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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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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陈妄真的开始每天按时出现在校门口等他,一前一后地走回家。他不再逃课去打架,尽管大多数时间仍然趴在桌子上睡觉,但至少人是在教室里的。班主任看他的眼神从警惕变成了困惑,最后化为一种“随他去吧”的无奈。
变化是潜移默化的。
温以宁的冰箱里开始出现除了麦片和矿泉水之外的东西——陈妄塞进去的牛奶、水果,甚至有一次是一盒卖相不太好的自制三明治。
“你做的?”温以宁看着那盒歪歪扭扭、生菜叶子都探出头来的三明治,有点想笑。
“爱吃不吃。”陈妄别过脸,耳朵尖发红。
温以宁咬了一口,面包有点干,煎蛋老了,但培根煎得恰到好处,咸香可口。
“好吃。”他说。
陈妄转回脸,眼睛亮了一下,又立刻故作凶狠:“废话,我做的能不好吃?”
家里也多了些不属于温以宁的东西。玄关不再只有一双孤零零的拖鞋,沙发上随意搭着陈妄那件洗得发白的黑色外套,浴室镜柜里挤进了一支薄荷味截然不同的廉价牙膏,和温以宁那支并排站着,像两个格格不入又意外和谐的世界。
那枚鞋印早就被保姆擦掉了,但陈妄留下的痕迹却越来越多,无声地渗透进这个曾经冰冷样板间的每一个角落。温以宁有时会盯着这些痕迹发呆,心里涌起一种陌生的、胀满的感觉,像是荒芜的雪原终于迎来了春天的入侵者,冰雪消融,生机暗涌。
周末下午,温以宁在书房写竞赛题,陈妄就霸占着客厅的地毯打游戏,手柄按键声噼啪作响,偶尔夹杂着他几句低骂或欢呼。声音不大,却奇异地驱散了满室的寂静。
温以宁做完一套卷子,揉了揉发酸的眼眶,走出书房。陈妄刚结束一局,正仰头喝水,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夕阳透过落地窗,给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看什么?”陈妄放下水,瞥他一眼。
“看你打游戏。”温以宁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拿起另一个手柄,“好玩吗?”
“还行。”陈妄把主控权让给他,“试试?”
温以宁从没接触过这类游戏,操作笨拙,很快屏幕上就出现了“Game Over”的字样。
“笨。”陈妄嘲笑他,却靠过来,手把手地教他按键,“这个是攻击,这个是跳,摇杆控制方向……对,就这样。”
温以宁的背贴着陈妄的胸膛,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胸腔的震动,还有他身上混合着阳光和淡淡烟草的气息。他的注意力一半在屏幕上,一半在身后这个炽热的怀抱里。
“专心点,温老师。”陈妄的气息喷在他耳畔,“打游戏也这么不专心?”
温以宁耳朵发烫,手指一错,角色又掉进了陷阱。
“不玩了。”他放下手柄,想挣脱这个过于温暖的包围圈。
陈妄却收紧手臂,不让他动:“输了就想跑?哪有这么好的事。”
“那你想怎样?”
“惩罚。”陈妄的声音低下去,嘴唇似有若无地
擦过温以宁的耳廓。
温以宁身体一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陈妄按着肩膀转了过去。
一个吻落下来,带着薄荷糖的甜和一丝未散的烟草涩意,强势又笨拙。温以宁闭了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陈妄腰侧的衣服。
这个吻并不深入,只是唇瓣的厮磨和碾压,却比任何一次都要让人心悸。分开时,两人都有些喘。
陈妄用额头抵着温以宁的,声音哑得厉害:“……这就是惩罚。”
温以宁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底水光潋滟,唇色比平时更红。陈妄喉结又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克制地松开了他,起身走向厨房。
“饿了,做饭。”
晚饭是陈妄做的,简单的番茄鸡蛋面,味道却出奇地好。两人坐在餐桌两头,安静地吃着。暖黄的灯光下,气氛有一种近乎家庭般的平和。
“下周一期中考试。”温以宁忽然说。
“嗯。”陈妄头也不抬,“知道。”
“你……有复习吗?”
陈妄嗤笑一声:“你看我像复习的样子?”
温以宁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陈妄,你能考好一点吗?”
“为什么?”陈妄抬眼,“给你丢人了?”
“不是。”温以宁摇头,“你不需要为任何人争脸。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只是这样。”
“我该是哪样?”陈妄的语气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像你一样,次次考第一,等着被安排进名校,走一条金光大道?”
“那不是我想要的。”温以宁平静地说,“但读书至少能给你选择。哪怕只是多一点点选择,也好过被迫走上唯一的路。”
陈妄沉默地吃着面,良久,才闷声说:“我落下的太多了,温以宁。我不是你,脑子没那么好使。”
“我可以帮你。”温以宁立刻说,“从今晚开始。”
陈妄想拒绝,他讨厌这种被“帮扶”的感觉,像是在印证他的无能。但当他抬头,看到温以宁眼睛里那点近乎执拗的认真和期待时,拒绝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随便你。”
于是,饭后书房成了临时补习室。温以宁翻出自己初中的笔记,从最基础的知识点开始讲。陈妄一开始坐得歪歪扭扭,满脸不耐烦,但听着温以宁条理清晰、耐心十足的讲解,看着他白皙的手指在纸上画出重点,竟然渐渐听了进去。
温以宁讲题时的样子很不一样,褪去了平日的清冷疏离,眼神专注,语速平缓,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陈妄看着他的侧脸,第一次觉得,那些枯燥的公式和文字,似乎也没那么面目可憎。
“听懂了吗?”温以宁讲完一个例题,转头问他。
陈妄回过神,对上他清澈的目光,心跳漏了一拍。“……还行。”
“那你自己做一遍这道类似的。”温以宁把笔递给他。
陈妄接过笔,指尖碰到温以宁微凉的皮肤。他定了定神,低头看题。书房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两人清浅的呼吸。
时间悄然流逝。当陈妄终于解出那道题,有些不确定地把本子推给温以宁检查时,窗外已是夜色深沉。
温以宁仔细看了一遍,点了点头:“步骤和答案都对。”他抬眼,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你很聪明,陈妄。”
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甚至算不上夸奖。但陈妄却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胀胀的,又带着点陌生的暖意。他避开温以宁的视线,低低“嗯”了一声。
“今天就到这里吧。”温以宁合上笔记本,“慢慢来,还有时间。”
两人洗漱完毕,像之前许多个夜晚一样并肩躺下。薄荷香萦绕在鼻尖。陈妄收紧手臂,将人牢牢圈在怀里。下巴抵着温以宁柔软的发顶,他闭上了眼睛。
但睡眠并没有轻易降临。温以宁均匀的呼吸声就在耳边,而他自己的思绪却飘回了那个他称之为“家”的地方——城西那片脏乱拥挤的棚户区,弥漫着廉价酒精和绝望气息的两居室。
他几天没回去了?三天?还是四天?
不回去的理由很充分:酗酒的父亲,或许正等着拿他撒气;或者又带了不三不四的人回家,乌烟瘴气。回去意味着可能发生的冲突、索要生活费的无休止咒骂,以及更深的窒息感。
温以宁这里,安静、干净,有温暖的灯光和……这个人。这里像是一个脱离现实的幻梦。但他很清楚,梦是易碎的。他没有换洗衣物(身上这件还是温以宁找给他的旧衣服),没有生活用品,他像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连阳台上的月光都显得比他更有资格停留在这里。
“我爸……可能会找我。” 陈妄在黑暗中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干涩。
温以宁的呼吸顿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更紧地贴近了他,手掌安抚性地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这个无声的动作比任何语言都让陈妄心悸。
他知道温以宁懂了。懂他的不堪,也懂他的留恋。
“明天放学……我得回去一趟。”陈妄继续说,像是在对自己下命令,“拿点东西。”
“我陪你去。”
“不用。”陈妄立刻拒绝,语气有些硬,“那边……不好。你别去。”
“正因为我没去过,所以才要去看看。”温以宁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他,“看看你来的地方。或者,你不想让我看?”
陈妄哑口无言。他不想吗?他怕。怕温以宁看到那片泥泞后,眼中会出现他熟悉的、来自他人的鄙夷或怜悯。那会比任何拳头都让他难受。
“……随你。”最终,他闷声说,将脸埋进温以宁的颈窝,汲取那令人安心的薄荷香。仿佛这样就能获得面对明天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