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君归》穑照晚

3、第二章·归府

　　镇国公府的朱门，在午后缓缓开启。
　　马车驶入时，她隔着车帘，看见庭院深处新添的灯盏，廊下堆放整齐的箱笼，还有迎风而立的两道身影。
　　外祖父站在最前，身形笔直，风雪压不弯他的脊背。
　　舅舅立在一侧，披着常服，目光始终落在马车方向。
　　她下车时，脚步微顿。
　　八年了。
　　她回府的次数并不多，每一次都短暂而匆忙。可她很清楚，这座府邸从未真正把她当作外人。
　　“回来了。”
　　外祖父开口，声音比记忆中低了许多。
　　孟肃川。
　　镇国公府的主人，曾镇守一方、以铁血立身的人，如今鬓发皆白，身形也比从前消瘦，却依旧站得极稳。
　　她上前行礼，动作一丝不苟。
　　“影儿见过外祖父，见过舅舅。”
　　舅舅孟行远笑着点头，眼中带着掩不住的关切：“路上可冷？屋里早备好了炭。”
　　她点头，被引进内院。
　　屋中已经摆满了东西——
　　细软的被褥、女孩子常用的首饰匣、颜色温和的衣裳，还有几只分门别类摆放的药箱，连标签都贴得仔细。
　　桌上，是她从前最爱吃的点心。
　　“你舅舅让人跑了好几条街。”孟肃川淡淡道，“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她喉咙微紧。
　　这八年，她与他们相处的日子不多，可长辈的心意，从来不需要时间去证明。
　　“影儿记得。”她低声道。
　　休整的几日，她白日陪着外祖父用饭，听舅舅说些边防旧事；夜里，却总是难以入眠。
　　草庐的灯火。
　　面具后的那只眼睛。
　　还有那句冷硬的——
　　“你是我弟子。”
　　在脑中反复浮现。
　　她知道自己不该再想。
　　可心不听话。
　　第五日，她悄悄出了府。
　　城中最大的药铺，她一间间走过。最终寻齐了几味极难得的草药，其中两味，正是他伤后最需的。
　　她让人送往边关的那间草庐。
　　没有署名。
　　只留下一句话：“请转交。”
　　第二日，草药被原封不动地退回。
　　第三日，仍是如此。
　　第四日，连随行的仆从都低声说：“那边……不肯收。”
　　她独自坐在窗前，指尖冰凉。
　　这一刻，她终于彻底明白了他的态度。
　　不是拒绝草药。
　　是拒绝她。
　　她第一次生出如此清晰、如此尖锐的自责。
　　她不该越界。
　　不该让师徒之间，染上不该有的情感。
　　更不该，让他因此动摇。
　　可即便如此，她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
　　能做的，只有收起情绪，继续往前。
　　于是，她不再派人。
　　每日清晨，她陪着外祖父在院中散步，听他缓慢而耐心地讲旧事；午后，她替舅舅整理军中账册，偶尔提出几句简短的建议，言辞克制，却精准到位。
　　他们都看得出来——
　　她在努力，把自己扎进这座府邸里。
　　一日午后，天色正好。
　　外祖父让人备了清茶，单独唤她入内。
　　檀木窗半开，光影温和。
　　“影儿。”孟肃川端起茶盏，却没有喝，“有些事，也该与你说了。”
　　她垂首，静静听着。
　　“当年你母亲……”他停顿了一下，最终没有继续，“我与你母亲，有约。”
　　她抬眼，却没有追问。
　　孟肃川看着她，目光深沉而审慎。
　　“我想为你改姓。”
　　“入我孟氏族谱。”
　　“日后，继承镇国公府。”
　　屋内，一瞬间安静下来。
　　这并非突如其来的决定。
　　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不仅是身份，更是责任。
　　是将整个镇国公府的未来，放在她肩上。
　　她没有犹豫。
　　起身，郑重行礼。
　　“影儿愿意。”
　　孟肃川微微一怔。
　　“你……”他看着她，“不问你母亲？”
　　她摇头。
　　“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至于我——”
　　她的声音很轻，却极稳。
　　“影儿曾经，姓顾。”
　　这一句话，没有多余情绪。
　　只是一个事实。
　　“今日之后，我姓孟。”
　　孟肃川眼中忽然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好。”他点头，“从今日起，你姓孟。”
　　她抬头，第一次改口。
　　“祖父。”
　　这一声极轻，却让老人握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
　　他笑了。
　　却掩不住眼底的担忧。
　　——他老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护她走完这一生。
　　而她垂眸，神色安静。
　　她早已明白，从踏进这座府邸的那一刻起，她要走的路，注定孤独而漫长。
　　心里的那份牵挂，她没有再提。
　　但它并未消失。
　　只是被她，藏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