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炖雪》回塘满

1、藏雪县

　　藏雪县，一个雪比雨多的县城，漫长的雪季让这座县城的一切都格外滞缓。

　　“林词，等等我！”

　　齐肩发女孩扶着书包，气喘吁吁地喊着。

　　人群中，一个扎着低马尾，冷白皮，穿黑色棉质长裙外罩黑红校服的女生站住脚。

　　“小词，暑假作业快借我，请你喝奶茶。”

　　齐肩发双手合十，眼神恳求。

　　“柏溪，你来晚了。双双昨天晚上全借走了。”

　　林词耸肩，无奈道。

　　“没事，我再从她嘴里抢出来。”

　　柏溪握了握拳头，挥挥手道别后就匆匆离去。

　　县一高虽然在市里排不上名号，但也是县里最强，以往考上这的都是中考的佼佼者。

　　但是近年不少尖子生被挖到市实验中学，优秀生源不断流失，县一高也在不断改革教育方法，想培养几个名校毕业生给学校长长脸。

　　于是，从去年开始各种偏，难，怪的活页题层出不穷，目的就是今年考一次试筛选名校潜力生，集中培养。

　　林词中考失利，没能考上市附中，就回到老家藏雪县读书，恰好遇到学校改革，面对这样一个机会，她废了一番功夫做完活页。

　　林词叹了口气。

　　希望不要出意外，毕竟她不想把中考的失败一直延续下去。

　　一进班，开学新潮冲击着每个人，宛如菜市场嘈杂喧闹，一份写好的暑假作业成了硬通货，几个人围在一张桌子旁，奋笔疾书，生怕落后他人，抄不上了。

　　“给我留个空，别抄那么快。”

　　柏溪搬着椅子挤进去，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子，中间垫着一本厚的砸死人牛津词典，上面供奉着一份字迹工整的作业。

　　“去去，柏溪，你别肘击我啊。”

　　剃着平头，身材高壮的男生抱怨道。

　　“就你壮，一个人占两个坑。”

　　柏溪毫不留情地回嘴，手却不停。

　　林词放下书包，桌子上摆着五杯各色的奶茶，杯身上留着“感谢，请你喝。”的字样。

　　这么多，林词想喝完晚上不用睡了。

　　她把奶茶一杯杯放进书箱里，想着一会儿问问都是谁送的还给人家。

　　然后拿出湿纸巾擦了擦桌子，阳光洒下，灰尘在清晰可见地跳动在这片空间里。

　　戴着黑框眼镜，扎高马尾，瘦长脸的同桌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暑假过得怎么样？”

　　“写活页快写吐了。”

　　林词趴在桌子上，皱着眉头说。

　　同桌被她这句实诚话惹笑了。

　　她见过不少学习好的，就喜欢炫耀自己，要么就是爱以退为进地说“我肯定考不好”。

　　“哇，林词来了，哥请你喝奶茶了。”

　　平头哥视线从作业上挪开，语气慨然地说。

　　“王洋洋，你这个无赖的小偷，小词根本没借你作业。”

　　李双双使劲踩了他一脚，男生瞬间痛的嗷嗷叫。

　　林词脾气好，几乎很少生气，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女生们喜欢她这份处事不惊，生怕她被一些臭男生给黏上，因此总是让她强硬些。

　　“谢谢了，你一会儿看看那杯是你的，就拿回去吧，我最近戒糖不喝奶茶。”

　　林词有分寸地拒绝，她不太想收别人的东西，作业借给别人对她来说是一件小事。

　　“哼，学人精学我送奶茶，没学到精髓。小词，喝我的，特意点的无糖。”

　　柏溪得意地看了王洋洋一眼，头抬得高高的。

　　男生的脸一下子憋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林词开口:

　　“抱歉啊，不知道你戒糖，下次给你点无糖。”

　　“你还抄不抄，我翻页了。”

　　李双双不耐烦地瞪了一眼王阳阳，心里吐槽“死装男”，她才不要给他继续接近林词的机会。

　　李双双一打断，男生立刻着急忙慌按着活页纸:“别急，谁说我不抄了，这就写。”

　　李双双可不惯着他，使了个眼色给柏溪，柏溪趁他低头立马翻页，还义正言辞地说:“拉组织后腿的人，是可耻的。”

　　“哎，听说班长转学了，不知道这次老胖怎么选班长。”

　　老胖就是班主任庞力，五十多岁姓庞，体型胖大，性格温和，爱和学生们说说笑笑，叫他“胖力“倒也合适。

　　同桌偏了偏身子，和林词相对趴着，目光直视。

　　“应该是投票吧。”

　　林词对与学习无关的，向来不在乎，虽然高一下分班后这个班长人还不错，但她还是没在人家走后记住名字。

　　也就是柏溪，李双双还有这位“万事通”同桌天天缠着自己，彼此缠熟了。

　　“万事通”王羽见林词兴致缺缺，又继续投掷信息“炸弹”，她就不信没一个她不感兴趣。

　　“咱班要来转学生，听说还是市附中。”

　　王羽抬起手指戳了戳林词的脸，有些落寞地说:

　　“你说那些重点高中的人到底有多厉害啊？老胖天天说，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去那里也就是中下水平。”

　　林词捉住王羽的手，抿了抿唇，斟酌般开口。

　　“我觉得我们也没那么差劲。”

　　王羽心里一跳，她以为林词不会正面回复自己，也可以说不敢，因为她们班成绩最好的其实是林词。

　　听说她高一没分班时，班里有她小学同学，很惊讶她的成绩会来这里，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林词没去市附中。

　　看到林词目光里的笃定，她忽然觉得是自己小看了这个女生，原以为她会对附中的一切胆怯，不过现在看来完全没有。

　　大扫除的时候，班主任老胖挺着圆肚子进来，放下水杯，对着擦玻璃的林词笑眯眯地招招手。

　　“老师，什么事情？”

　　林词觉得背后一凉，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降临，但面上还是淡淡的。

　　老胖看林词越看越觉得十分稳重，而且这个小姑娘学习好不说，和班里大部分人关系都很简单和谐，不拉帮结派也不孤立。

　　他点了点头。

　　“林词，培养计划准备的怎么样了？”

　　林词心里松了口气，回道。

　　“还行吧。”

　　“那就是有底了。我这里有一项重要任务交给你，你要不要当班级的班长？”

　　班主任用委以重任的姿态，观察到林词皱起的眉和撇下的嘴角，继续开条件诱惑。

　　“既然你是咱班班长那待遇肯定不一样，我和各科老师说好了，以后你是特殊辅导对象。”

　　林词心里盘算一下，自己确实到了瓶颈期，暑假靠自己摸索那些题已经有点吃力了，这份辅导机会她确实需要。

　　但是因为班级是文科班，女孩子特别多，没法严厉管理，她有些害怕自己的某些行为伤了大家彼此的情意。

　　“别担心，你确实可以做好，我才找你的。”

　　老胖见她沉默不语，继续鼓励着。

　　林词还是答应了，不为别的，谁不想成为老师眼里的特殊呢？

　　她确实是第一，但是性格太独。

　　说实话老师大都喜欢性格开朗，成绩中等的学生，觉得相处起来没压力。

　　可林词要的绝对不是默默无名，她需要被关注，被看见，这种力量促使她前进。

　　去办公室的路上，林词看见比她矮半个头穿着宽大校服，瘦弱苍白的女生靠着墙站在办公室门口。

　　林词抬步进门的时候，视线打量了她一下，从她的视线出发，看到齐耳的乌黑短发，隐藏着可爱的两个发旋。

　　女生像是感受到她的视线，匆匆抬起头，一双大大的乌黑瞳孔带着迷茫。

　　“呀，林词来了。听说你现在是班长了。你们班主任也真是的，你成绩那么好干嘛赶着受累。”

　　英语老师笑盈盈地说。

　　“没事，为了班级而已。”

　　林词惯会说漂亮话，熟练应付道。

　　“来来，我这里有小面包。”

　　英语老师一下子觉得这个女孩有集体意识，不自私，看重班级团结，这在尖子生里可不多见。

　　林词推让几句，坦然收下小面包。

　　拿完面包，林词也拿到了老胖要的新花名册名单。

　　她大致扫了眼，记下班里同学的名字。

　　暗暗留意一下新同学，原来叫陈悠蓝。

　　“要是学生都像你一样胆子大就好了，门外那个让她进来等她班主任，死活不进来。”

　　英语老师叹了口气，感慨道。

　　林词没搭腔，说了声老师，再见就走了。

　　一出门，她果然还在。

　　林词从口袋里掏出刚刚的小面包，伸手递给女孩，语气平淡。

　　“吃吧。”

　　女孩也不客气，抓起面包，匆匆打开包装，几口就没了。

　　“我会还你的。”

　　女孩抬起黑圆的眼睛，舔了舔唇，肯定的说。

　　林词想，还个屁。

　　辛棠就像她喂养的野猫，时不时出现一下，饿的时候亲人，不饿了就当不认识她。

　　“我上次给你买了一箱面包，都吃完了？”

　　林词看着她瘦尖的下巴，她每个月给辛棠买几箱芝士夹心面包，外加几顿麻辣烫，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

　　第一次遇见辛棠，就是低血糖晕倒在她跟前。

　　她不知道辛棠的家人怎么回事，连她的基本生活都不能保障，比她的家人还不负责。

　　辛棠垂下眼睫，不吭声。

　　林词翻了翻校服口袋，掏出皱巴巴的二十块，抬起眼，语气有点凶。

　　“下次不管你了。”

　　辛棠习惯性伸出手接过林词的二十块，小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她知道林词嘴硬心软，习惯依赖别人的她花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法独立起来。

　　确实挺没出息的，不禁失落起来。

　　林词摸了摸她的头发，触感还挺柔软的，心又软了下来。

　　每次问她家里的事，什么都不肯说，过得不好倒是显而易见，说不心疼她是假的。

　　回到班，老胖在开班会，林词面色从容在门口打了个报告，然后昂首挺胸走进来，递给他花名册。

　　老胖清了清嗓子，宣布林词是班长。

　　一时间班里乱成一锅粥，柏溪那几个挤眉弄眼地乐呵，其他的讨论声不断，毕竟冷淡的林词竟然要下凡，要和群众打成一片。

　　随后，班主任示意林词上讲台，维持一下纪律。

　　“让我们的新班长和大家打个招呼。”

　　“大家好，我是林词，以后的工作希望彼此配合。”

　　林词说完，和老胖视线交汇，一股莫名的尴尬蔓延开来。

　　“好，林词同学的话很少，说明她是实干派，一定能把咱们班带领的更好。”

　　老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圆场几句。

　　林词知道自己的表现时间结束了，慢悠悠地下讲台。

　　余光瞥见涂着浅色口红的瓜子脸女生，死死地盯着她，脸色难看。

　　“小词，太厉害了。以后你就是二把手了。”

　　“看到余丽气的扭曲的脸我就高兴，上个学期就仗着是副班长欺负人，以为这学期自己能转正了，哈哈。”

　　李双双从前面扭过头兴奋地说。

　　“那我是不是可以被包庇啊？”

　　柏溪幻想自己在班里横着走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哎，看来你的麻烦事不会少了。”

　　王羽冲两个人翻了个白眼，看林词眼神里满是担忧。

　　林词不会想那么多，机会不会给自己太多思考时间，目前她需要专门的辅导，可惜钱包空空，还半放养一只“猫”。

　　过了会，班主任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

　　“咱们班这学年新转来一个学生，希望大家好好相处。”

　　大家兴奋起来，毕竟这所学校大多都是转走的，没有转来的，翘首以盼等着这位新同学自我介绍。

　　但是班主任拿起水杯就走了。

　　柏溪失望地吹了口气。

　　“新同学呢？”

　　午休后。

　　班主任把她叫出去让她领着新同学熟悉熟悉校园和领校服。

　　又说新同学不想自我介绍比较社恐，待会他过来帮新同学在班里找个座位。

　　就这样悄悄进班算了。

　　到办公室后，林词终于见到附中转学生了。

　　她背着粉色书包，齐刘海，娃娃脸，但一双眼睛却生的冷清，乌沉的眼珠，眼尾上斜，下缀一颗泪痣，眼皮浅浅微褶。

　　“你好，我是高二班的班长，你叫什么？”

　　林词选择主动搭话，心里想很文静的女生呢，想逗逗。

　　“陈悠蓝。”

　　她微微启唇，害羞似的立马抓紧书包带子。

　　“很好听，你是南方人吗？”

　　陈悠蓝一下子睁大眸子，林词捕捉到了这个举动。

　　看来猜对了。

　　“藏雪县喜欢下雪，天气很冷，说不定明天就会下雪的那种，记得买好羽绒服。”

　　林词笑了笑，提醒道。

　　“走吧，带你领校服和饭卡。”

　　陈悠蓝气质幽静，如同一种秋水般的沉静，沁凉。

　　她总是低着头，偶尔偷瞄林词几眼，总感觉有话要说，却迟迟开不了口。

　　最后，林词递给她校服的时候，她开了口。

　　“你有男朋友吗？”

　　林词怀疑自己听错了，很少有人这么直白的问过她这个问题，还是下意识摇了摇头。

　　她上上下下看了陈悠蓝几眼，默数了数钱包余额，不会又是求喂养吧，毕竟辛棠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陈悠蓝克制不住地介绍起来。

　　“你要不要认识一下我哥哥？他很帅的，成绩好，还会照顾人，就是最近有点混球，不过……不过他身材也不错。”

　　她花费巨大的勇气说完，眼神亮晶晶的，白皙的脸泛红。

　　林词觉得这对兄妹感情应该不错，想到自己和家人之间冷漠的相处模式，她的心里空了一块似的不舒服。

　　“我觉得你哥哥不一定会喜欢我？”

　　林词想了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