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松间见月

2、推开

　　震耳欲聋的电子乐裹挟着烟酒和香水的混合气味，浪涛般席卷着整个酒吧。重低音鼓点一下下砸在耳膜上，震得人胸腔都跟着发颤，彩色的射灯疯了似的在舞池里扫来扫去，明灭间，将扭动的人影切割成斑驳破碎的色块。吧台的水晶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折射出细碎又晃眼的光，与舞池中央旋转的镭射球交相辉映，把这方寸之地的纸醉金迷烘托到了极致。

　　赵漾刚送走一桌满身酒气的客人，指尖还沾着香槟的泡沫，黏腻的触感让他微微蹙眉。他侧身靠在吧台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衣服上不小心蹭到的酒渍——那是刚才一个醉醺醺的老板抬手敬酒时，没端稳杯子洒下来的，深色的酒液在浅色的布料上晕开一小片痕迹，看着格外碍眼。

　　他的金发在迷离的灯光下泛着一层暖融融的柔光，半扎发的黑色发带松松垮垮系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衬得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愈发透亮。燕尾服的收腰设计勾勒出他纤细的腰肢，短裤则露出了笔直修长的双腿，腿环套在腿上，添了几分桀骜不驯的野气。这般雌雄莫辨的模样，在灯红酒绿的酒吧里，无疑是一道亮眼的风景，几乎每隔几分钟，就有暧昧的目光黏在他身上。

　　“赵漾！”

　　经理的声音隔着喧嚣的音乐传过来，带着几分不耐烦。赵漾抬起眼，顺着声音望过去，就看见经理站在吧台尽头，远远地冲他招手，另一只手指了指角落里的卡座。

　　那里的光线比舞池暗得多，被一圈半人高的沙发围起来，透着几分隐秘的意味。

　　赵漾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惯有的、甜得发腻的笑。他把擦完酒渍的纸巾揉成一团，精准地丢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半扎发，又扯了扯衣服的领口，确认自己的模样挑不出半点错处，这才抬脚，踩着马丁靴，不紧不慢地朝着那个卡座走过去。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很快就被淹没在震耳的音乐里。

　　走近了，赵漾才看清卡座里坐着的人。是几个看着年纪不大的男生，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袖口规规矩矩地挽着，头发也剪得整整齐齐，和周围满身名牌、带着醉态的男男女女格格不入，像一群误入浮华世界的高中生。

　　赵漾的目光扫过他们，很快就锁定了最里面的那个男生。

　　他坐在沙发的最内侧，背靠着墙壁，姿态慵懒却挺拔。一头乌黑的头发梳成利落的三七分，额前垂下来几缕碎发，随着他微微垂眸的动作，轻轻晃动着，衬得眉眼干净又清爽，像是被水洗过一样，透着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澄澈。他身上的白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线条流畅、骨节分明的手腕，指尖正捏着一杯透明的柠檬水，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落，滴在牛仔裤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酒吧里的喧嚣与靡靡之气，安静得像是一幅独立于世的水墨画。

　　赵漾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随即又快了半拍，连带着指尖都微微发烫。

　　他就好这口干净清爽的类型。

　　比那些满身酒气、眼神浑浊的油腻老男人顺眼一百倍，不，一千倍。

　　赵漾的脚步放得更轻了些，嘴角的笑意也真切了几分。他正准备开口打招呼，还没等他走近，旁边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就眼尖地看见了他，立刻兴奋地抬手冲他喊：“帅哥！这边这边！过来过来！就你了！”

　　黄毛的声音很大，穿透了嘈杂的音乐，引得周围几个卡座的人都看了过来。他身边的几个男生也跟着起哄，吹着口哨，眼神里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兴奋。

　　赵漾勾了勾唇角，笑意更深了些。他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露出一个甜得能腻死人的笑，脚步轻快地走过去，径直越过那几个起哄的男生，朝着那个三七分男生的方向弯下腰。他的声音放得又软又糯，像棉花糖一样，能化进人心里去：“哥哥，点我吗？”

　　他的金发垂落下来，扫过男生的手背，带着一丝淡淡的洗发水香味。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魅惑。白皙纤细的脖颈在灯光下泛着瓷白的光，锁骨浅浅地陷下去，引人遐想。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心软几分。

　　黄毛在旁边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拍着大腿笑：“我就说这小子最带劲吧！江淮笙，你眼光可以啊！这长相，这身段，绝了！”

　　江淮笙。

　　原来他叫江淮笙。

　　赵漾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这名字和他的人一样，清冽又好听。

　　他没理会旁人的起哄，熟练地抬腿，膝盖微微弯曲，就要往那个叫江淮笙的男生腿上坐——这是他在酒吧里周旋久了，摸索出的惯用招数。坐在好看的人腿上撒个娇，不仅能拿到更多的小费，还能少受点那些油腻男人的骚扰，百试百灵。

　　可就在他的膝盖刚要碰到对方温热的大腿，几乎只有几毫米的距离时，一只温热的手突然伸了过来，轻轻抵住了他的腰。

　　那只手的温度不算高，带着几分微凉的触感，力道也不算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和分寸感，恰好拦住了他的动作。

　　赵漾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他抬起眼，对上江淮笙的目光。

　　对方终于抬起了头，那双眼睛很黑，很深，像沉寂的古井，又像广袤的夜空，里面没有丝毫波澜，也没有半分惊艳或迷恋，只有一片淡淡的平静。他的目光在赵漾那一头惹眼的金发和半扎发上顿了顿，又很快移开，落在他身后的空位上，声音清冽得像山泉水，干净又通透，和酒吧里的靡靡之音格格不入：“你坐着就好。”

　　他顿了顿，指了指旁边的空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坐那里吧。”

　　赵漾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僵在嘴角，不上不下的，格外尴尬。

　　长这么大，在这酒吧里周旋了快两年，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钱的，有权的，温柔的，暴躁的，什么样的都有。他凭着这张脸和这副身段，从来都是被人捧着哄着，别说被人推开了，就连拒绝的话，都很少有人敢当面说。

　　这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被人这么直接地、不留情面地推开。

　　心里那点因为对方长相而起的雀跃，瞬间凉了半截，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连带着指尖的温度都降了下去。

　　怎么回事？

　　他这张脸，难道还有人不买账？

　　赵漾的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不服气，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错愕和茫然。

　　没等他反应过来，旁边的黄毛就一把将他拽进了自己怀里。黄毛的力气很大，带着一股少年人的莽撞，赵漾猝不及防，跌坐在他的腿上，撞得他胸口发闷。黄毛不满地嚷嚷起来，声音比刚才更大了：“唉我说江淮笙，你这什么意思啊？人家这么好看的帅哥，你也不喜欢？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啊？铁树开花都没你这么难撬！”

　　被叫做江淮笙的男生没说话。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黄毛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情绪，却让黄毛的嚷嚷声不自觉地低了下去。然后，他重新拿起桌上的柠檬水，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格外性感。他的眉眼依旧淡淡的，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提不起半点兴趣，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视线落回了窗外的夜色里。

　　窗外的天空一片漆黑，只有几颗疏疏落落的星星，闪着微弱的光。

　　黄毛怀里的赵漾终于回过神来。

　　他压下心里的那点失落和错愕，很快就被一股强烈的不服输的劲儿取代了。

　　他赵漾，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他偏过头，对着黄毛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忽闪忽闪的。他伸出纤细的手指，勾住黄毛的脖子，声音又甜又野，带着几分勾人的意味：“哥哥，那我就坐你这儿啦？”

　　他的指尖划过黄毛的脖颈，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黄毛瞬间就被他这一下勾得骨头都酥了，脸上露出几分痴迷的神色，拍着胸脯，豪气万丈地说：“坐！随便坐！今晚哥买单！想喝什么点什么！威士忌还是鸡尾酒？随便挑！”

　　赵漾笑了笑，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他顺势往黄毛怀里靠了靠，姿态亲昵，手指却不经意地卷着自己的发尾，目光忍不住越过黄毛的肩膀，往江淮笙的方向瞟。

　　江淮笙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低着头，看着桌角的一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下颌线清晰流畅，连指尖轻轻摩挲杯壁的动作都透着一股清冷劲儿，仿佛周围的灯红酒绿、莺歌燕舞，都和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与他毫无关系。

　　他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过来。

　　赵漾的心里莫名升起一股较劲的心思，像有一团小小的火苗，在心底慢慢燃烧起来。

　　他就不信了。

　　这世上，还有他赵漾拿不下的人？

　　江淮笙是吧？

　　干净清爽是吧？

　　清冷疏离是吧？

　　他倒要看看，这层看似坚不可摧的屏障，他能不能亲手打破。

　　赵漾端起桌上的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带着辛辣的味道滑过喉咙，灼烧着他的食道，却让他的脑子更加清醒了。他抬眼，目光落在江淮笙的身上，蓝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像一只盯上了猎物的小狐狸。

　　今晚，他非要让这位清冷的江哥哥，记住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