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日颠覆赛博社会》笑山人

2、或跃在渊

　　拖延了许久，林妥宁终于启动返航。
　　回到基地，平时冷清的安全大厅挤满了人。
　　人声嘈杂，甚至还有几个人跪在墙边呕吐。
　　大厅中央，悬浮着邓臣死相的全息扫描投影。
　　在混乱的洋流挤压卷动作用下，球状的潜水器，像个被捏扁的不规则纸团。
　　邓臣的躯体，在强压下挤爆。
　　血肉如罐头里喷洒的番茄酱，四散粘黏在内壁上。
　　一时间膝盖发软，林妥宁后退两步，强稳住脚步。
　　她被邓臣的死状冲击得恶心、恐慌。
　　但心底，同时又升起一丝窃喜。
　　挡路鬼死了。
　　开心的心情还没持续5分钟，林妥宁就收到余主任从私密频道传来的消息：
　　“马上来我陆地办公室。”
　　来不及吃午饭，饿着肚子，林妥宁坐上余经理特批的高速海底公交车后排位置。
　　一边凝视着余主任的消息，同时思考刚刚见到的银龙。
　　银龙说，只有当事人有这个欲望时，我才能操纵他，让他去做一些事。
　　看来得满足这个前提，才能让人行动。
　　就比如邓臣，他认为前面有矿区，并且想要抢先独占功劳，所以会被操纵，按照林妥宁的提示去危险区。
　　但是不可以对当场王族、有信仰者使用教唆术。
　　为什么呢？
　　林妥宁喃喃自语后，银龙立刻从女孩心脏中露头。
　　这次它缩小到只有食指大小。
　　“人信仰什么，就会成为什么的祭品。他们的元神早就被他们信仰食用。
　　至于人类的王族，呵。
　　他们根本没有元神。
　　即使有，也会逐渐被权力吞噬掉，所以无法教唆。
　　王族比我，更需要吞噬元神。”
　　银龙甚至暗示林妥宁，尽量多地去使用教唆术，因教唆术而死的人越多，它吞噬的元神也就越多。
　　银龙的法力恢复越快，林妥宁的肉身，也可以越来越接近超人的体魄。
　　这番话极大地引起林妥宁的兴趣。
　　刚想继续追问，瓷杯在地上的炸裂声，打断对话。
　　一个小组组长，正居高临下地破口大骂。
　　他的膝边，正跪着一名女孩，含泪收拾捡咖啡杯碎片。
　　跪在地上的年轻女孩，泪水夺眶而出，但脸上，却机械地维持礼仪微笑表情，看着极不自然。
　　林妥宁的目光，从女孩面颊上滑落的眼泪，顺到她纤细的脖颈，上面套着一根细细的黑色金属项圈。
　　原来是芯片侍者。
　　部分面试落选人，为进入鲲鹏集团工作，同意集团将超级芯片，通过脑机接口技术，植入他们颈后，从而换取劳务派遣员工身份。
　　鲲鹏集团的伏羲ai系统，不仅可以通过芯片，获得人类大脑思考数据、方式，还能控制佩戴者的全部行为。
　　这些芯片侍者因为高度忠诚、完全可控的优点，成为最受管理层欢迎的助理人选。
　　或者说，专享的工具。
　　男人想要抬手打人。
　　手还没落下，就被一双微凉而有力的手抓住。
　　顺着手腕看去，面前的女生将外套的帽子套头，衣领高高拉起，只露出一双冷峻的眼睛。
　　林妥宁歪头看了眼男人胸前的名牌，靠近男人耳边轻语：
　　“郭组长，咱们集团的四公主，刚发表了芯片人人权保护计划，你就在公众场合这样，不大好吧。”
　　林妥宁捏着嗓音，示意男子看向车内监控。
　　郭经理在听到四公主时，眉心也闪烁出蓝光。
　　他毕恭毕敬地答应，收回轮出去的巴掌。
　　大公子和四公主，可是鲲鹏集团的两大热门继承人。
　　这海底基地，今年被皇帝划分给四公主。
　　郭经理自然不敢造次。
　　恐惧，能造就人自保，顺从权威的欲望。
　　林妥宁满意地坐回位置。
　　她不是仗义的人，方才出手，仅仅是想做个实验。
　　银龙的教唆之力，不仅可以叫人去做想做的，还能阻止别人做特定的事情。
　　正反两用。
　　即使不暴露自己的声音、面容，也能正常利用。
　　这么看，教唆之力的发挥空间，相当之大啊。
　　砰——
　　海底公交撞破海平面。
　　一道道正午金光，穿过侧面玻璃，射入海底公交内。
　　林妥宁看着久别重逢的阳光，有那么一瞬愣神。
　　按照指示，林妥宁进入公司地面大楼。
　　33层到了，来访者请注意。
　　随着电梯提示音响起，林妥宁左脚刚迈出电梯门，迎面闯进两个套着芯片项圈的黑衣壮汉。
　　咚地一下。
　　将她撞回电梯。
　　巨大冲击力下，林妥宁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黑布蒙头。头套上窒息的药水味，瞬间把林妥宁迷晕。
　　再次睁眼，林妥宁环视四周，此刻她置身于一片暗无天日的黑色迷雾中。
　　黑色的大雾慢慢成型，化作千千万万只手臂，从四面八方伸进林妥宁身体。
　　四处的手臂，要把她的灵魂生生拽出。
　　一只枯槁的长手，戳入眉心，在林妥宁的脑子里搅拌。
　　想要大叫！嘴巴却张不开，叫喊不得。
　　想要逃走！双腿一滩烂泥，无法逃脱。
　　脑内仿佛有一把电锯，声音震碎耳膜，天灵盖要被这电锯从内生生锯开！
　　思绪不受控，眼前走马灯式地晃过不同人生片段。
　　白色盔甲的军人、失踪的妈妈、大桥轰然倒塌、福利院校长吊在灯上摇晃的身体、老鼠频出的城中村。
　　似乎有人在强行打开她的脑皮层，阅读她以往的记忆。
　　轰隆隆——
　　黑暗的大气中，闪过几道蓝色闪电。
　　一条白色身影在空中跃动，天际边终于发出微弱亮光。
　　黑暗中，无数挣扎摸索的手，像一只被杀虫剂喷到的蜈蚣，定在原地蠕动颤抖。
　　“人类更残酷了”。
　　冥冥之中，银龙的声音再次响起。
　　“快帮我！”
　　林妥宁挣扎着大吼。
　　“当然可以，你已经了解过我的力量。想要继续使用，要答应彻底献出你的元神、还有心脏。”
　　林妥宁惊讶，怎么可能。
　　没了心脏，不还是死路一条？
　　心声立刻被对方捕捉到。
　　“放心，我只会在你将死之际，吞下你的心脏、元神。恢复法力之前，我会让你活得尽可能久。”
　　现在银龙还要利用她，去吸食更多元神。
　　只有银龙吸食的元神足够多，彻底恢复法力后。
　　她才会被吃掉心脏，以及元神。
　　那时候，银龙就不需要寄居于任何人类身上。
　　晚点死总比现在死好。
　　头顶又传来剧烈的疼痛，脑壳要被锯开。
　　林妥宁实在忍受不住，大声叫嚷。
　　“成交！成交！”
　　银龙从黑雾中钻出，犄角瞬间发出炫目的蓝光闪电。
　　林妥宁再次睁眼。
　　环视四周，这是一间极其狭小，连窗户都没有的小黑屋。
　　她的身体被困在一张电椅上，手脚被椅子上的铁环锁住，头上还扣着一顶很重的钢制头盔。
　　头盔内有无数根电极针，密密麻麻地戳进林妥宁的头皮里。
　　“第十三次催眠程序失败，未读取到相关记忆。”
　　头顶上的机器无情地播报着，红色的13闪烁在头盔上。
　　面前的黑色小门，砰地被踹开。
　　余震中两眼通红，叫喊着冲进房间，发狂扑上来要掐林妥宁的脖子。
　　两名高个子保镖，赶忙伸手，拦在余震中的腋下。
　　短小敦实的余震中，头顶几根稀疏的毛发，随着他扑打蹦跶，一颤颤地在空中摇晃。
　　“加大电极针嵌入深度，不计代价调出她的记忆！
　　林妥宁我告诉你，邓臣死前最后聊天记录，我已经拿到了！”
　　余震中举起一根手指大小的存储黑匣子，怼到林妥宁眼前。
　　“凭两句气话，就想给我定罪？”
　　林妥宁眼睛上挑，虚弱地喘气，嘲笑道。
　　“王族防止地方做大，已经收回子公司的审判权！你私刑审判，你才跑不掉了。”
　　砰——
　　余震中一拳砸到操作台上的按钮，林妥宁头顶的电极针，更深地戳入头皮。
　　滋滋的电流声从脑内响起，林妥宁却依旧清醒。
　　明明被困在电椅中，可余震中一对上这女人的双眼，却从骨子里感到不寒而栗。
　　余震中转头对一个保镖命令：
　　“老A，去把新研发的脑机呈像接口拿过来，给她套上。”
　　身后两个保镖身躯同时一震。
　　新的脑机接口装置，需要跟脊柱连接，技术还不成熟，甚至可能闹出人命。
　　看着这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女孩，老A有些不忍。
　　见他迟迟不动，余震中威胁：
　　“老A，你还想不想让女儿进集团！”
　　老A猛地吸气，下定决心，绕到林妥宁身后，将她的外套和衬衣掀起，露出上半部脊柱。
　　余震中双臂抱于胸前，看着老A给手术刀消毒，期待在这女人的脊柱上，生生开几个接口。
　　林妥宁呼吸急促，转头跟老A对视：
　　“余震中拿你当替罪羊。
　　正式工非自然死亡是压不住的！
　　总部来调查，你肯定要顶罪！”
　　老A充耳不闻，继续组装器械，心中感慨，这姑娘还是单纯。
　　其实从她踏入公交车起，全部和她有关的监控记录，都已经被他们清除。
　　抹消掉小人物，对于他们来说，易如反掌。
　　虽然银龙说给她力量，可不管林妥宁多用力挣扎，仍旧无法挣脱开手铐。
　　怎么办！
　　余震中终于从林妥宁脸上看到惊慌，得意道：
　　“赶紧说，你做了什么，能骗邓臣去洋流区。”
　　老A拿着手术刀，在林妥宁的脊柱上比划位置。
　　冰凉的刀刃在皮肤上划过，林妥宁后背惊起一片鸡皮疙瘩。
　　“老A！你要是动手，你的女儿就完了！”
　　手术刀马上停下，整个小黑屋陷入几秒沉静。
　　林妥宁继续说：
　　“我死，只有两种结果，就是上面查或不查。
　　查，你顶罪替死，一个杀人犯的孩子，别说集团，就连外面的杂活也接不到。
　　不查，余震中怎么能容抓着他把柄的人，还有他的孩子往上爬？
　　你们只会成为他的芯片奴才，被他操控，再被除掉。
　　这就是你给孩子求的前途？他未来只会比你更难讨生活。
　　别傻了！放了我！
　　就当是为了你的孩子，少惹事上身！”
　　林妥宁和老A的眉心之间，隐隐发出只有林妥宁能看到的蓝光。
　　老A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这20多年的辛苦，只为女儿未来有机会摆脱他这种窝囊命运。
　　林妥宁的话，像是一段魔咒，放大了他怀疑的种子。
　　老A粗砺的双手，自动取解开林妥宁身上的镣铐。
　　“你干什么！快住手”
　　余震中和另一个黑衣保安冲过来，分别按住老A双手。
　　但余震中的指令，却反常地对老A毫无作用。
　　老A左右甩开肩膀，试图挣脱束缚，但那两个男人用力地按住他的双臂，使他无法动弹。
　　猛然间，老A抬起头，狠狠地朝着另一个保镖的胸口撞去。
　　一声闷响，男人痛苦地弯腰，手上力度顿时减轻。
　　抓住机会，老A迅速推开余震中，翻身压住另一个保镖，双手紧紧卡住对方喉咙，直到那人停止呼吸。
　　余震中见状不妙，想要逃脱，但脑后突然被一记撞击，痛苦地摔倒在地。
　　林妥宁手持电击头盔，大口喘气，眼睛死死盯着余主任，仿佛在下定决心。
　　余震中本能地恐惧，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林妥宁抢先一步，狠狠地踢中男人的下巴。
　　余震中仰倒在地，不住地抽搐着。
　　女孩毫不犹豫，再次高举起头盔，向着余震中头部狠厉地砸去。
　　男人瞬间倒地抽搐。
　　林妥宁想要继续攻击，手腕被老A一把抓住，他沙哑地劝到：
　　“孩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救你。
　　但是，不要再造孽了。
　　这里是大厦下面的海底城堡，西栋停着很多潜水艇。
　　趁着没人发现，你开到通天城那边吧，那里不属于任何集团，逃命吧。”
　　老A的双眼布满血丝，浑浊却真挚。
　　林妥宁皱眉，她好不容易才考进鲲鹏集团，母亲赵爽被他们带走后，至今都还没着落。
　　她不甘心。
　　噗呲——
　　正犹豫中，林妥宁被喷薄的血液溅了一脸。
　　透过眼里的猩红，林妥宁看见余震中手里拿着一把流淌鲜血的手术刀，站在老A的身后。
　　老A捂着脖子上迸裂的刀口，眼珠子要从眼眶中迸裂出，张大嘴巴，血液从嘴巴、伤口中，一股一股地涌出。
　　余震中轮着胳膊，发疯似地在空中劈砍着。
　　林妥宁左右闪躲，一把扯倒2米高的置物架，重重砸在两人中间。
　　瞬间，银龙忽然提示，因教唆之力而亡的两名保安，他们的力量已经加到林妥宁的身上。
　　原来是这样增加力量。
　　正准备防御的林妥宁，忽然有了底气，举起身边的凳子，向余经理砸去。
　　一下，两下，三下...
　　林妥宁发疯似地越砸越狠，根本停不下来。
　　是你们不给我留活路！是你们逼我杀人！让我做不了好人！
　　许久，她才住手。
　　余主任的脑袋，被砸得凹陷，面目全非，早已停止呼吸。
　　女孩两眼放空，发呆地看着周围混乱的审问室。
　　这么多年的恶气，终于吐出来了。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女孩不仅没有犹豫，甚至觉得，早这样干就好了。
　　站起身，林妥宁决定先听老A的，先偷一艘潜艇去中立地区通天城保命。
　　恍惚地推开门。
　　纵横交错的走廊上，铺满暗红绣金花的羊毛地毯，像毛细血管网，延伸到四面八方。
　　两侧的墙壁，是透明的玻璃，外面有鲨鱼在游动。
　　原来都市传说是真的。
　　陆地大厦下面，真的有这些高层干坏事的水下城堡。
　　顺着朝西的方向狂奔，尽头处，一扇双开的拱形大门挡在面前。
　　本该紧锁的大门，今日出奇地未能成功上锁，甚至钥匙还插在门上。
　　命运会以巧合的名义，强推人走入它设下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