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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曼谷的雨总下得猝不及防。
      前一秒扑在脸上的还是黏腻的夜风,下一秒,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敲在霓虹招牌和湿滑的柏油路上,蒸腾起一片迷蒙的水汽和光晕。
      空气里混杂着廉价香精、烤串炭火、劣质香水以及某种不可言说的糜烂气息。
      这是曼谷老城区的一条酒吧街,混乱,嘈杂,生机勃勃又危机四伏。
      楼玉陵坐在“鲸落”酒吧二楼靠栏杆的卡座里,位置选得刁钻,既能将楼下大半舞池和散台尽收眼底,又隐在阴影和几盆茂盛的热带绿植之后。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丝质衬衫,领口松了两颗扣子,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肌理分明的小臂,手腕上戴着一块看似低调实则价值不菲的机械表。
      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双眼睛,在明灭变幻的镭射灯光下,偶尔掠过鹰隼般锐利的光。
      亚洲第一杀手“隼”的名头,是用无数鲜血和精准到冷酷的任务记录堆砌起来的,但此刻坐在这里的,只是华国龙帮的二少爷楼玉陵。
      一个隐瞒身份,跟随得力手下阿南来泰国“考察市场”的年轻商人。
      他面前摆了一杯几乎没动过的苏打水,冰块早已融化,杯壁沁出细密的水珠。
      阿南就坐在他侧后方半步的阴影里。
      一个沉寂如山的男人,五官硬朗,穿着合身的黑色polo衫,肩背肌肉将布料撑出饱满的弧度,像一头收拢了爪牙,假寐在主人身边的黑豹。
      “二少,”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粤语特有的韵律和砂砾感,“黑蛇的人到了,楼下三点钟方向,金色环形卡座,六个明面的,看姿态,吧台边穿花衬衫那个和柱子后戴帽子的,也是他们的人,带头的就是颂猜,左耳缺了块肉那个。”
      楼玉陵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算是听见了。
      指尖依旧搭在冰冷的杯壁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然而,他的目光却早已越过阿南汇报的所有目标,穿过楼下随着狂暴电音疯狂扭臀甩头的人群,牢牢锁在了斜对面一个相对安静的卡座上。
      那里坐了一个男人。
      一个与“鲸落”酒吧,甚至与整条街的氛围都格格不入的男人。
      他穿着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浅灰色亚麻西装,没有打领带,里面是质地上乘的白色丝质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松散着,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已经燃了过半,积了长长一截灰白的烟烬,他却似乎忘了弹,也忘了吸,任由那缕青白色的烟雾孤独地袅娜上升,在他脸侧盘旋,消散。
      另一只手随意地搁在深色的柚木桌面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腕骨清瘦而突出,上面松松地绕着一串深褐色的沉香木佛珠。
      珠子不大,颗颗圆润,被岁月和肌肤摩挲出温润内敛的光泽,在酒吧变幻的光线下,偶尔流转过一抹幽深的暗金。
      佛珠与他一身略带倦意的雅致,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道无声的屏障,将周围的嘈杂与迷醉隔绝开些许。
      他微微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似乎在听旁边一个穿着夏威夷风格花衬衫满脸堆着殷勤笑容的男人说话,又似乎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耳边的聒噪充耳不闻。
      侧脸的线条在暧昧的光影里被勾勒得格外清。鼻梁高挺如峰,唇形偏薄,色泽很淡,嘴角天然带着一点微微向下的弧度,不笑时便有种疏离的冷感,下颌线收得干净利落,一路延伸进挺括的衬衫领口。
      那是一种沉静的,甚至透着些许倦怠的俊美。
      没有张扬的侵略性,却像深海,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蕴藏着难以测度的涡流与暗礁。
      楼玉陵那经过千锤百炼、对危险与异常有着野兽般直觉的神经,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份沉静之下,某种紧绷的,冰冷的,甚至是……已然碎裂过,又被强行拼凑起来的脆弱感。
      心脏,毫无预兆地,重重擂了一下。
      像沉寂多年的战鼓被猝然敲响,震得他胸腔发麻。
      血液奔流的速度似乎瞬间加快,耳膜鼓噪,周遭所有的嘈杂,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男女的调笑,酒杯碰撞声,刹那间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自己一下比一下更有力的心跳。
      怦!怦!怦!
      楼玉陵舔了舔忽然有些发干的嘴唇,喉结无意识的滚动了一下。
      他见过太多美人,男女都有,热烈奔放的,清冷孤高的,但从未有哪一个,能像眼前这个人一样,仅仅一个侧影,就让他产生如此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掠夺欲和……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悸动。
      他想看清他的眼睛。
      “二少?”阿南察觉到他气息细微的变化,疑惑地低声唤道。
      楼玉陵没回头,只微微抬手,止住了阿南的话头。
      他的目光依旧锁在那个男人身上,像是潜伏在暗处的猛兽,终于发现了唯一值得全神贯注的猎物。
      就在这时,楼下舞池边缘似乎起了点小骚动,很快平息。
      但楼玉陵的耳朵捕捉到了极其轻微的、金属部件摩擦的细响,还有扳机被缓缓扣动,几乎微不可闻的“咔哒”声。
      危险!不是针对那个男人,是针对他!
      几乎在同一瞬间。
      对面卡座里,那个捻着佛珠的男人,似乎感应到什么,倏然抬眸。
      楼玉陵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
      极黑,极深,像深夜无星无月的海,此刻,那平静被一丝极淡的疑惑打破,目光穿透迷离的光线与烟雾,准确无误地,迎上了楼玉陵的视线。
      时间凝固了半秒。
      “咻——!”
      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
      楼玉陵甚至没有改变坐姿,上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后仰,右手闪电般在桌沿一撑。
      “噗!”
      子弹擦着他扬起的下颌和耳际飞过,灼热的气流烫过皮肤,带起几缕断发,最终深深嵌入身后的木质墙壁。
      阿南早已暴起,手中寒光一闪。
      酒吧里大多数人毫无察觉,依旧醉生梦死。
      楼玉陵缓缓坐直,抬手用拇指指腹蹭过耳下,一点湿热。
      他低头,看着指腹上那抹刺眼的红,舌尖无意识探出,轻轻舔去。
      铁锈味在口腔弥漫开。
      他抬眼,再次看向对面。
      男人还保持着抬眸的姿势,看着他。
      深海般的眸子里,疑惑褪去,换上冷静的审视,和一丝极难察觉的……兴味?他捻着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
      最奇异的是,他腕间那串深褐色的沉香佛珠串联的丝线,在这一刻无声无息地崩断。
      “噼啪”几声轻不可闻的脆响,浑圆的珠子失去束缚,争先恐后滚落,砸在桌面,蹦跳着滚到地上,四散开去。
      陆天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落的手腕,又抬眼看了看楼玉陵耳际那细微的,正渗出血珠的擦痕,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断掉的只是一串无关紧要的装饰。
      楼玉陵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从胸腔震出,带着近乎愉悦的颤音。
      他站起身迈开长腿,穿过迷醉的人群,径直走向陆天的卡座。
      阿南那边已悄无声息解决所有问题,退回阴影中,手按在腰侧,目光紧随。
      楼玉陵走到卡座前,居高临下。
      距离拉近,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对方眼底的暗流,能闻到他身上极淡的雪松混合着寺庙檀香的味道,与酒吧的浑浊格格不入。
      旁边花衬衫男人吓得脸色发白,哆嗦着想站起,被楼玉陵一个眼神钉回座位。
      楼玉陵微微弯腰,双手撑在陆天面前的桌沿,将他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靠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对方温热的呼吸,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淡淡阴翳。
      “陆总,”他开口,声音压得低,带着舔舐血迹后的微哑和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幸会,楼玉陵。”
      他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用指尖点了点自己耳下的伤口,然后那沾着血渍的指尖,悬停在陆天面前寸许。
      “看来有人不太欢迎我来曼谷。”他嘴角勾着笑,眼神却像钩子,“不过没关系,我这个人,向来喜欢……挑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散落的佛珠,落回陆天没什么波澜的脸上,笑意加深,一字一句,清晰缓慢:
      “我想,我们或许可以……深入合作。”
      陆天静静地与他对视了几秒,深海般的眼眸里有极细微的波澜荡开,又迅速归于沉寂。
      他抬起刚刚失去佛珠的手,用指关节抵着下颌,动作带着漫不经心的优雅。
      “合作?”他重复,嗓音清冷,像玉石相击,“楼先生指哪方面?合法的,还是……”
      他话没说完,未尽之意清晰。
      楼玉陵的笑意更浓了,眼中燃起近乎天真的灼热光芒,他又凑近些,鼻尖几乎碰到陆天的,压低声音,气息拂过陆天唇角:
      “不。”
      “是想教你……怎么接吻。”
      话音落下,他清晰地看到,陆天那双古井无波的黑眸深处,像被投入石子,漾开一圈明显的,带着愕然的涟漪。
      那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眉心极轻地蹙了一下,转瞬即逝,还有,对方搁在桌下的手指,似乎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楼玉陵直起身,满意地看着陆天眼中那抹被强行压下的波动和重新覆上的更厚冰层。
      他知道自己莽撞了,像不懂规则的野兽闯进花园,但他不在乎。
      心脏还在狂跳,这感觉陌生又刺激。
      他随手从桌上捞起一颗滚落的佛珠,捏在指间看了看,当着陆天的面,揣进自己衬衫胸前的口袋,动作自然得像拿回自己的东西。
      “珠子散了,不吉利。”他语气随意,“改天赔陆总一串更好的。”
      说完,不再看陆天的反应,转身对阿南打了个手势,径直穿过人群,走向出口,背影挺拔,步伐从容。
      直到楼玉陵消失在晃动的珠帘后,陆天才几不可闻地吁出一口气,他垂下眼帘,看着桌面上散落的失去串联的佛珠,手指慢慢收拢,握成了拳。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丝线崩断那一瞬的细微震颤。
      陆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他松开拳头,对旁边吓得几乎瘫软的花衬衫男人冷淡道:
      “收拾一下,继续你刚才说的,关于西岸码头仓库的‘意外’。”
      雨还在下。
      酒吧外。
      黑色轿车无声滑入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街道。
      后座,楼玉陵靠坐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胸前口袋的位置摩挲,那里有一颗坚硬的,微凉的佛珠。
      “二少,陆天是昌盛贸易负责人,表面做正经进出口,实际掌控湄南河下游不小份额的灰色物流,背景复杂,跟本地几个大家族都有牵扯,为人谨慎,而且……”阿南顿了顿,“他有未婚妻,是本地华裔富商女儿,叫苏婉,下个月订婚。”
      “未婚妻?”楼玉陵嗤笑一声,眼底那簇火并未熄灭,反而烧得更旺,“那又怎么样。”
      他想起陆天捻动佛珠时寂寥的侧影,想起他抬眼时深海般的眸子,想起佛珠断裂的瞬间。
      “阿南,”楼玉陵声音在雨声和引擎声中格外清晰,“查清楚他的一切,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常去哪里……”
      “是,二少。”
      车子驶向曼谷市中心,楼玉陵望着窗外迷蒙的雨夜,舌尖似乎又尝到了那丝血腥味,混合着前所未有的,近乎甜美的渴望。
      他知道自己找到了比征服地盘更有趣的“猎物”。
      是他一眼沦陷,势在必得的猎物。
      哪怕那猎物浑身是刺,心里藏着冰。
      他楼玉陵从小在东南亚雨林里与猛兽厮杀,学会的第一课就是,越是美丽危险的东西,掠夺起来,才越有滋味。
      楼玉陵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虽然他根本不会接吻,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学,用陆天当唯一的教材。
      至少第一步,他已经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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