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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晚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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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漾这话一出,卡座里瞬间静了半秒,连震耳欲聋的重低音都仿佛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冰块撞击玻璃杯壁的清脆声响。
黄毛举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打了个带着浓重酒气的嗝,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来一点,他也没擦,只是眯着那双被酒精泡得发红的眼睛,滴溜溜地在赵漾和江淮笙之间转了三圈。下一秒,他猛地一拍大腿,力道大得震得桌上的酒瓶都晃了晃,发出一阵哐当的声响,随即爆发出一阵贼兮兮的大笑:“行啊!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江淮笙,你小子可得把人给老子安全送回家啊!少一根头发丝,我饶不了你!”
他说着,还不忘用胳膊肘怼了怼江淮笙的胳膊,挤眉弄眼的样子活像个牵红线的媒婆。周围几个跟着起哄的朋友也跟着笑起来,口哨声、调侃声混在一起,闹得赵漾的耳根悄悄泛了点红。
江淮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那双平日里总是淡漠得像结了层薄冰的眸子,缓缓抬起来,看向身侧的赵漾。
酒吧的镭射灯正旋转着扫过来,暖橙色的光恰好落在赵漾的脸上。他那头张扬的金发被染成了温柔的橘色,衬得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半扎发的黑色发带松松垮垮地垂在颈侧,随着他微微歪头的动作晃了晃,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额角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翘起,添了几分慵懒的肆意。他正歪着头看江淮笙,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蓝色的瞳孔里盛着明晃晃的笑意,带着点狡黠的算计,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试探,像只故意撩拨人的小狐狸。
“怎么?”赵漾挑了挑眉,尾音拖得有点长,带着点酒后的微醺沙哑,他故意往前凑了凑,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不足十厘米,温热的呼吸拂过江淮笙的耳廓,带着淡淡的酒香,“还是怕我吃了你?”
他身上的味道很特别,不是酒吧里常见的刺鼻香水味,而是淡淡的酒气混着清爽的洗发水清香,仔细闻,还能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像是夏天傍晚刚切开的西瓜,又像是晒了太阳的白桃,像夏夜的晚风,不着痕迹地钻进来,勾得人心尖发痒。
江淮笙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了滚,喉线绷出一道好看的弧度。他没说话,只是微微倾身,伸手拿过赵漾手里的空酒杯,指尖不经意间擦过赵漾的手背,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瞬间窜过两人的皮肤。他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喝完这杯,就走。”他的声音依旧清冽却比刚才柔和了几分,尾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赵漾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他挺直的鼻梁和抿得紧紧的薄唇,心里那点因为赌气相较劲的心思,忽然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散了。他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重新拿起桌上那杯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柠檬水,小口小口地喝着,吸管被他咬得发出轻轻的声响,目光却像黏了胶水一样,黏在江淮笙身上,怎么都移不开。
黄毛还在旁边不依不饶地起哄,一手勾着江淮笙的肩膀,一手举着酒杯往他嘴边送:“来来来,江淮笙,别装了!再喝一杯!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江淮笙却没再碰酒杯,只是微微侧身避开黄毛的手,安静地坐在卡座的角落,脊背挺得笔直。他的目光落在舞池里扭动的人群上,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偶尔抬眼,视线就会和赵漾望过来的目光撞个正着。
每一次对视,赵漾的心跳就会漏跳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酥酥麻麻的,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越来越深,酒吧里的人却越来越多,音乐声震得人耳膜发疼。黄毛终于扛不住酒精的攻势,抱着酒瓶,“咚”的一声趴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嘴里还嘟囔着些乱七八糟的胡话,口水顺着下巴淌到衣服上,狼狈不堪。
赵漾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荧光屏上显示着凌晨一点。他站起身,理了理身上那件黑色燕尾服,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他对着江淮笙伸出手:“走吧,送我回家。”
江淮笙没说话,只是缓缓站起身,顺手拿起放在一旁椅背上的黑色外套。那是一件简单的纯棉外套,带着他身上独有的味道。然后,他伸出手,握住了赵漾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很暖,摩挲着赵漾的手背,有点痒,却很稳。赵漾的指尖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江淮笙攥得更紧了些,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两人并肩走出酒吧,门一开,一股凉飕飕的晚风就扑面而来,带着夏夜特有的湿润气息,吹得赵漾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瞬间冒了出来。
夜里的风有点凉,吹得他那头金发乱飞,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有点痒。江淮笙的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只是脱下身上的外套,动作自然地披在了赵漾的肩上。外套带着江淮笙身上的温度,还有淡淡的墨香,像是晒过太阳的旧书,带着让人安心的味道,瞬间将赵漾整个人包裹住。
“谢谢。”赵漾小声说,声音很低,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他赶紧别过脸,假装看路边的霓虹灯,不敢去看江淮笙的眼睛。
江淮笙“嗯”了一声,声音很轻,没再多言,只是牵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他的步伐不快,似乎是刻意放慢了速度,配合着赵漾的步子。
街道上很安静,和酒吧里的喧嚣判若两个世界。只有路灯昏黄的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拉长了两人并肩而行的影子,一长一短,紧紧地靠在一起。赵漾偷偷侧过头,看了看江淮笙的侧脸,路灯的光落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鼻梁更显高挺,唇线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显得格外好看。
“你……”赵漾犹豫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外套的衣角,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是学生吗?”
“嗯。”江淮笙点头,目光落在前方的路,声音清晰,“大二。”
“哦。”赵漾低下头,脚尖一下一下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石子滚出去很远,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羡慕,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失落,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真好啊,还能上学。”
那语气里的怅然,像一根细细的针,轻轻刺了一下江淮笙的心脏。他的脚步顿了顿,转过头,看向身侧的少年。赵漾的头埋得很低,半扎发的小揪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嘴角,还有微微泛红的鼻尖。江淮笙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很轻,却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的心上。
“你为什么不上学?”江淮笙忍不住问,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
赵漾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还有点故作洒脱的逞强。他的琥珀色瞳孔里,映着路灯昏黄的光,却显得有些黯淡:“没钱,没人管,还欠了一屁股债,拿什么上学?”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语气里带着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沧桑。可江淮笙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深藏的不甘,像被乌云遮住的星星,微弱,却从未熄灭。
“那你……”江淮笙皱了皱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比如“可以申请助学金”,比如“我可以帮你”,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这些话太苍白了,对于赵漾来说,或许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没事。”赵漾打断他,脸上的失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了那副张扬明媚的样子。他晃了晃两人相握的手,指尖挠了挠江淮笙的掌心,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不说这个了,我家就在前面那条巷子里。”
他说着,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巷子口。
两人继续往前走,晚风轻轻吹过,卷起路边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很快,就到了赵漾说的巷子口。那是一条很窄的巷子,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涂鸦和青苔,路灯忽明忽暗,光线昏黄,看起来有点破旧,甚至带着点荒凉的气息。巷子里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显得有些冷清。
“就到这里吧。”赵漾停下脚步,轻轻挣开了江淮笙的手,指尖却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他脱下身上的外套,小心翼翼地叠好,递给江淮笙,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谢谢你送我回来,外套还给你。”
江淮笙没接外套,只是看着他,目光沉沉的,像夜色里的大海。他的声音很坚定:“我送你到家门口。”
“不用了。”赵漾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窘迫,还有点难以言说的自卑。他别过脸,不敢看江淮笙的眼睛,声音低了几分,“我家太破了,怕吓着你。”
他说着,转身就要往巷子里走,脚步有点急,像是在逃避什么。
“赵漾。”
江淮笙突然叫住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赵漾的脚步猛地顿住,他愣了愣,缓缓转过身,回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的金发上,像撒了一把细碎的星星,闪闪发光。他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像不安的蝶翼,琥珀色的瞳孔里,写满了疑惑。
江淮笙看着他,目光专注而认真,像是在凝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路灯的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他的眼神很亮,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声音清晰而坚定,一字一句,像敲在赵漾的心上:
“明天晚上,我来接你。”
赵漾愣住了,像是没反应过来,他呆呆地看着江淮笙,眼睛微微睁大,蓝的瞳孔里,映着路灯的光,也映着江淮笙清晰的脸。
晚风轻轻吹过,卷起他的发梢,拂过他发烫的脸颊。巷子里很安静,能听见远处传来的车鸣声,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更能听见两人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格外清晰,像鼓点一样,敲打着寂静的夜。
过了很久,久到赵漾觉得自己的脸颊快要烧起来,久到巷子里的路灯又闪烁了几下,他才缓缓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干净而明亮,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比夏夜的晚风还要温柔。
“好啊。”他听见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