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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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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我这是怎么了?”
谢霁岚是被冻醒的。
不是前世没入骨髓,带着血腥气倒于严寒雪地中的冷。而是在坚硬又冰凉的地面,虽说不及寒冬,可那冷气带着灵韵,他竟能感到刺骨。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清晰的映出一片空地。圆月为台,八柱围立,仙术环绕,阴森湿冷。
是天镜台。
谢霁岚眉头微蹙,思索着现在是何时。
“我不是应该……”
他不是应该与那镇守轮回台的三千余数命人一决生死吗?他只差一步之遥便可稳立于顶峰,可此时他正稳稳卧在地上。
他反应过来,自己正卧倒在天镜台,这是他前世靠近都要挨打的“禁地”。谢霁岚被惊的从地面猛地坐起身。
可好似又发觉动作过大,他下意识捂住被牵扯的腹部。那里原本是被他一剑贯穿的致命伤口。可此时,掌下只有粗糙的布料与完好的皮肤,触感真实的可怕。
不是梦,他真的重生了。
“听雪剑尊,可是修炼乏了?为何……卧倒在此?可需茶水来?”
未待他缓过神,便有两位身着蓝色道服的侍卫逼近,个头稍大的侍卫开口,他的话语将谢霁岚拽回现实。
可他脑海中仍是前世的最后一刻。雪窖冰天里,师尊的长衫被血色染透,自己握住他的手,可对方却毫不留情的抽了出去,动作缓慢而轻柔却又决绝。师尊宁愿被冻僵也不愿对自己说出一个字,甚至,至死也不愿拉住自己。
想到这里,谢霁岚心脏骤然一缩,像是那只抽离的手紧紧攥住了他,仿佛要将他捏碎,即便全身无力,也不愿松开他。
这痛楚一闪即逝,却让他喘不过气。
侍卫见谢霁岚许久并未做出回应,后退了两步,竟还真的要为他递上茶水。
谢霁岚伸手阻止那侍卫,抬眸扫了眼,并非熟悉的面孔。他直起身,压低声音:“不必了。”
另一个侍卫却不要命的开口 :“师尊命我二人来此寻听雪君,君可是在这天镜台有些时候了。比乃禁地……”
大个头听闻他话中的“师尊”二字,仿佛被针扎一般,蓦地掐了他一下。谢霁岚对师尊恨之入骨全山上下无一人不知,甚至枝头的小鸟碰见二人时都不敢大声叫。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没再多言。
谢霁岚听闻“师尊”二字,紧盯着那小个头。小个头貌似也是后怕了,小心翼翼开口:“听、听雪君……”
谢霁岚抬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装作若无其事,打断他 :“无妨,我只想多修炼些罢了。”
而后他踏出天镜台,环顾着周围,一切如此熟悉。
走至藏经阁门口,角落处竟有一个突兀的明亮光点,凑近一看,竟是引魂灯。他拿起灯,吐气吹散上面的灰,刻着 “长明”二字。
这两个字他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长明剑尊、亦是众徒弟之上的万世师表的引魂灯。
可这灯怎会如此破烂不堪?前世直至师尊死在雪地,甚至自己殉情,那灯都完好无损。难道这一世,暗中作祟的组织的阴谋提前了?
谢霁岚提着灯回到了寝房。
那灯上的“长明”二字是幼时自己刻在上面的,可这灯为何会被丢弃?他想不通。即便自己前世做了过多报复的行为,即使自己再不听话,但这引魂灯可是关乎性命之物。无论如何,他的师尊也不能这样开玩笑。
他伸出拇指,抚过那两个字,脑中回想着幼时的场景,心中的想法也更加坚定。这一世,绝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荒谬的让师尊离开自己了。
次日刚至卯时,谢霁岚洗漱后,拿起“听雪剑”便起身走至庭院。
长剑出鞘,剑鸣如鹤唳,剑柄在指尖舞动,剑穗随动作飞舞。那动作行云流水却又带着点生涩。
他手腕翻转间,剑招的精妙角度像是在骨子里的本能,即便动作幅度极大,却并未触及院子中的花花草草。可貌似又有些力不从心,最后收剑的动作并不稳。
忽然身后棚顶发出急促的脚步声,几秒后门被推开,走出一位身着与他同样道服的人。可那人头发乱如鸡窝,额前甚至有撮翘起的毛,眼睛半睁。他皱起眉头,趴在栏杆上,嗓子沙哑 :“谢霁岚,你扰民啊?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谢霁岚望着楼上发疯的人,无奈叹了口气,又回眸看了看脚下的木地板。
“咳咳……确实不该在这儿。”
谢霁岚正准备拖着剑走出庭院,可那小弟子竟发出来惊叹。
“不对啊,他刚刚的剑招明明只有师尊才会……”
虽然那人声音放的很轻,可还是被他捕捉到。
这剑招,是他十八岁生辰当天,师尊亲手教会他的。记忆如潮涌来,他仅仅握住剑柄——此刻的他,分明还不到十八。
可他并未停住脚步,而是抱着剑蹲坐在门口,装作委屈的样子。从远处望去,如“流浪汉”一般。
他随意的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圈圈。可不知何时,面前出现一个影子,束着头发,腰部挎着剑,身形单薄,却又带着无法被抗拒的威严。
谢霁岚只觉得很熟悉。
那人开口,声音冷淡道 :“在这儿作甚?”
谢霁岚听闻此声,从原本的坐在门口,几乎下意识的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他脚边,道 :“徒儿、徒儿知错。”
眼前之人顿了顿,被他突然跪下搞得有些无措,口吻带着丝迟疑道:“起身。”
谢霁岚小声“哦”了一句,便站起身,但也只是倔强的偏过头,并不想与对方对视。
“为师只是想问你为何现在坐在这儿?”他的声音缓了些,目光扫过脚边被踩散的草叶,又缓缓上移,发觉谢霁岚反常的样子,顿了顿,将声音放柔了些,“时候还早。”
这身着一身月白长衫,平日里一副清冷样子的人便是所有弟子所畏惧之人,是万人之上的师尊。亦是他日思夜想之人——苏纤云。
此刻,师尊就站在他面前,眉眼清冷,气息温润,还活着。
谢霁岚抬眸望到熟悉的面孔,有些别扭道 :“……无事。”
苏纤云见此也不多问,只是轻轻“嗯”了声便转身向外走去。可在大院门口时,却又顿住脚步,苏纤云抬眸打量了几下低头坐在门口的谢霁岚,略皱着眉,回过头后才坦然离开。
谢霁岚望着那人消失在门后,才敢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画圈。圈里写了个极小的“云”字,直到刻痕极深,触碰到青石板时,他才收手。最终那字被他用鞋尖蹭掉——重生回来的事,他还没找到机会说,可这样好好的师尊,好像也挺好的。
风吹过树梢,带起一阵陌生又阴冷的灵气,他下意识抬头,却只看到树影晃动,没发现那道藏在阴影里的目光早已注视他良久。
一时辰后的膳时,他总是无意的瞟向苏纤云。脑海中清晨偶遇他时,下意识下跪的画面反复出现。
谢霁岚越想越觉得躁得慌,甚至想将头埋进碗里,可却不知为何,又感到一阵恍惚。眼前突然闪过上一世师尊惨死雪地时的画面。那时,发觉师尊晕倒,飞奔过去后第一刻,他便腿软跪在地上。
膳后,谢霁岚回到灵虚台后闷头苦练,虽然这些技艺是他前世早就烂熟于心的,但他无时无刻都会回想起前世的种种羞辱,他打算将技艺练的熟到不用思考,甚至与书籍融为一体。
一个时辰后,刚练完《凝月诀》的谢霁岚,迅速踏着小碎步来到天镜台,躲在那丛歪脖子竹后。
方才,谢霁岚无意间瞥见苏纤云往天镜台方向走了过去。那人平常并不会去天镜台。他心生好奇,便跟了过去。
片刻后,他听见台内深处传来瓷碗磕碰石案的声响。他小心翼翼的,缓缓探出头,发觉那是师尊在熬药。
谢霁岚顺着竹叶间的缝隙望去,苏纤云正眉头紧蹙的熬药,那人正握着勺柄搅着药汁,指尖却在发颤。谢霁岚不禁想起昨晚的场景。
昨夜师尊从后山回来时,袖摆上的血印他看得真切,那血渍大片大片在袖口,并不像意外,更像人为。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无论前世今生。
谢霁岚蜷着身体蹲在暗处,手心冒汗,前世师尊就是这样熬药救他,最后道基尽毁的画面撞进来,他下意识捂心口,就连呼吸的声音都放轻了许多。他怕惊了这人,更怕被看见眼底那点连自己都毫未察觉的慌。
风卷着药的苦涩,漫了出来。谢霁岚往后缩了缩,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心跳却撞得肋下发疼。
原来前世他怨恨的“冷漠”,是这人藏在无人之处药碗都端不稳的颤抖;他厌恶的“疏离”,是此刻连调药都不敢大声的轻。
谢霁岚紧张之时,台内突然没了声音,静的瘆人。他屏住呼吸,甚至掌心都溢出了冷汗。可好巧不巧,在他稍放松后,伸出头望向台内时恰好撞上了师尊淡如静水的眼神。
谢霁岚本想趁苏纤云走到深处时,悄然离去。可他听见了对方放下碗的响声以及清晰的脚步声,苏纤云正一步步朝他走来。
谢霁岚背靠着墙,捂着嘴,手不知不觉间攥紧衣角,后背浸了层薄薄的冷汗。似是被吓傻了,谢霁岚像个木头人一样不敢动。脚步声越发震耳欲聋,随着声音顿住,苏纤云离自己不超三步远。
印象中冷漠的声音传入耳中。
“你为何在这儿?”
谢霁岚慌忙站直,后背还贴着墙,手慌的攥紧衣袖,却没退,反而盯着苏纤云的袖口,声音几乎听不清:“师尊……”
见眼前的人怕的要命,苏纤云放轻语气,道 :“你可知这里不可来?”
“徒儿知晓。”
谢霁岚双手紧握膝盖,仿佛下一秒苏纤云就会用苏家祖传戒鞭惩罚自己。
可下一秒,眼前之人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今日的《凝月决》,你练岔了气。”
谢霁岚浑身一僵,他猛地抬头,盯着苏纤云的眼睛。师尊已许久未为他运气,怎会知道自己岔了气的?
可苏纤云并未看他,只是望着竹丛后难以察觉的枯叶,他伸出手,指间捻着一片刚落下的竹叶。
谢霁岚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声,前世苏纤云骂他时从不会这么轻,此刻这语气倒像根软刺,扎得比以往更深,扎得他心口发痛。
“后山的冰泉旁,有株凝气草。”苏纤云把竹叶捏碎在掌心,细碎的叶子落在石台上,“去取了,煮水喝。”
说完这话,不等谢霁岚反应,苏纤云便转身返回台内调药。
片刻后,谢霁岚才刚反应过来师尊的意思,可他还有很多疑问还没开口。
为何师尊要在此调药?为何身体不适要隐瞒自己?为何袖口有血迹?
在谢霁岚印象中,上一世苏纤云只来过天镜台三次,一次是少时引魂入灯,一次是为苏长老熬药,最后一次……是为自己。
苏纤云与其他前辈不一样,他并不喜欢去天镜台修炼,那里云雾缭绕,空气发闷,甚是时不时的温度骤降,总是阴晴不定。至少在谢霁岚及同辈弟子眼里,苏纤云不喜欢去天镜台是因为环境不好,他们的师尊向来如此傲娇。
可他今日反常的来到天镜台,是在众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刚刚苏纤云向台门口走去时步伐很轻,甚至有几下清脆的剑磕在地上的声响。
上一世他从未见过师尊如此拖沓。
片刻后,谢霁岚回过神,踉跄着回到灵虚台,下一刻苏纤云便跟了进来。
“幸好早师尊一步,不然……”
不然小命不保,至少谢霁岚这样想。
苏纤云的唠叨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控着笔在纸上画圈,眼神放着空。
上一世,他为了证实自己,抄书抄了不下近千遍,话不夸张的说,这些内容自己可能比苏纤云都要熟悉。而他心中一直念叨着前世他一无所知的“无相楼”。
刚至申时,其余弟子都在调息,而谢霁岚耳中还回荡着刚刚苏纤云说的话。
“后山的冰泉旁,有株凝气草。”
一刻钟后,众人陆续回到膳厅准备用膳时,谢霁岚却趁无人注意,拐了个弯,向一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