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松间见月

1、霓虹灯

　　巷口的路灯忽明忽暗，一闪一闪的，赵漾拐进巷子时，后颈的碎发还沾着酒吧里的鎏金亮片，被晚风一吹，凉得他缩了缩脖子。

　　他摸出钥匙，指尖还带着威士忌的涩味，捅了半天没捅进锁孔——催债的人昨天又来踹过门，锁芯歪了。

　　赵漾啧了一声，不耐烦，干脆直接抬脚，用鞋跟狠狠踹了一脚，门“咔嗒”一声开了。

　　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的霓虹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他随手把外套扔在椅子上，那件黑色燕尾服短裤被揉得皱巴巴的，类似披风的外套衣摆上还沾着不知道哪个客人蹭上的口红印。

　　他弯腰，从床底拖出个纸箱，里面是他攒了半个月的钱，一沓沓，皱巴巴的，用橡皮筋捆着的红票。他数了数，还差一点。

　　眉头皱了皱，叹了口气，他起身去卫生间，对着镜子扯了扯领带。

　　镜子里的少年，一头耀眼的金发衬得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邃，瞳孔是浅浅的天蓝色，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天生的媚意。头发留到锁骨，上半部分用一根黑色发带扎了个小揪，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角的一颗小痣。脸颊也透着红，气色看起来很好，当然了，他不允许自己气色不好。

　　他对着镜子挑了挑眉，指尖划过自己的脸颊，嘴角勾起一抹张扬的笑。

　　好看，是真的好看。

　　这张脸，是他那个跑了的外国妈妈给的，也是他现在唯一的资本。

　　几年前，他爸还不是那个烂赌鬼的时候，是真的意气风发。开着小公司，娶了个金发碧眼的洋媳妇，在巷子里风光了好一阵子。

　　三年前呢，赵漾过的不算差，还是个穿着干净校服，能坐在教室里安安静静上课的，优秀的高中生。

　　后来，公司破产，债台高筑，爸爸总是醉醺醺的回来，不是打他就是打妈妈，有时候还要摔一摔家里的东西才行。再后来，妈妈留下一张纸条，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爸不准他上学，说读书没用，不如早点挣钱还债。催债的找上门来，他爸也跑了，留下一屁股烂账，和他这个没人要的“混血种”。

　　催债的人第一次找上门时，他还倔强得很，梗着脖子说没钱。结果被人堵在巷子里揍了一顿，嘴角破了，校服也被撕烂了。

　　他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忽然就笑了。

　　哭有什么用？他得活着，得把债还了，得活得漂漂亮亮的。

　　他想起酒吧门口的招聘广告，上面写着“招服务生，形象好优先”。

　　他剪了头发？不，他留长了。他学会了用发带扎半扎发，学会了对着镜子练习笑容，学会了把腰板挺直，哪怕兜里连买面包的钱都没有。

　　第一次去酒吧面试，经理看着他的脸，眼睛都亮了。

　　“就你了。”经理扔给他一套衣服，“燕尾服，短裤款，外面套个外套，今晚就上班。”

　　那套衣服有点小，穿在身上，裙摆刚好到大腿根，披风的长度稍微长一点，还搭配了两个腿环，性感的不行。他站在镜子前，看着那个金发碧眼、穿着燕尾服短裤的自己，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至少，体面。

　　上班第一天，他就被客人点了台。

　　是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油腻的手伸过来，想摸他的脸。他僵住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忍住了，只是微微侧身，躲开了那只手，然后端起酒杯，甜甜地叫了一声“老板”。

　　男人被他的声音勾得骨头都酥了，又伸手来搂他的腰。他没办法，只能往男人怀里靠了靠，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恶心得想吐。

　　那天晚上，他被灌了很多酒。威士忌、白兰地、红酒，一杯接一杯。他以前滴酒不沾，一杯啤酒就能晕过去。那天晚上，他喝到胃里火烧火燎的，最后实在忍不住，冲进卫生间吐了个天昏地暗。

　　吐完了，他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笑了笑。

　　没什么大不了的。

　　后来，他就练出来了。不在畏惧喝酒，能忍着恶心坐在那些人身边。

　　练到能面不改色地喝下一整瓶威士忌，练到能笑着躲开那些不怀好意的手，练到能坐在陌生人的腿上，甜甜地叫着“哥哥姐姐”，心里却一片麻木。

　　他喜欢客人叫他漂亮宝贝，喜欢他们夸他金发好看，喜欢他们说他是酒吧里最亮眼的存在。

　　他就是喜欢自己漂亮的样子，哪怕是在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哪怕这身漂亮，是用尊严换来的。

　　他有自己的底线。

　　只陪酒，不卖身。

　　只坐帅哥美女的腿，不碰那些油腻的老男人。

　　女生点他的时候，他最放松。那些姐姐们，只会摸摸他的脸，夸他长得好看，会给他递水果，会跟他说悄悄话，会心疼他小小年纪就出来挣钱。

　　每次被女生搂着的时候，他都会把脸埋在人家颈窝里，像只乖巧的猫。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还是个被人疼的小孩。

　　这天晚上，他刚回到家，手机就响了。是催债的。

　　“赵漾，欠的钱什么时候还？再拖下去，别怪我们不客气。”

　　赵漾靠在门框上，指尖转着手机，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急什么？”他的声音带着点酒意，又甜又野，“过几天，就给你们。”

　　挂了电话，他把手机扔在床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酒吧的招牌在夜色里格外刺眼。

　　他摸了摸自己的金发，又扯了扯扎着的发带。

　　没关系。

　　他还有一张脸，还有一身能穿得起燕尾服的骨头。

　　他会把债还完的。

　　等还完了债，他就去染个头发，去买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去看看妈妈的国家是什么样子的。

　　他对着窗外的霓虹，轻轻笑了笑。

　　蓝色的瞳孔里，映着漫天的光，像一只被困在霓虹灯下的蝴蝶，挣扎着，却又倔强地，不肯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