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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新衣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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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这辈子,就是中英混血喽?”
回去的路上,嬴政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盖聂,问出了这个问题。
“是啊,怎么样,感觉不像吧?”盖聂目视前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单手操控着方向盘,姿态随意而潇洒。
“何止是不像。”嬴政靠在椅背上,目光从盖聂那头纯黑的及腰长发,滑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你这长相,除了瞳色深了点,完全是东方面孔。谁看得出来你有一半英国血统?”
“这得感谢我妈的强大基因。”盖聂轻笑一声,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我继承了她的身高和骨架,还有……那点不让人省管的脾气。至于长相,大概是我爸的东方基因太强势了。”
“那你父母……”嬴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们……也是转世的?”
“不是。”盖聂的回答干脆利落,“他们是这土生土长的新灵魂。所以,有时候我觉得挺奇妙的。”
车子平稳地驶过一个路口,盖聂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继续响起,带着一丝难得的感慨:“我上辈子,无父无母,是鬼谷先生的弟子。这辈子,却拥有了一个爱调香的老爸,和一个……嗯,热衷于让人‘永远安静’的老妈。”
他提到伊莎贝拉时,那语气里的无奈和纵容,让嬴政想起了上辈子那些总爱惹是生非、却又让他罚不下去的年轻将领。
“一个文人雅士,一个□□女王,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这个问题,嬴政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爱情呗,还能是什么。”盖聂说得轻描淡写,“我爸年轻时去英国交流学习,在一个酒吧里,我妈当时正带着人教训几个不长眼的家伙。我爸就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喝着威士忌,手里还拿着一本《诗经》。”
盖聂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仿佛在回忆一幅温馨又有趣的画面。
“我妈说,她从没见过那么干净的人,像暴风雨里的一株青竹。她就走过去,问他,‘嘿,东方小子,看够了没?要不要跟我走?’”
嬴政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伊莎贝拉那副霸气侧漏的模样,再对比盖文温润如玉的气质,这画面……冲击力实在太强。
“然后呢?”
“然后我爸就抬头看了她一眼,用他那口标准的伦敦腔回答她,‘女士,你的靴子沾了血,弄脏了这地板。’”盖聂说到这里,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我妈当场就愣住了,她说,那是第一次有人不害怕她,反而关心她脚下的地板。”
“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我爸回国后,她就跟着来了,把她的‘生意’也扩展到了这里。用我妈的话说,‘这片土地的秩序,得由我家的男人来守护’。”
盖聂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骄傲,那是对他父母的骄傲。
嬴政沉默了。他没想到,盖聂这个看似冰冷的男人,背后竟藏着这样一个温暖又离奇的家庭。那份跨越了国界和身份的爱情,以及那份独一无二的亲情,是上辈子的盖聂从未拥有过的。
“诶,我们这是去哪?”嬴政看着盖聂将车停到了一个商场的门口。
“去买衣服啊,大少爷。”盖聂熄了火,解开安全带,侧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睛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嬴政,像是在审视一件需要重新包装的货物。
“你看看你身上穿的,洗得发白的卫衣,发白的黑色牛仔裤,更何况现在又是冬天,是不是完全没注意到里边的打底裤都上移了。”
盖聂的声音平淡,却字字诛心。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嬴政的腰间,那眼神仿佛带着X光功能,让嬴政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感觉全身都不自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衣服是他最常穿的,舒适、耐脏,适合在各个片场和试镜地点之间奔波。在盖聂说出来之前,他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没注意。”嬴政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上辈子是皇帝,锦衣玉食,龙袍加身。
这辈子落魄至此,竟连自己的衣着是否得体,都未曾留意过。这是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麻木。
“从今天起,你需要注意。”盖聂的语气不容置喙。他推开车门,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投下一片长长的影子,“从明天开始,你每天下午要去我爸那里学习如何成为一件‘艺术品’。艺术品,怎么能穿着这身破烂去?”
他绕到副驾驶,为嬴政拉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姿态,仿佛在邀请一位贵宾登上他的战车。
嬴政沉默地下了车。商场门口人来人往,璀璨的灯光已经亮起,将黄昏染成了不夜城。他跟在盖聂身后,第一次对这种繁华之地产生了些许疏离感。
他们没有去那些人声鼎沸的快时尚品牌,而是直接乘坐电梯,来到了商场的最高层。这里的店铺稀少而安静,门口没有夸张的促销海报,只有低调奢华的招牌,每一扇门后都像一个独立的世界。
盖聂轻车熟路地走进一家名为“Ethereal”的男装店。店内的装潢是极简的黑白灰,空气中弥漫着高级的木质香氛,只有一个穿着得体、笑容温和的中年店长在等候。
“盖先生,您来了。”店长微微躬身,态度恭敬。
“老规矩,把他从头到脚换一遍。”盖聂一扬下巴,指向嬴政,自己则随意地走到一旁的真皮沙发上坐下,长腿交叠,姿态慵懒,仿佛一个来检阅作品的君王。
嬴政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被摆在货架上的商品,任人估价。
店长微笑着走到他面前,目光专业而锐利,迅速地扫过他的身形、气质和肤色。“先生的底子非常好,肩宽腰窄,是标准的衣架子身材。不过……”他顿了顿,措辞十分委婉,“您现在的穿着,确实掩盖了太多优点。”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对嬴政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他不再是那个自己挑选打折商品的学生,而是被服务的对象。店长和助理们捧着一件件衣服在他面前,从面料、剪裁到设计理念,讲解得细致入微。
“这件羊绒大衣,采用的是内蒙古顶级山羊绒,手工缝制,线条流畅,能最大程度地凸显您的挺拔身姿。”
“这套西装,是意式半麻衬工艺,肩部自然,腰部收拢,既能体现力量感,又不失优雅。”
“这件丝质衬衫,颜色是午夜蓝,在灯光下会泛起淡淡的光泽,非常衬您的肤色。”
嬴政被动地试穿着,当他从试衣间走出来,穿上那件剪裁精良的黑色大衣时,他自己都愣住了。
镜子里的人,身形修长,肩线利落,黑色的衣料衬得他皮肤愈发冷白。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便有一种久违的、属于上位者的气场,无声地散发出来。那不是刻意的压迫,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被重新唤醒的威严。
“不错。”盖聂的声音从沙发那边传来,带着一丝满意的赞许。
他站起身,走到嬴政面前,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领。他的指尖冰凉,不经意间擦过嬴政的颈侧,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这才对。”盖聂退后一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武器,不仅要锋利,还要华丽。你,就是我即将展示给全世界的,最华丽的武器。”
嬴政看着镜中的自己,又看了看盖聂。那个总是板着脸、沉默寡言的剑客,如今正用最现代的方式,为他打造一副全新的铠甲。
他上辈子,是盖聂的主人。
这辈子,盖聂是他的造物主。
最终,他们买下了整整一个季度的衣服,从大衣到内搭,从皮鞋到配饰,一应俱全。店长亲自将衣物打包好,恭敬地送他们出门。
回到车上,后座堆满了精致的购物袋。嬴政换上了新买的衣服,坐在副驾驶上,感觉连坐姿都变得不一样了。
“感觉如何?”盖聂一边开车,一边问。
“……像在做梦。”嬴政诚实地回答。他抚摸着大衣柔软的面料,那触感真实而温暖。
“这不是梦。”盖聂的声音沉稳而有力,“这是你应得的。你生来就该站在最高处,享受最好的。萧怀然把你从云端拽下来,我要做的,就是把你送回去,而且,要站在比以前更高的地方。”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城市的霓虹灯影中。
嬴政转头,看着盖聂专注开车的侧脸。他忽然觉得,盖聂说得对。有些东西,是刻在灵魂里的。
比如君王的骄傲,比如剑客的忠诚。
也比如,他们之间,跨越了千年,也未曾改变的羁绊。
“盖聂。”嬴政轻声开口。
“嗯?”
“谢谢你。”
盖聂闻言,嘴角微微上扬,却没有看他,只是目视前方,淡淡地说道:“护驾,是臣的本分。”
然后他们就离开了商场,“哦对了,你现在有我妈妈给你的钱,还要住墨白绫哪里吗?要不要去租个房子?”
“不用,他哪里,我住的,舒服。”嬴政说这话的时候,笑了一下,“诶,等等,不对,我没跟你说过我住他哪啊,你怎么知道的?”
嬴政那句带着笑意的质问,让车厢内原本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
盖聂握着方向盘的手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没有侧过头看他。他只是目视前方,仿佛在评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我查的。”
他的声音平淡得像一杯温水,却让嬴政的心猛地一沉。
“你查我?”嬴政的眉头蹙了起来,那是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本能不悦。上辈子,他是帝王,天下都是他的,不存在隐私这种东西。这辈子,他尝到了自由的滋味,也尝到了被窥探的滋味,后者让他极为不适。
“我需要知道我的艺人睡在哪里是否安全。”盖聂的语气依旧没有起伏,他转过一个路口,动作流畅,“尤其是在他决定跟着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回家之后。尤其是在那个‘陌生人’,还是个男人之后。”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极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了嬴政内心最柔软也最混乱的地方。
嬴政靠在椅背上,沉默了。他无法反驳。盖聂的出发点是“安全”,是“职责”,这和他上辈子那该死的、令人安心的忠诚一模一样。他可以因为盖聂的擅作主张而生气,却无法质疑这份守护的初衷。
“你……”嬴政刚想说什么,盖聂却再次开口,打断了他。
“我不仅查了你在哪,我还查了那个设计师。”
盖聂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属于“经纪人”的专业和审视。
“墨白绫,'MO'的创始人兼首席设计师。三年前凭借‘冰原’系列一战封神,之后行事低调,鲜少露面,作品却永远是各大秀场压轴的存在。业内都说,他的设计是有灵魂的。”
盖聂侧过头,深邃的目光第一次在开车时,认真地落在了嬴政脸上。
“你眼光不错,随便找的‘避难所’,都是业内顶尖的大神。”
嬴政彻底愣住了。
墨白绫……是那个‘MO’的设计师?
他当然知道‘MO’。那是时尚界一个神级的存在,以其独特、冷冽又充满艺术感的设计风格闻名。他甚至还买过一本‘MO’的画册,里面的设计稿,正是他昨晚在工作室里完成的那组“冰原”系列的灵感来源之一。
原来,那份让他感到灵魂共鸣的美学,源头就在他身边。
原来,他随手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是一棵深植于云端的参天大树。
“一个强大而不可预测的变量。”盖聂的声音将嬴政从震惊中拉了回来,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带着一丝战略分析的味道,
“他给了你温暖,这很好。但记住,嬴政,在战场上,任何不属于你的东西,无论是武器还是盟友,都可能是双刃剑。想清楚你和他之间,到底是什么。”
盖聂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嬴政那点因为墨白绫的身份而产生的恍惚。
是啊,他是什么?他只是一个被继父算计、前途未卜的练习生。而墨白绫,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设计大师。他们之间的差距,比云泥之别更甚。
那杯热牛奶,那个温暖的拥抱,或许只是墨白绫一时兴起的善举,就像他会收留一只流浪的猫。猫不会妄想永远留在主人的沙发上,他也不能。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沉默中多了几分沉重和复杂。
车子最终停在了墨白绫公寓楼下的不远处,一个既不会引人注目,又能看清门口的位置。
“上去吧。”盖聂熄了火,解开了安全带,“明天下午两点,我来接你,去我爸那里。别迟到。”
嬴政没有动,他看着窗外那栋熟悉的建筑,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像黑夜里的灯塔。他知道,墨白绫可能还在等他,或者,已经睡了。
“盖聂。”嬴政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说的对,他是变量。”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身边这个男人。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盖聂的轮廓深邃而可靠。
“但也是我第一次,主动想去抓住的光。”
盖聂看着嬴政眼中那份前所未有的、带着脆弱和坚定的光芒,沉默了片刻。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极淡、极浅的微笑。
“那就抓牢了。”他说,“别松手。”
嬴政推开车门,抱着那些象征着新生的购物袋,走进了那栋楼。
在他身后,盖聂没有立刻开车离开。他只是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嬴政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恢复了属于外交官,或者说,属于康罗伊家人的威严,“帮我查一个人,所有的资料,我要最详细的。尤其是,他最近三年的情感动向。”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恭敬的“是”。
盖聂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他重新发动车子,黑色的轿车像一道幽灵,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城市的夜色里。
回到家里,嬴政打开门,他今天走的时候,拿走了墨白绫放在鞋柜上的备用钥匙。
金属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这声音不大,却像一声宣告,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它宣告着,这扇门,他可以随时进出。这个空间,不再是临时的避难所,而被他自己,赋予了“家”的权限。
他推门而入。
玄关的感应灯应声而亮,柔和的光线铺洒开来。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暖黄色的光晕笼罩着沙发的一角。
墨白绫就在那片光晕里。
他没有在工作,也没有在看书。他只是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杯热气氤氲的茶,目光落在窗外。窗外,雪已经停了,夜空如洗,几颗寒星在墨蓝色的天幕上闪烁。城市的霓虹在远处织成一片模糊的光海。
听到开门声,墨白绫缓缓回过头。
他的目光落在嬴政身上,以及他身后那堆印着“Ethereal”logo的购物袋上。他的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平静,仿佛他从未担心过嬴政不会回来。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温和,像窗外的夜色一样宁静。
“嗯。”嬴政应了一声,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他换上拖鞋,将那一大堆购物袋有些笨拙地放在了墙角。那些昂贵的衣物,此刻在他眼里,像是一堆战利品,却又带着些许不属于这里的浮华。
墨白绫的目光从那些购物袋上移开,落在了嬴政的身上。他穿着那件新买的黑色羊绒大衣,里面是午夜蓝的丝质衬衫,剪裁合体的西裤包裹着他修长的双腿。
这一身行头,将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清冷和贵气,毫无保留地激发了出来。他不再是那个穿着褪色卫衣、在风雪中迷茫的少年,而像是一位即将出席晚宴的年轻贵族,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墨白绫的眼神,在那一刻,亮了。
那不是设计师看到完美模特时的欣赏,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深邃的光芒。他看到了嬴政的过去,也仿佛看到了他的未来。
“看来,”墨白绫放下茶杯,站起身,缓缓向他走来,“你今天,过得不错。”
他停在嬴政面前,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大衣的领口,感受着那柔软细腻的质感。
“很合身。”他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嬴政说,“很适合你。”
嬴政的身体有些僵硬。他习惯了盖聂那种带着审视和评估的目光,却不太适应墨白绫这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欣赏。那感觉,像是一件蒙尘的古董,被真正懂它的人用柔软的绒布,一点点拂去了尘埃。
“一个……朋友帮忙的。”嬴政移开视线,含糊地解释道。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盖聂,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盖聂那个堪称恐怖的家庭。
“是吗?”墨白绫没有追问,他收回手,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那是个很有品味的朋友。”
他转身走向厨房,“饿了吗?我煮了点粥。”
简单的三个字,瞬间击溃了嬴政一整天紧绷的神经。
从在KTV公司看到盖聂,到见识了盖文和伊莎贝拉,再到被盖聂从头到脚改造一新,他就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被各种信息和冲击推着走,一刻也不敢停歇。
直到此刻,回到这个温暖的地方,听到这句“饿了吗”,他才感觉到,自己胃里空空如也,心里也空空如也。
他跟着墨白绫走进厨房。开放式厨房里,砂锅在小火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散发着小米和南瓜的香甜气息。墨白绫盛了一碗,递给他。
嬴政接过碗,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一直暖到心里。他低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米粒熬得软糯,南瓜的甜味恰到好处,温暖着他的胃,也安抚着他那颗因为盖聂的话而再次泛起波澜的心。
墨白绫靠在流理台上,安静地看着他吃。厨房里只有砂锅偶尔发出的轻微咕嘟声,和嬴政喝粥时细微的吞咽声。这种沉默,却并不尴尬,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宁。
“慢点吃,不够锅里还有。”
墨白绫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嬴政抬起头,对上他温和的目光,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发酸,又有些熨帖。
他点了点头,继续低头喝粥,滚烫的米粥滑入喉咙,暖意扩散开来,驱散了残留在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寒意和不安。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在车里的那些胡思乱想,那些关于“云泥之别”、“一时兴起”的揣测,是多么可笑。墨白绫的善意,从来都不是施舍,而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关怀,不带任何附加条件。就像这碗简单的粥,平凡,却暖胃暖心。
一碗粥见底,嬴政感觉那股从胃里升腾起的暖意,已经流淌到了四肢百骸,将最后一点因为盖聂的审视而带来的紧绷也彻底融化了。
他把空碗放在流理台上,看着墨白绫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我……”嬴政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解释盖聂?解释那个像军火库一样的家庭?似乎都太复杂,也太冒昧。
墨白绫仿佛看穿了他的窘迫,一边擦着手,一边轻描淡写地开口:“你不需要向我解释任何事,嬴政。这里是你的家,家是让人放松的地方,不是盘问室。”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嬴政身上,那双清透的眼睛里,映着厨房温暖的灯光,也映着嬴政有些错愕的脸。
“你看起来……比早上更亮了一些。”墨白绫说,“像是蒙尘的宝石,被擦掉了一角,露出了里面的光。”
嬴政的心跳漏了一拍。
盖聂把他打造成“武器”,要他华丽,要他锋利。
而墨白绫,却看到了他本身的光。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定位,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割裂,却又奇异地互补。
“我去……把衣服整理一下。”嬴政找了个借口,转身走向墙角的购物袋。他需要一点空间来平复自己纷乱的心绪。
他蹲下身,一件一件地拿出那些昂贵的衣物。羊绒大衣的手感柔软得不可思议,西装的料子在灯光下泛着内敛的光泽,甚至连一件普通的白T恤,都因为其精良的质地而显得与众不同。
这些东西,是盖聂为他准备的铠甲。
而那碗粥,是墨白绫给予他的软肋。
“需要帮忙吗?”墨白绫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嬴政回头,看到他已经走了过来,也蹲下了身。他没有去看那些衣服,而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嬴政的手。
嬴政的手指因为之前在公司里练习舞蹈和做一些杂活,指节处长了一层薄茧,与他此刻身上这套华服格格不入。
“辛苦了。”墨白绫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手上的薄茧,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这三个字,比盖聂所有的“为你好”都更让嬴政感到震撼。盖聂看到的是他的未来,是那个应该站在王座上的帝王。而墨白绫,看到的却是他一路走来的泥泞和伤痕。
嬴政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我没事。”他站起身,抱起一堆衣服,有些仓促地说,“我……回房了。”
他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将那些新衣服扔在床上,然后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
盖聂的话在耳边回响:“任何不属于你的东西,无论是武器还是盟友,都可能是双刃剑。”
墨白绫的触碰却在掌心残留着余温:“辛苦了。”
一个告诉他要变得强大,不择手段。
一个告诉他,他可以不必那么坚强。
嬴政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第一次发现,原来选择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他上辈子从未有过选择,天下都是他的,他要做的只是征服。
而这辈子,他站在一个岔路口。一条路通往盖聂为他铺就的、布满荆棘却直指云端的王座。
另一条路,通往墨白绫身边那片温暖安宁的港湾,虽然平静,却可能让他失去再次翱翔的翅膀。
不。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些许属于帝王的决绝。
为什么只能选一条?
他这辈子,是嬴政。他既要站在最高处,也要抓住那道光。如果命运非要他选择,那他就要把命运本身,也握在手里。
他转身,看着床上那堆象征着“武器”的衣服,又想起了楼下那碗象征着“家”的粥。
他拿起手机,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开了那个他只加了一天,却感觉认识了很久的微信。
屏幕上,墨白绫的头像是一片纯白,没有任何图案,就像他的人一样,干净,留白。
嬴政打下几个字,删掉,又重新打上。
最终,他只发过去一句:“谢谢你的粥。”
几乎是瞬间,对方就回复了。
“早点休息,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没有多余的关心,没有探询,只是一句最寻常的晚安。却让嬴政那颗摇摆不定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他放下手机,开始整理那些新衣服。当他把那件午夜蓝的丝质衬衫挂起来时,他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衬衫的领口。
他想起了盖聂替他整理衣领时,那冰凉的指尖,和那句“你,就是我即将展示给全世界的,最华丽的武器。”
也想起了墨白绫握住他手时,那温热的掌心,和那句“辛苦了”。
一个,是来自过去的忠诚,淬炼成冰,为他铸剑。
一个,是来自现在的温柔,沉淀如水,为他疗伤。
嬴政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一半被阴影笼罩,一半被月光照亮的脸,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无人能懂的笑意。
他拿起手机,给另一个人也发了一条信息。
“盖聂,明天下午两点,我等你。”
发完,他便将手机扔到一边,走进了浴室。
水汽氤氲中,他仿佛看到了上辈子那个孤高自许的始皇,也看到了这辈子这个在尘埃里挣扎的少年。
而现在,他们都将合二为一。
从明天起,他要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个“艺术品”。
同时,也要开始谋划,如何将那个“不可预测的变量”,彻底变成自己的“定数”。
夜色渐深,城市的喧嚣渐渐沉寂。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盖聂的公寓里,他看着手机上嬴政发来的那句话,嘴角终于露出了些许满意的弧度。
他回复道:“好。”
然后,他点开了另一个加密的聊天窗口,将刚刚收到的关于墨白绫的初步调查报告,一封一封地仔细阅读。
报告很干净,墨白绫的履历堪称完美,没有任何黑料,情感史更是一片空白。
但盖聂的直觉告诉他,太干净,本身就是一种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