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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交叠错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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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重叠的伤痕
第一天:寂静的空白
星玄阳意识到不对劲,是在第三次发送消息未得到回复的十七小时后。
时间精确到分钟——他记录了这个异常。与提姆·德雷克的通讯有一种近乎刻板的规律性:即使是最简短的确认信息,回复间隔也从未超过四小时。这不是约定,是两人各自高效系统中自然形成的共振频率。
第一次消息是关于泰坦数据收集的进度更新,发送于北京时间下午三点。未回复。
第二次是晚上十一点,他完成了对“情感共振污染”传播路径的初步建模,附上图表。未回复。
第三次是第二天清晨六点,一条简短的工作询问:“是否需要调整数据收集方向?”——这是个借口,真正的目的是确认连接是否依然通畅。
未回复。
十七小时。四倍于最大历史间隔。
星玄阳坐在清晨的书房里,窗外天色灰白,像一张被水浸湿又晾干的纸。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指尖传来微弱的、不自主的震颤——不是焦虑,是系统识别到异常模式时自动触发的生理警报。
他调出加密通讯日志。连接状态显示为“活跃”,数据通道畅通,这意味着不是技术故障。对方设备在线,但无应答。
可能性分析:
1. 任务紧急,无法分心回复。(概率:47%)
2. 设备损坏或遗失。(概率:22%)
3. 受伤或 incapacitated(失能)。(概率:18%)
4. 故意切断联系。(概率:8%)
5. 其他未知变量。(概率:5%)
理性大脑快速运行着贝叶斯推理:如果只是任务紧急,提姆会在间隙发送一个简短的“忙”或“稍后”——这是他的既定模式。如果设备损坏,备用系统应该在三小时内激活。如果是受伤……星玄阳调取了提姆之前提到的医疗监控系统的接口记录(提姆在设置时给了他只读权限),显示最后上传数据是四十二小时前,生命体征平稳。
但数据可以伪造,或者,系统可能已被关闭。
星玄阳站起身,走到窗边。清晨的校园空无一人,梧桐树叶在微风中翻动,发出细碎的、近乎叹息的声响。他感到一种陌生的不适感——不是担忧,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认知上的失衡:一个高度可预测的系统突然变得不可预测,就像精心计算的轨道上,一颗行星毫无征兆地偏离了路径。
他做了第一件事:没有意义,但符合他的行为模式——整理书架。
不是随意整理,是按照“紧急情况下需要快速查阅的参考书优先级”重新排列。心理学创伤文献放在最易取的位置,紧急医疗指南放在第二层,通讯加密技术手册放在第三层。动作有条不紊,手指抚过书脊时的触感稳定而熟悉,像在触摸一个由纸和墨水构成的外部神经系统。
整理到第十三本书时,他的手机震动了。
不是加密通讯,是新闻推送。英文国际新闻摘要,第三条标题刺入眼帘:“哥谭市中心大规模冲突:市政厅附近发生爆炸,伤亡人数未明”
时间戳:十七小时前。正是第一次消息未回复的时间点。
星玄阳的手指收紧,书脊的边缘陷入掌心,带来轻微的钝痛。他点开新闻,内容简短而模糊:疑似超能力者冲突,波及三个街区,市政厅建筑受损,紧急服务仍在现场。没有具体细节,没有涉事方信息,只有一张模糊的现场照片:夜空被火焰染成橙红色,建筑物的剪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他的呼吸节奏改变了——从平缓的腹式呼吸切换到浅快的胸式呼吸,心率在手腕的智能手表上显示从62跃升至78。
他回到电脑前,开始更系统的搜索:不是常规新闻网站,是加密论坛、匿名聊天室、执法机构内部通讯的泄露片段(他从不主动入侵,但会监控已知的公开泄露渠道)。关键词:哥谭、爆炸、超能力、义警。
信息碎片如雪片般涌来,矛盾、模糊、充满谣言:
·有人声称看到“红罗宾”在爆炸前进入市政厅。
·另一条消息说“蝙蝠家族全员出动”。
·一个模糊的视频片段显示夜空中有人影坠落,但像素太低无法辨认。
·哥谭警局的加密频道流量在事发时段激增300%,之后进入静默。
每一条碎片都像一根细针,刺入星玄阳构建的理性模型。他试图将它们拼凑起来,但缺少关键连接点:提姆·德雷克是否在现场?是否参与?是否……
受伤?
这个词在思维中浮现时,带来一种生理性的排斥感。星玄阳的大脑擅长处理抽象概念,“受伤”在他的认知框架里是一个变量,有概率分布,有影响因素,有干预策略。但此刻,当这个变量可能具体化为提姆·德雷克——那个与他讨论咖啡因和夜空的人——的身体创伤时,抽象与具体之间的隔膜突然变得脆弱不堪。
他发现自己正在无意识地啃咬右手拇指的指甲侧缘——一个童年时期养成的、早已被理性抑制的应激习惯。牙齿与角蛋白摩擦的细微触感将他拉回现实。
停止。
他放下手,深呼吸。三次,每次五秒吸气,七秒屏息,八秒呼气。神经系统的过度激活被强行平复。
然后他做了第二件事:启动所有合法、合规的信息监控程序。不是入侵,是公开数据的深度抓取和关联分析——哥谭医院的急诊接收记录(匿名化)、救护车调度日志、社交媒体上的目击者描述交叉验证。他建立了一个实时仪表盘,将碎片信息流转化为可视化的时间线和概率云图。
工作。用系统对抗不确定性。
但在他意识的最深处,那个十七小时的空白仍在扩大,像一个在思维空间里缓慢扩散的沉默黑洞。
第二天:合法的徒劳
仪表盘运行了二十四小时。星玄阳睡了四小时——强迫性的、药物辅助的浅层睡眠,醒来时口腔里有褪黑素和焦虑混合的苦涩余味。
数据流持续涌入,但核心问题依然无解:没有关于红罗宾或提姆·德雷克的直接信息。所有线索都终止于那场爆炸的浓烟之中,像河流汇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概率云图显示,“受伤”的可能性从18%攀升至34%。“失能”的可能性从5%升至12%。而“任务紧急”的概率从47%降至28%。
星玄阳盯着那些数字。它们本应是他思考的基石,此刻却像漂浮在玻璃板另一侧的幻影,隔着无法穿透的屏障,无法触及真实。
中午时分,他收到了一条消息——不是来自提姆,来自斯蒂芬妮·布朗。通过泰坦的加密渠道,但以个人名义:
“顾问S,关于数据收集有个问题。另外……你最近有T的消息吗?他本该昨天参加我们的团队会议,但没出现,也没回复任何人。”
消息措辞谨慎,但星玄阳读出了潜台词:斯蒂芬妮也在担心。而她在向他这个“外部顾问”试探,说明内部的联络渠道同样沉默。
这很糟糕。
星玄阳回复,维持专业框架:“数据收集问题请具体描述。关于T,我最后联系是在三天前,关于工作事宜。”
发送后,他补充了一句——一句经过精心计算,既要传递信息又不暴露过度关切的句子:“哥谭的新闻显示有重大事件。如果T因此忙碌,延迟回复是可理解的。”
斯蒂芬妮的回复很快:“事件确实重大。但我们通常……至少会报个平安。即使只是一行字。”
一行字。是的。提姆·德雷克就是这样的人:高效,精确,连“平安”都会压缩成最短的数据包。
但他没有发。
星玄阳感到胃部一阵轻微的、冰冷的收缩。他关掉与斯蒂芬妮的聊天窗口,重新看向仪表盘。数字在闪烁,概率在更新,但所有的分析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它们无法告诉他那个具体的人在哪儿,是否还活着,是否在流血,是否在疼痛。
他做了第三件事:开始研究哥谭的地理结构、市政厅的建筑蓝图、爆炸可能的波及范围、以及该区域内所有已知的医疗设施和安全屋位置。这不是“寻找”,这是“准备”——准备在万一获得线索时,能够快速理解上下文。
但准备过程中,他的大脑开始不受控制地生成图像:不是基于数据,是基于想象。
他想象提姆躺在一个黑暗的地方,制服破损,呼吸浅促,血从某个未被处理的伤口缓慢渗出——就像那次视频通话时他肩上的伤口,但更严重,更危险。
他想象提姆试图操作通讯设备,但手指因为失血或骨折而颤抖,无法准确输入。
他想象提姆独自一人,没有支援,因为某种原因无法呼叫帮助。
每一个想象都伴随着一种近乎生理性的刺痛,从胸口辐射到四肢末端。星玄阳熟悉这种感觉——这是共情系统过载的早期警告,通常出现在面对他人的强烈痛苦时。他有一套应对程序:心理疏离技巧,认知重构,注意力转移。
但这一次,程序失效了。
因为“他人”不再是抽象的案例,不再是需要分析的“节点”。他是提姆。是那个会整理装备来平复情绪的人,是那个在深夜分享一片深蓝色夜空的人,是那个用逻辑包裹关怀、送出一本绝版旧书的人。
星玄阳突然意识到:在这十七个月里(不,更久,从第一次数据幽灵般的相遇开始),提姆·德雷克已经从一个“高智商的远程合作者”,变成了他内部世界的一个坐标。一个即使在沉默中,也在持续发射着存在信号的坐标。
而现在,信号中断了。
恐慌第一次真正触及了他——不是情感意义上的恐慌,而是系统识别到核心组件失联时的那种根本性警报。他的思维宫殿,那个由逻辑、分类和相互关联的概念构建的精密建筑,有一根承重柱正在悄然崩塌。
下午四点,星玄阳做了第四件事:他打开了那个树木生长程序。
提姆的树还在那里,在深蓝色背景上静静矗立。但生长停滞了——没有新的枝条,没有新的叶片。根系健康指数停留在71/100,但旁边有一个小小的警告标志:“数据流中断超过24小时,健康指数可能已过时。”
程序的设计初衷是提供可视化反馈,此刻却成了一个残酷的计时器:每一秒的静止,都在无声地丈量着沉默的深度。
星玄阳盯着那棵树。他想起自己设计它时的想法:把抽象的数字变成可见的生命形态,用美来包裹关怀。他想起提姆说“它很美”时的声音——沙哑,疲惫,但有一丝真实的触动。
现在这棵美丽的树,因为失去了数据输入,正在逐渐变成一具静默的标本。
他关掉程序。动作很轻,但关闭的瞬间,房间里似乎暗了一度。
窗外,天色再次暗下来。第二天即将结束。
十七小时变成了四十一小时。
寂静的空白,正在变成轰鸣的沉默。
第三天:边界的裂缝
第四十一小时,星玄阳做了一个梦。
不是睡眠中的梦——他几乎没有睡——而是清醒状态下突然闯入意识的、不受控制的意象:他站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空间里,四周是缓慢旋转的星系。在空间中央,有一棵由光构成的树,正在从根部开始,一寸一寸地熄灭。光熄灭的速度很慢,但不可逆转。他想靠近,但双脚被固定在地面。他想呼喊,但声带无法振动。他只能看着,看着光消失在黑暗里,直到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即将消散的蓝。
然后他惊醒了——如果从未真正入睡也算惊醒的话。
他坐在书桌前,额头抵着冰冷的桌面。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像在撞击肋骨。时间是凌晨三点二十二分。四十一小时七分钟。
理性告诉他:再等等。可能有合理的解释。可能提姆正在执行需要绝对无线电静默的任务。可能他身处无法通讯的环境。
但另一种更深层、更原始的东西在低语:他需要帮助,而你不知道他在哪儿。
星玄阳抬起头。他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异常明亮,瞳孔扩张,虹膜的紫色在阴影中近乎黑色。他看向电脑屏幕,看向那些仍然在运行的监控程序、仪表盘、概率模型。
然后他做了第五件事:他开始设计一个入侵协议。
不是完整的入侵——是一个试探性的、极简的“敲门”程序。目标:蝙蝠洞的外部通讯接口(他根据之前的协作数据推测出的几个可能入口)。目的:不获取数据,不突破防火墙,只发送一个特定的、加密的脉冲信号,含义是“若收到,请回应”。风险:如果被识别为攻击,可能触发反制措施,甚至暴露他的位置和身份。
这是他从未越过的边界。他曾是“观星者”,观察,分析,偶尔指引,但从不强行介入。他曾说“任何情况下都不想做出不道德、违心、自毁的事”,而未经许可的入侵尝试,无疑触犯了所有三条原则。
但此刻,边界在溶解。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移动,代码行在屏幕上流淌。逻辑清晰,结构优雅,完全符合他的风格。但在这些代码的深处,驱动它们的不是学术好奇,不是专业责任,是一种更原始的动力:我需要知道他是否活着。
就在他即将完成协议的最后一行,即将按下执行键的瞬间——
一个声音在他大脑中响起。
不是听觉上的声音,是认知层面突然浮现的一句话,清晰,冰冷,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冰:
“你越界了。”
他的手指僵在键盘上方。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边缘压出月牙形的苍白痕迹。
越界了。
是的。他在设计一个违反自己核心原则的程序。他在准备为了一个人的安全(或者说,为了缓解自己的未知焦虑),去侵犯那个人的隐私和系统安全。
即使动机是关心,手段依然是侵犯。
星玄阳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指。他将双手从键盘上移开,放在膝盖上。掌心潮湿,微微颤抖。
他盯着那个几乎完成的入侵协议。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将五官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像一张正在破裂的面具。
四十一小时二十分钟。
寂静在房间里膨胀,像某种有质量的黑暗物质,压迫着耳膜,压迫着胸腔,压迫着每一次呼吸。
然后,就在星玄阳以为沉默会永远持续下去时——
加密通讯提示音响起。
清脆的、熟悉的频率。一声。
星玄阳的身体在瞬间完全静止——不是之前的紧绷,而是一种冻结般的、连呼吸都暂停的绝对静止。他的眼睛盯着屏幕右下角,那里,深蓝色的图标正在闪烁。
一次。两次。三次。
连接请求。
他伸手去点鼠标,手指第一次错过了——指尖擦过鼠标边缘,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笨拙的敲击声。第二次,他握住了鼠标,点击。
视频通话窗口弹出。
屏幕亮起。
提姆·德雷克的脸出现在画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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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玄阳的第一反应不是释然,不是愤怒,甚至不是疑问。而是一种近乎暴力的分析冲动——他的眼睛以最快的速度扫描画面中的每一个细节:
·背景:蝙蝠洞医疗区,熟悉的金属台面和设备轮廓。
·照明:主光源来自头顶的无影灯,亮度设为60%,表明需要检查但非紧急手术。
·提姆的状态:半坐在医疗床上,背后垫着枕头。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但右肩和胸部包裹着厚厚的白色绷带,边缘隐约透出淡黄色的抗菌敷料痕迹。左臂有静脉注射管,连接着吊瓶。
·面部特征:脸色苍白,眼下阴影深重得像淤青。嘴唇干燥,有细微的裂口。但眼睛——蓝色的眼睛——依然清醒,依然锐利,尽管深处有一种沉重的、几乎实体化的疲惫。
·呼吸:浅而规律,但有轻微的、不自然的停顿,表明肋骨区域有伤。
·手:放在腿上的右手,指关节有擦伤和淤青,小拇指用简易夹板固定。
扫描在1.7秒内完成。结论:重伤。多处创伤。但意识清醒,生命体征稳定。医疗环境专业。活着。
活着。
这个词在星玄阳的意识里着陆时,带来了第一波情感冲击——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物理性的放松感,从头顶开始向下蔓延,像温暖的液体注入了冰冻的四肢。他的肩膀无意识地垮下了半寸,一个他从未允许自己做出的、暴露脆弱的姿态。
但他立刻重新绷紧。
“你的声音不对劲。”他开口,第一句话。不是问候,不是质问,是诊断。
屏幕那端,提姆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不是一个笑容,是肌肉试图做出表情但被疼痛和疲惫阻截的失败尝试。
“轻微肺挫伤。”提姆说,声音沙哑得像是用砂纸打磨过木头,“影响了声带。不严重。”
“四十一小时。”星玄阳说,数字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句子。
“昏迷三十三小时。”提姆回应,同样简洁,“醒来后八小时,稳定了生命体征,然后联系你。”
三十三小时昏迷。星玄阳的大脑自动调取医学知识:肺挫伤、肋骨骨折、可能的内出血、脑震荡阈值——这些伤情足以导致长时间意识丧失。而“稳定生命体征”意味着在醒来后,提姆首先处理的是自己的医疗需求,而不是通讯。
合理的。高效的。符合他的模式。
但星玄阳感到的不是理解,而是一种冰冷的、逐渐升腾的愤怒。
不是对提姆受伤的愤怒——受伤是风险职业的一部分。是对提姆那种平静的、仿佛在汇报天气的语气愤怒。是对那四十一小时空白背后所代表的、提姆独自躺在黑暗中流血的三十三小时愤怒。是对这个人如此习惯于承受痛苦,以至于连“我差点死掉”都可以压缩成“昏迷三十三小时”来表述的愤怒。
愤怒在星玄阳体内积聚,像高压锅内的蒸汽。但他的表情没有变化,声音依然平稳——太平稳了,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
“事件报告。”他说,要求数据。
提姆开始叙述,语速慢,但条理清晰:“市政厅袭击是诱饵。真正目标是哥谭的地下供水系统。袭击者试图投放神经毒剂。我介入,在毒剂扩散前破坏了投放装置。但在撤离时,建筑结构因爆炸受损,坍塌。我被困在废墟下六小时,直到夜翼定位并救出。”
他停顿,呼吸稍微加深,带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咳嗽被强行抑制,但星玄阳看到了他脸上闪过的痛苦表情——瞬间出现,瞬间被控制。
“伤势包括:右侧三根肋骨骨折,其中一根刺破肺叶导致气胸,已手术修复。左小指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和切割伤。轻微脑震荡。”提姆继续,像在读一份医疗清单,“预计完全恢复需要四到六周。但基础功能在七十二小时内可恢复70%。”
星玄阳听着。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冰,投入他胸中沸腾的愤怒之海,不仅没有熄灭火焰,反而让蒸汽压力继续升高。
因为在这份冷静的报告里,缺少了太多东西:缺少了被困在黑暗废墟下的六小时里,他在想什么。缺少了肺叶被刺破时的剧痛。缺少了昏迷三十三小时中,那些可能存在的噩梦或虚无。缺少了“我差点死掉”这个事实的情感重量。
这个人,星玄阳意识到,不仅是在对他人隐藏痛苦,他是在对自己隐藏。
而正是这种隐藏,让星玄阳的愤怒达到了临界点。
“所以。”星玄阳开口,声音依然平稳,但每个字都像经过零下温度的冷冻,坚硬而锋利,“这就是你的‘任务需要’。用濒死的代价,阻止一次毒剂投放。”
提姆看着他。蓝色的眼睛里有某种东西在闪烁——不是防御,是一种更深层的困惑,仿佛不理解星玄阳为何要用这种语气。
“计算过了。”提姆说,声音依然沙哑,但多了一丝微弱的、试图解释的意味,“毒剂如果扩散,预计死亡人数超过五百,长期神经损伤者可能上千。我的生存概率即使在被困情况下,也被评估为高于40%。这是正收益的决策。”
正收益。决策。
这些词终于点燃了导火索。
星玄阳向前倾身,脸更靠近摄像头。他的眼睛在屏幕光下亮得骇人,紫罗兰色的虹膜边缘,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
“那么让我来帮你重新计算。”他说,语速突然加快,像一连串精准发射的子弹,“假设你的‘基础功能在七十二小时内恢复70%’成立,那么在接下来的一周内,你的任务效率将下降至少50%。这意味着原本可以由你处理的中等威胁事件,需要分流给夜翼、蝙蝠侠或其他成员,增加他们的负担和风险。”
提姆的眉毛微微扬起——惊讶,但仍在倾听。
“假设你的完全恢复需要六周,在这六周内,哥谭失去了一名顶级战术分析师、一名高效执行者、以及一个关键的团队协调节点。这个损失无法用简单的‘阻止毒剂投放’来衡量,因为它影响了整个蝙蝠行动网络的长期运行效率。”
星玄阳的声音没有提高,但密度在增加,每个句子都像用数据砌成的砖块,一块块垒向高处。
“再假设——”他的手指在屏幕外无意识地收紧,指甲陷入掌心,“——假设夜翼在救援你时受伤了呢?假设因为你的失联,某个需要即时响应的危机没有被及时处理呢?假设你的伤势比预期严重,留下了永久性的后遗症,导致你永远无法恢复到之前的效能水平呢?”
他停顿。呼吸在胸腔里起伏,像被关在笼中的猛兽。
“你的计算模型太简单了,提姆。”他说,第一次在对话中省略了姓氏,那个称呼听起来既亲密又像一种控诉,“你只计算了‘任务完成与否’的二元结果,没有计算整个系统因你的损耗而承受的连锁代价。没有计算那些关心你的人看到你濒死状态时的心理成本。没有计算——”
他停住了。
最后那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没有计算我在这四十一小时里所经历的、逻辑无法覆盖的地狱。
但他把它咽了回去。用尽全部的自制力,将它压回喉咙深处,压成一块灼热的、沉默的炭。
然后他说出了经过修剪的版本:
“——没有计算‘长期作战能力的维持’这一变量的权重。”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屏幕那端,提姆·德雷克完全静止了。他的眼睛盯着摄像头,但目光似乎穿过了屏幕,穿过了七千英里的距离,直视着星玄阳灵魂深处那个刚刚暴露了一瞬间的、灼热的裂缝。
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分钟。
星玄阳等待着。等待着提姆的防御——用更多数据反驳,用“必要性”辩护,或者干脆切断通话,用沉默筑墙。
但提姆没有。
他只是坐在那里,在蝙蝠洞的冷光中,在伤口的疼痛里,看着星玄阳。他的表情依然平静,但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变化——像冰层深处开始流动的暗流。
终于,他开口。声音比之前更沙哑,几乎破碎:
“那么……”他停顿,吞咽,喉结上下滚动,“按照你的计算,最优解应该是什么?”
这个问题,不是挑衅,不是防御。它是一个真正的询问。一个疲惫的、受伤的、可能终于开始怀疑自己所有计算的人,在向他信任的另一个大脑寻求答案。
星玄阳感到胸口的愤怒瞬间消散了——不是消失,是转化成了某种更沉重、更温柔的东西。像熔岩冷却后形成的黑色岩石,坚硬,但可以承载重量。
他深吸一口气。当再次开口时,声音里依然有紧绷的痕迹,但多了一种不同的质感——不是冰冷的数据分析,也不是灼热的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庄严的严肃:
“最优解是:你可以选择必要性,但必要性应包括‘长期作战能力的维持’——这是我的专业意见。”
他停顿,然后,说出了那句在胸中酝酿了四十一小时、在边界徘徊了无数次、最终决定不再隐藏的话:
“也是作为……关心你的人的请求。”
作为关心你的人的请求。
这句话落地时,带来了第二波情感冲击——这次是对提姆的。
星玄阳看到了:提姆的眼睛在瞬间微微睁大,瞳孔扩张。他的呼吸出现了一个不自然的停顿,不是疼痛导致的,是情绪导致的。他的右手——那只放在腿上的、受伤的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的擦伤在绷带边缘显得格外刺目。
提姆·德雷克,这个习惯于被需要、被依赖、被当作工具或支柱的人,似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有人关心他。不是因为他的功能,不是因为他的必要性,而是因为他这个人。而这份关心,会用逻辑的语言包装,但内核是不容置疑的情感事实。
而这份关心,刚刚用四十一小时的沉默煎熬作为代价,终于冲破所有理性防御,抵达了他的面前。
提姆没有立刻回应。他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缠满绷带的手。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久到星玄阳开始怀疑自己的话是否越界太远。
但当他再次抬头时,星玄阳看到了他从未在提姆脸上见过的表情:不是脆弱,不是感动,而是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心碎的理解。像是有人终于看穿了他所有精密的计算背后,那个从未被计算进去的、孤独的核心。
“收到。”提姆最终说,声音很轻,但异常清晰,“我会……重新评估计算模型。”
简单的几个字。但对提姆·德雷克而言,这可能是一个承诺:一个开始将自己计入方程式的承诺。
星玄阳点了点头。他感到疲惫突然如潮水般涌来——四十一小时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的后遗症。
“现在,”他说,声音恢复了部分的专业感,“告诉我你的具体医疗方案。我需要确认恢复进程合理。”
他们又聊了十五分钟。纯粹的医疗讨论:用药方案、物理治疗计划、营养支持、认知恢复训练。星玄阳提供了几个基于最新研究的优化建议,提姆接受了其中三个。
结束时,提姆说:“泰坦的数据收集进展顺利。你的诊断框架很准。”
“那就好。”星玄阳回应。
短暂停顿。
然后提姆说,声音依然沙哑,但多了一丝星玄阳从未听过的、近乎温柔的东西:
“谢谢。为……所有的。”
为分析。为愤怒。为那四十一小时的煎熬。为那句“关心你的人的请求”。
为所有那些超越“必要性”的东西。
星玄阳点了点头。他想说“不客气”,但话到嘴边变成了:“恢复期间,每日通报状态。这是新协议。”
不是请求,是条款。
提姆的嘴角又扯动了一下——这次,更接近一个真正的微笑,尽管微小,尽管疲惫。
“同意。”他说。
通话结束。
屏幕暗下去。
星玄阳坐在黑暗的书房里,久久没有动。窗外的天空开始泛起灰白,第三天的黎明即将到来。
他感到疲惫,但还有一种更深层的、近乎净化的平静。愤怒消散了,焦虑消散了,四十一小时的煎熬终于抵达了终点。
而终点处,不是他害怕的失去,而是一个新的、更真实的连接。
他打开加密笔记,记录下这次对话的关键点。在最后,他写下一行字,只为自己:
“今天,我使用了逻辑作为关怀的载体。而他,第一次允许自己被关怀。这是一个转折点。伤痕重叠了——他的身体伤痕,我的心理煎熬——但在重叠之处,某种新的东西开始生长。不是计划的一部分,但它发生了。”
他保存,加密。
然后他站起身,走向狭窄的宿舍床铺。身体倒在床垫上的瞬间,疲惫如厚重的毛毯将他完全覆盖。
在入睡前的最后几秒,星玄阳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不是树,不是星图,而是一个简单的场景——在蝙蝠洞的医疗区,提姆·德雷克坐在那里,缠着绷带,但抬着头,听着那句“关心你的人的请求”,然后低下了头。
那个低头的姿态,不是一个战士的屈服。
是一个人的接受。
接受自己可以被关心,可以被在乎,可以被置于“必要性”的计算之外,仅仅因为他是提姆。
而星玄阳,在沉入睡眠的黑暗中,第一次允许自己感受到一种陌生的、温暖的满足感:
他越界了。但有时候,边界本身就需要被跨越。
因为有些连接,只有在边界之外,才能真正开始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