资源和手段差距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拿着。”成铭又把钱袋往前递了递，语气多了点不容置疑，“别矫情。这钱本来就是你的，或者说，是你该得的赔偿。不要的话，难道还指望学院给你主持公道？还是打算自己再去跟陈宇打一架？”
　　杨青禾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慢慢伸出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触感冰凉。
　　“谢……谢谢。”他低声道。
　　“不用谢我。”成铭摆摆手，“要谢，就谢谢你自己运气好，跟我分到了一个组。以后机灵点，别再让人当肥羊宰了。”他顿了顿，看向杨青禾怀里那个破布包，“那堆垃圾，扔了吧。看着闹心。”
　　杨青禾低头，看着手里那个承载了他短暂希望和长久耻辱的布包。他走到旁边的垃圾堆旁，顿了顿，然后用力把它扔了进去。破布包落在杂物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很快被夜色吞没。
　　“走了，回家。”成铭转身，双手插兜，朝着巷子外灯火通明的大路走去，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
　　杨青禾握紧手里的钱袋，冰凉的温度透过掌心，渗进心里。他最后看了一眼漆黑的小巷，看了一眼陈宇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成铭快要走出巷口的背影。
　　然后，他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脚步有些沉重，但不再犹豫。
　　有些事情，他第一次真正“看见”了。无关灵力，无关天赋，而是这个星域，这个世界，另一套坚硬而冰冷的运行逻辑。
　　而成铭，用他的方式，给他上了第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