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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插章·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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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边城灯火如昼。
白砚站在人群之外。
斗篷压得很低,风雪与夜色将他的轮廓一点点吞没。他刻意站在逆光的地方,连影子都不肯往前多伸半寸。
这是他为自己划下的界。
只看一眼。
不靠近。
不打扰。
不留下任何可能被她察觉的痕迹。
街市中央,人声鼎沸。
她就在那片灯火里。
孟影儿。
他几乎是在意识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呼吸便乱了一拍。
她站得很稳。
不是他记忆里草庐前那个安静坐着听雪的少女,也不是夜里伏在榻边、眼眶通红却不肯哭出声的模样。
她在笑。
不是张扬的笑,是那种极克制、却能让人一眼就看出“被信任”的笑。
她与几名军士说话,神色从容,眉眼清澈。那些曾在她面前俯身听令的男人,此刻站在她身前,神情恭敬而自然。
那一刻,白砚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不是“将来不需要”。
是现在。
这个认知,比毒发时的灼痛更快、更狠。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失落。
是恐慌。
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失控的恐慌。
他清楚地知道——
只要她此刻抬头,只要他们目光相接,他这八年苦心维持的一切克制,都会当场溃败。
不是因为情深。
而是因为——
他会想走过去。
想站到她身边。
想告诉她,他还活着。
想告诉她,那些年不是虚妄。
想得太清楚了。
所以必须立刻停下。
白砚移开视线的那一瞬间,几乎是强迫的。
他转身。
一步。
两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尚未愈合的伤口上。
身后是灯火、人声、年节的热闹。
前方是黑暗、风雪、与他早已习惯的孤独。
他走得很快。
快到不允许自己再回头一次。
而就在那一刻——
孟影儿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心口忽然空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抽走。
她回头。
街角空无一人。
只有残雪未融,灯影摇晃。
她站了一会儿,眉心微蹙,却什么也没看见。
最终,她收回目光。
仿佛只是错觉。
可白砚知道——
那不是。
那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几乎被她抓住的瞬间。
也是他亲手放弃的瞬间。
他没有停。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要停下,
这条路,
他就再也走不回去了。
回到草庐时,夜已深。
屋内一片死寂。
白砚解下斗篷,却没有立刻坐下。他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确认——这里真的已经空了。
他抬手,按住胸口。
毒意来得毫无征兆。
不是剧痛。
是钝钝的、漫开的灼热,像有什么东西在血脉里一点点翻涌,把旧伤、旧念、旧画面,全数拽出来。
他扶着桌沿坐下,呼吸变得极慢。
脑中却异常清醒。
他想起雪夜里,她伏在榻边睡着的样子;
想起她低声念医书时,刻意压低的嗓音;
想起她第一次握剑,手抖得厉害,却死死不肯松。
还有——
那一眼。
灯火之中,她没有看见他。
可他看见了她。
看得太清楚。
清楚到再也骗不了自己。
他忽然笑了一下。
笑意极淡,却带着自嘲。
原来不是他在护着她。
是她,早已走出了他的庇护。
这一认知,比任何失败都更彻底。
毒意翻涌到喉间,他却强行咽下,没有咳出声。
他不允许自己在这里倒下。
至少,不是现在。
白砚慢慢闭上眼,靠在桌边。
黑暗里,他低声开口,像是在对谁解释,又像是在替自己下判词——
“这一次,
不是我不要你。”
“是我不能。”
油灯在这一刻,彻底熄灭。
草庐沉入夜色。
而那条被他亲手斩断的路,
从此再无回头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