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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柠檬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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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的电子乐还在一波波冲击着耳膜,卡座里的喧嚣比刚才更甚了几分。黄毛的手搭在赵漾的腰上,指尖带着酒气的热度,不老实地往他收紧的腰线处蹭。赵漾偏头躲开,耳廓却被蹭得发烫,他垂着眼,指尖攥着那杯威士忌,冰凉的杯壁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滑,滴落在他裸露的手背上,带来一阵细碎的凉意。
他的目光越过黄毛的肩膀,又一次落在了角落里的江淮笙身上。
江淮笙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背靠着墙壁,垂着眼,指尖一下下轻轻摩挲着柠檬水的玻璃杯。透明的杯壁上印着他骨节分明的指节,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得像用刻刀精心雕琢过,下颌线绷出一道清冽的弧度。他周身的清冷气息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酒吧里的靡靡之音、烟酒浊气全都隔绝在外,哪怕坐在最热闹的卡座里,也依旧像独自守着一片安静的月光。
赵漾的喉结轻轻动了动,目光落回黄毛身上时,脸上又挂上了那副甜得发腻的笑,眼尾微微上挑,带着恰到好处的勾人意味。他不着痕迹地往江淮笙的方向挪了挪屁股,沙发的布料摩擦着他的大腿,带来一阵轻微的痒意。
“王哥,”赵漾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划出漂亮的弧线,他那头金发半扎着,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随着他晃杯的动作轻轻晃动,衣摆也跟着晃了晃,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腿,皮肤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瓷白的光,“再陪你喝一杯呗?”
黄毛被他这副模样勾得心神荡漾,当即举着桌上的威士忌酒瓶就要往他杯子里倒。深琥珀色的酒液顺着瓶口往下淌,眼看就要溅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了过来,稳稳地按住了瓶身。
那只手的温度微凉,力道却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少喝点烈的。”
江淮笙的声音清冽得像山泉水,穿透了卡座里的喧闹,也穿透了震耳的音乐,直直地落进赵漾的耳朵里。他的视线落在黄毛的手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反驳的意味,“我陪你喝。”
话音落下,他把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柠檬水推到了赵漾面前。透明的玻璃杯里,几片鲜切的柠檬片浸在清透的水里,柠檬的淡黄色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淡淡的清香漫溢出来,和周围浓郁的酒气、香水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清新得让人心里一颤。
“喝这个,解腻。”江淮笙补充了一句,目光落在赵漾的脸上,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依旧没什么波澜,却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赵漾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他低头看着那杯被推到自己面前的柠檬水,柠檬片上还挂着细密的水珠,折射着灯光,亮晶晶的。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威士忌的凉意,此刻看着这杯干净的柠檬水,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抬眼看向江淮笙,对方已经端起了他刚才放在桌上的那杯威士忌,对着黄毛举了举。玻璃杯壁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江淮笙仰头喝了一大口,深琥珀色的酒液滑过他的喉咙,他的喉结明显地滚了滚,动作流畅又利落。明明是辛辣的威士忌,他喝下去后,脸色却半点没变,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眉眼清明,看不出丝毫醉意。
黄毛看得眼睛都直了,当即拍着大腿叫好,声音大得引来了旁边卡座的侧目:“可以啊江淮笙!够意思!我就说你不是闷葫芦!这酒量,绝了!”
江淮笙没理他,只是侧过头,目光重新落回赵漾身上。他微微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旁人听见,只有两个人能清晰地捕捉到:“少喝点,伤胃。”
赵漾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连带着呼吸都漏了半拍。
长这么大,在这鱼龙混杂的酒吧里摸爬滚打了快两年,他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有人劝他多喝酒,说喝得多小费才多,有人逼着他喝酒,说不给面子就是不识抬举,还有人借着酒意对他动手动脚,说喝了这杯就跟他走。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少喝点,伤胃”。
这句话太轻了,轻得像一阵风,却又太重了,重得砸进了他的心底,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喝到胃出血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威士忌,也是这样喧闹的场合。那天是酒吧的店庆,老板逼着他陪一桌大客户喝酒,一杯接一杯,辛辣的液体像是火一样烧着他的喉咙,烧着他的胃。他强撑着笑容,直到最后实在忍不住,才捂着嘴冲进了卫生间。
他蹲在冰冷的马桶边,吐得天昏地暗,胆汁都快吐出来了,胃里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他浑身发抖。吐完了,他还要用冷水洗把脸,把脸上的苍白和狼狈都洗掉,再挤出一个甜腻的笑容,回到酒桌前,继续陪笑,继续喝酒。
那时候,他靠在卫生间冰冷的墙壁上,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看着那双写满疲惫却还要强装笑意的眼睛,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大概都只能在这样的灯红酒绿里,醉生梦死,永远都爬不出去了。
可现在,眼前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男生,这个连他名字都刚知道没多久的男生,却递给他一杯柠檬水,跟他说,少喝点,伤胃。
赵漾的喉咙有点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带着鼻尖都泛起了一丝酸意。他垂下眼,掩去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情绪,伸手拿起那杯柠檬水。冰凉的杯壁贴在掌心,柠檬的清香萦绕在鼻尖,他抿了一口,淡淡的甜味混着柠檬的清爽顺着喉咙滑下去,竟然真的压下了胃里那点隐隐的灼烧感。
舒服多了。
他抬眼看向江淮笙,对方已经又和黄毛碰了一杯。威士忌的辛辣味漫开在空气里,江淮笙的下颌线紧绷着,透着一股隐忍的劲儿,眉眼间却依旧清明,看不出丝毫醉态。
“你叫江淮笙?”赵漾忽然开口,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刚才喝下去的酒意,尾音微微上翘,像羽毛一样轻轻搔着人的耳膜。
江淮笙转头看他,漆黑的眸子落在他的脸上,轻轻点了点头。
“名字挺好听的。”赵漾笑了笑,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的指尖划过玻璃杯壁,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眼角的那颗小痣在迷离的灯光下格外显眼,像一颗小小的朱砂痣,“不像我,赵漾,烂大街的名字。”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江淮笙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的目光很认真,不像酒吧里其他人那样,带着欲望,带着打量,带着轻佻。他的目光很干净,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看一朵开在淤泥里的花。
赵漾的头发是天生的金色,在灯光下泛着暖融融的光,眼窝深邃,睫毛又长又密,像两把小扇子,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弯,像只狡黠又张扬的小狐狸。明明是刻意讨好的姿态,眉眼间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倔强,像一朵开在淤泥里的玫瑰,浑身长满了刺,却又被迫弯下了腰,在风雨里艰难地绽放。
江淮笙看着他,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点心疼,又有点烦躁。
“你不是这里的人吧?”赵漾又问,他往前凑了凑,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柠檬的清香和江淮笙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混在一起,很好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试探,“你身上的味道,和这里不一样。”
江淮笙的动作顿了顿,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身上的味道,是家里常用的那款洗衣液的清香,混着一点淡淡的墨香。那是属于校园的味道,是属于图书馆和阳光的味道,干净又清爽。和酒吧里的烟酒味、脂粉味比起来,确实格格不入。
他其实是被黄毛硬拉来的。黄毛是他的发小,从小一起长大,性格跳脱得不行。今天是黄毛的生日,黄毛说什么要带他见见世面,说要让他体验一下成年人的快乐,硬是把他从图书馆拽了出来,一路拖到了这家酒吧。
他看着舞池里扭动的人群,看着卡座上嬉笑打闹的男男女女,听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像一只误入浮华世界的困兽,连呼吸都觉得压抑。
直到看见赵漾。
看见他穿着妖冶的衣服,被黄毛搂在怀里,脸上挂着甜腻的笑容,眼神里却透着一股疏离。像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猫,明明张牙舞爪,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脆弱。
那一刻,他的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嗯。”江淮笙轻轻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第一次来。”
“第一次来就点我?”赵漾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他伸手勾了勾自己的半扎发,黑色的发带在指尖转了个圈,琥珀色的眸子里像是盛着星光,亮得晃眼,“眼光不错。”
江淮笙被他这句带着点小得意的话逗笑了,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那抹笑容很淡,却像冰雪初融,瞬间驱散了他周身的清冷气息,添了几分柔和的暖意。
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笑。
赵漾看着他嘴角的笑意,心跳又快了几分,连带着脸颊都微微发烫。
黄毛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舌头都打了结,完全没注意到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的互动,只是拍着桌子嚷嚷着要继续喝酒。江淮笙皱了皱眉,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刚想开口拒绝,赵漾却忽然站起身。
他的动作很快,抢过了江淮笙手里的酒杯,杯壁上还残留着江淮笙的温度。赵漾仰头,将杯里剩下的威士忌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瞬间席卷了口腔,烧得他喉咙发疼,他强忍着没皱眉,甚至还对着黄毛晃了晃空酒杯,脸上的笑容明媚又张扬。
“王哥,我陪你喝!”赵漾的声音带着点酒后的沙哑,却依旧甜腻,“不过我有个条件。”
黄毛醉眼朦胧地看着他,大手一挥,豪气万丈地喊:“你说!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八个,哥都答应你!”
赵漾的目光缓缓转过,落在了江淮笙的脸上。他看着江淮笙错愕的眼神,笑得眉眼弯弯,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狡黠又带着点霸道的光,那光芒亮得惊人,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喝完这杯,你得让江淮笙送我回家。”
江淮笙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看着赵漾,对方正笑盈盈地看着他,眼角的小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那双蓝色的眸子里,盛着他看不懂的情绪,却偏偏勾得他移不开眼。
卡座里的喧嚣还在继续,音乐还在震耳,可江淮笙的世界里,却只剩下了赵漾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