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君归》穑照晚

6、第四章·入局

　　京城的信，是在一个清晨送到镇国公府的。
　　信封朱印鲜明，字迹端正克制，语气却带着不容推拒的温和——
　　皇帝体恤边关苦寒，念及镇国公府嫡小姐多年随军在外，特准其回京小住，以示恩典。
　　信未读完，外祖父便轻轻合上。
　　屋内一时无声。
　　紧接着，是第二封。
　　来自她那位从未真正出现过的父亲。
　　字里行间满是愧疚与补偿，提及“父女天伦”“多年亏欠”，甚至隐晦暗示，若她回京，他愿为她安排一切。
　　孟影儿看完，只觉讽刺。
　　“看来，”她语气平静，“朝堂要变了。”
　　外祖父抬头看她。
　　她的眼神清明冷静，没有半分少女初闻京城召唤时的慌乱。
　　“皇帝要的不是关怀，”她继续道，“是一个安心。”
　　一个握在手里的、能制衡镇国公府的筹码。
　　而那位所谓的父亲，不过是被推到前面的帮凶，亦或——自愿的棋子。
　　外祖父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会回信。找些理由，拖一拖。”
　　她却轻轻摇头。
　　“祖父，拖不住的。”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声音低而坚定：“朝廷对您忌惮多年，如今借我之名，不过是顺势而为。”
　　外祖父眉心微皱：“影儿，你不必——”
　　“我该回京。”她打断了他。
　　这一次，她没有退让。
　　“有些事，拖了太久。”她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冷意，“该了结的债，该受惩罚的人，我不想再放过。”
　　屋内一阵沉寂。
　　外祖父望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的孙女。
　　“你只需安稳生活。”他声音微哑，“过去的事，过去就算了。”
　　孟影儿却笑了。
　　那笑容很浅，却坚定得令人无法忽视。
　　“祖父，我想走的路，不只是活着。”
　　“我要孟家，得到它本该拥有的尊重。”
　　“这是我的责任。”
　　那一刻，外祖父眼中泛起了水光。
　　他终于明白，那个被他护在边关多年的孩子，早已不需要庇佑。
　　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看得清楚——
　　她不是闺阁中被风雨隔绝的女子。
　　她对权力的敏感、对局势的判断，甚至胜过她的母亲。
　　这让他既欣慰，又隐隐不安。
　　“你……比你母亲更像孟家的人。”他低声道。
　　这是认可，也是担忧。
　　最终，他还是提笔回信。
　　言辞恭顺，态度从容，应下了回京之事。
　　风，终于要吹向京城了。
　　接下来的日子，府中开始悄然准备。
　　行装、随从、礼单，一切看似寻常，却暗流涌动。
　　临行前一日，舅舅将她唤到偏厅。
　　“这一队隐卫，跟你走。”他语气不容拒绝，“只听你一人之令。”
　　她微微一怔，随即郑重应下。
　　而外祖父，则将这些年在京中的布置，一一交到她手中。
　　哪些人可信，哪些人只能用，哪些人……必须防。
　　他没有保留。
　　仿佛把半生的心血，尽数托付。
　　出发那日，天色清朗。
　　孟影儿站在府门前，看着白发苍苍的祖父，与始终站在她身侧的舅舅，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她整了整衣袖，后退一步。
　　郑重下拜。
　　“影儿，拜别祖父、舅舅。”
　　这一拜，不只是离别。
　　也是接过命运的那一刻。
　　马车缓缓启动。
　　她没有回头。
　　只是心底深处，忽然掠过一个念头——
　　此去京城，风云诡谲。
　　而那座草庐，那个人，是否还能再见？
　　她不知道。
　　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已正式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