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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章、不敢取标题因为我取的也土得不遑多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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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星玄阳的越界警告
上海的第五天,空气变得黏稠。
不是湿度计上跳升的数字,而是一种物理上可感知的质感:阳光穿过高楼间隙,不再是清晰的光束,而是被水汽晕染成模糊的金色雾霭。风停滞了,梧桐树叶一动不动地悬着,像一群屏住呼吸的观众。整个城市仿佛被装进了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加热的培养皿。
星玄阳站在律所会议室的落地窗前,掌心贴着玻璃。玻璃是温的,吸收了太多阳光的热量。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七分钟——一个他通常不会允许的无意义行为时长。
身后的长桌上,摊开的文件像一片白色的海洋。律师的声音平稳地流淌,列举着法条、判例、反驳策略。父亲的呼吸声很轻,但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像水底浮起的气泡。母亲的手机在静音模式下震动了一次,两次,她没接。
星玄阳的大脑在运转,但效率低下。
他在同时处理多个线程:
线程一:分析律师提出的最新辩护方案。核心思路是将“会计错误”定性为“系统性迁移风险的非恶意后果”,并强调公司过去十年的纳税合规记录。有效,但不足以推翻“利益输送”的嫌疑。
线程二:监控对手公司的动向。智途科技的高管今早接受了财经频道采访,措辞谨慎但暗示“某些企业利用历史关系破坏公平竞争”。舆论开始倾斜。
线程三:安抚母亲情绪。她昨晚又没睡,清晨时星玄阳发现她在厨房盯着烧开的水壶发呆,直到蒸汽喷响才恍然回神。
线程四:辅导弟弟泉涛。后天模考,但孩子明显心不在焉,晚饭时问了第三次“我们会不会要搬家”。
以及——
线程五:那个被挂起但持续在后台消耗资源的进程。
关于哥谭。
关于提姆。
最后一次通讯是三天前。他发送“庭审延期。对手提交新‘证据’。母亲情绪不稳,我在处理”,之后便再没收到回复。这本身不异常——他们在各自的危机中,约定过减少联系频率。
但昨天深夜,当星玄阳终于完成对手公司关联网络的第六层分析,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时,那个深蓝色的加密通讯节点,在黑暗中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几乎像错觉的震动。
不是新消息的提示震动。是另一种模式:短促的三下,停顿,再两下。
星玄阳瞬间清醒。
那是设备预设的“生命体征警报”次级模式——不是直接发送信息,而是当设备检测到佩戴者的生理数据进入危险阈值时,会自动向配对设备发送加密的警示信号。他和提姆测试过这个功能,当时提姆说“如果我在任务中重伤失联,这个信号可能比任何求救都早”。
星玄阳抓起设备。屏幕亮起,没有文字,只有一行简短的代码和两个闪烁的红点。代码指向警报类型:生命体征剧烈波动伴随长时间静止。时间戳是九小时前。
九小时。
他立刻尝试建立连接。无响应。再尝试。无响应。他调出设备最后同步的数据包——四十八小时前的常规健康报告:睡眠严重不足,咖啡因超标,但生命体征基本稳定。
然后就是九小时前的危险警报。
再无更新。
星玄阳坐在床沿,盯着屏幕。窗外的上海凌晨一片寂静,远处高楼零星亮着几扇窗,像沉睡巨兽身上未闭合的眼睛。他的大脑开始自动推演可能性:
可能性A:提姆重伤,但已被蝙蝠网络救助,目前在接受治疗,通讯中断是临时性的。概率:基于蝙蝠侠团队的医疗资源和效率,较高。
可能性B:提姆重伤,且处于无法被及时救援的困境(例如被困、被俘)。概率:基于红罗宾的能力和后备方案,中等偏低。
可能性C:提姆死亡。
这个可能性像一块冰冷的金属,突然被插入他的思维流。他的呼吸停滞了一拍。
不。立即重新计算。
他将“死亡”拆解为子可能性:当场死亡,抢救无效死亡,宣布脑死亡……每个子项都需要满足一系列严苛的条件:伤害类型、伤害程度、救援延迟时间、医疗干预有效性。他调取所有已知的关于提姆战斗能力、装备防护等级、蝙蝠洞医疗水平的数据,开始构建生存概率模型。
但模型缺少关键变量:伤害的具体性质。警报只说了“剧烈波动”,可能是枪伤,爆炸伤,坠落伤,中毒,或是意识操控事件引发的神经性休克。每一种伤害的致死率不同,需要的抢救窗口也不同。
而没有这些数据,他的概率模型就像一张没有关键坐标的地图,所有路径都导向模糊的灰色地带。
星玄阳放下设备,走进浴室。他用冷水洗脸,一次,两次,直到皮肤刺痛。镜子里的人眼睛下方有深色的阴影,头发凌乱,衬衫领口歪斜——一个他很少允许自己呈现的“不整饬”状态。
他回到房间,重新坐下。
现在时间是凌晨三点。他应该睡觉,因为六小时后要和律师团队进行最终策略推演。他的身体需要休息,大脑需要恢复认知带宽。
但他无法关闭那个线程。
它像一颗嵌在系统深处的异常进程,持续占用资源,弹出无法解答的询问:他还活着吗?伤有多重?谁在照顾他?哥谭的危机解决了吗?如果解决了,为什么没有消息?如果没解决,他现在是否又投入了新的危险?
问题不断衍生,分支,像病毒般复制。
星玄阳尝试用理性压制:即使是最坏情况,焦虑也毫无帮助。他应该专注于眼前能处理的事——父亲的官司,母亲的情绪,弟弟的考试。等这边危机缓解,如果仍无消息,他可以通过泰坦的间接渠道查询。
但这套逻辑说服力正在衰减。
因为另一个更深层的认知正在浮起:如果提姆真的濒临死亡,或已经死亡,那么此刻,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真相。而星玄阳,尽管在过去四个月里与提姆共享了最深的思维默契,却不在那个“极少数”的圈层内。
他是顾问,是盟友,是……什么?
定义变得模糊。而模糊带来一种尖锐的、几乎像物理痛感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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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也就是此刻,在律所会议室里,这种不安已经发酵成一种持续的、低强度的背景噪音。
律师的陈述进入举证阶段:“所以我们建议,将2018年与张立成公司的技术服务合同作为核心证据,展示合作的透明性和合规性……”
星玄阳的指尖在玻璃上轻轻敲击。一个无意识的节奏,三快两慢。他在模拟加密通讯的握手协议——那个他和提姆共同设计的、需要双因素认证的协议。
如果他现在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呢?
这个念头像一缕黑色的烟,悄无声息地滑入他的思维。
他不是没有能力。过去四个月,在与提姆的合作中,他有意无意地接触到了蝙蝠网络外围的一些架构特征。那些加密协议、跳转路径、数据验签的逻辑……如果他想,他可以尝试反向工程。不需要完全侵入核心,只需要找到一个边缘节点,获取一点关于“红罗宾任务状态”的只读信息。
技术上可行。时间上,如果牺牲今晚的睡眠,也许能在黎明前得到初步结果。
但——
星玄阳的手指停住了。
这就是越界。
不是法律意义上的越界(虽然也可能涉及),而是原则意义上的。他与提姆的协议,与蝙蝠家族的默契,都建立在“尊重边界”的基础上。他可以被允许接入某些资源,但不能主动窃取。他可以提供分析,但不能刺探情报。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的底线。
那个深植于人格核心的警示机制,此刻正在发出清晰的信号:如果你动用那些能力去入侵一个信任你的系统,那么你就不再是星玄阳。你会变成你一直在分析和警惕的那种人——将手段凌驾于原则,将焦虑转化为侵犯。
他收回贴在玻璃上的手,掌心留下一小片湿热的印记。
转身回到会议桌旁。律师正将一份文件推给父亲签字。星玄阳拉开椅子坐下,重新聚焦到线程一:辩护方案。
但他的余光始终看着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朝下,但他知道,只要翻转过来,就能看到那个加密应用的图标。深蓝色的背景,白色的树形线条。
午餐时间,母亲终于接了那个一直在震动的电话。是堂妹桃。
星玄阳隔着会议桌,听不见对话内容,但他能看到母亲的表情:先是努力维持平静,然后嘴角微微下垂,眼眶开始泛红。她低声说了几句,匆匆挂断,起身去了洗手间。
父亲看向星玄阳,用眼神询问。
星玄阳摇头,表示不知情。但他大概能猜到:桃听说了伯父公司的事,打电话来关心。而关心,在母亲当前的状态下,有时反而会压垮最后一点强撑的镇定。
他等了几分钟,然后也起身,走向洗手间。
在走廊里,他遇到了正从里面出来的母亲。她的眼眶是红的,但已经补了粉,努力掩饰痕迹。看到星玄阳,她勉强笑了笑:“桃桃说周末想过来看看我们。我说不用,这边没事。”
“她想来就来吧。”星玄阳说,“桃很会安慰人。”
母亲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手提包的带子。“阳阳,”她突然轻声说,“你最近……是不是也睡不好?”
星玄阳顿了顿。“有点。事情多。”
“不光是事情多。”母亲看着他,眼神里有那种属于母亲的、穿透一切伪装的直觉,“你在担心别的事。那个……你在美国的合作者?”
星玄阳没有否认。他学会了,在母亲面前,某些沉默就是承认。
母亲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一个很轻的、几乎像触碰蝴蝶翅膀的动作。“如果你需要打电话,就去打。会议室里,我们可以应付一会儿。”
星玄阳感到喉咙发紧。“没事。现在打不通。”
母亲凝视他片刻,然后说:“有时候,等消息比处理危机还累。因为你能做的太少。”她顿了顿,“但你要记得,你不是一个人扛着所有事。累了,就说。哪怕只是说出来。”
她转身回了会议室。星玄阳站在原地,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午后黏稠的阳光,在地毯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他走进洗手间,锁上门。
空间里残留着母亲用的香水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他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又洗了一次脸。冷水暂时压下了太阳穴的胀痛。
然后他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眼睛里有血丝,下巴有新冒出的胡茬,整个人像一根绷得太久、随时可能发出断裂声的弦。
他知道自己正在接近某个临界点。
对提姆下落的未知,叠加家庭危机的压力,正在磨损他赖以运转的理性框架。他需要数据,需要确定性,需要结束这种悬在半空的、消耗性的猜测。
而获取数据的手段,就在他的能力范围内。
只需要越界一步。
星玄阳闭上眼睛。
他的大脑自动开始模拟入侵路径:先从泰坦塔的公开接口切入,利用已知的斯蒂芬妮的账号特征尝试社交工程,获取初级权限后,横向移动到与蝙蝠网络有数据交换的节点,然后——
然后你就越界了。
那个声音不是在脑中响起,而是在胸腔深处,像某种古老的、坚硬的回音。
他想起自己对提姆说过的:“任何情况下都不想做出不道德、违心、自毁的事,不然宁可死去。”这不是修辞,是真实的生存原则。是他用了五年时间,从那个“中学怪人”一步步构建起来的、用以锚定自我的核心代码。
如果今晚他入侵了蝙蝠网络,哪怕只是边缘节点,哪怕动机是担忧而非恶意,他也违背了这条代码。
那么第二天早晨,当他再次看向镜子时,他将无法识别镜中的人。
星玄阳睁开眼。他关掉水龙头,用纸巾慢慢擦干脸和手。动作很慢,像在通过这个简单的物理过程,重新校准身体与意识的连接。
然后他拿出手机。没有打开加密应用,而是调出了通讯录,找到一个名字:斯蒂芬妮·布朗。
泰坦成员。搅局者。提姆的前女友,也是目前唯一与星玄阳有公开联系方式的蝙蝠关联人员。
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十秒。
然后按下拨打键。
电话响了四声,被接起。“喂?”斯蒂芬妮的声音,背景有点嘈杂,像在移动的交通工具里。
“我是星玄阳。”他说,声音平稳,但斯蒂芬妮可能听出了什么——她那边安静了下来。
“嗨。没想到你会直接打电话。”斯蒂芬妮说,语气谨慎但友好,“有事吗?”
星玄阳吸了一口气。“提姆失联了三天。我收到一个……健康警报,然后通讯中断。我不需要知道任务细节或位置。我只想问:根据你的了解,如果红罗宾重伤失联,一般情况下,他生还的概率是多少?”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星玄阳以为信号断了。
然后斯蒂芬妮的声音传来,比刚才低沉,但清晰:“我不能透露任何行动信息。这是规定。”
“我理解。”星玄阳说,“所以我不是在问信息。我在问你的个人判断,基于你对他的了解。用一个简单的定性回答:高,中,低。”
又是一段沉默。他能听到斯蒂芬妮那边传来隐约的风声,也许她在屋顶,或在某个高空索道上。
“高。”斯蒂芬妮最终说,一个字,但带着重量,“他是我认识的最顽固的生存者。而且……他不是一个人。从来都不是。”
星玄阳闭上眼睛。那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心中那片翻涌的焦虑之海,激起的涟漪远比预期平静。
“谢谢。”他说。
“等等。”斯蒂芬妮叫住他,“你那边……还好吗?提姆提过你家里有些事。”
星玄阳顿了顿。“在处理。有进展,也有阻力。”
“听着,”斯蒂芬妮的声音变轻了,“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如果你需要……一个远距离的、不涉及任何秘密的倾听,可以打给我。有时候,把话说给一个不会评判、也不需要你解释来龙去脉的人,会有帮助。”
这个提议如此简单,却让星玄阳喉咙再次发紧。因为他意识到,在过去几天里,他一直扮演着那个“被倾诉者”的角色——对父亲,对母亲,对弟弟。而他自己,没有人可以诉说。不是没有能力,是没有允许自己。
“我会记住。”他最终说,“谢谢你,斯蒂芬妮。”
挂断电话后,他站在原地,听着自己的呼吸在安静的洗手间里回响。
他没有得到具体信息。提姆是生是死,伤得多重,他一无所知。
但他得到了一个同行的判断:高。
以及,一条在悬崖边缘伸过来的、不越界的绳索。
星玄阳将手机放回口袋,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打开门走回会议室。
下午的会议继续进行。他重新投入线程一、线程二、线程三。效率有所回升。那个关于入侵的黑色念头,像退潮般从他思维的海滩上撤去,留下一片干净的、疲惫的平静。
傍晚,会议结束。初步辩护策略定稿,明天将提交法庭。走出律所大楼时,上海的黄昏正在降临,西边的天空被染成浑浊的橙紫色,像一块渐渐冷却的烙铁。
在回家的车上,星玄阳终于打开了加密通讯应用。
没有新消息。最后一条依然是他三天前发送的那句。
他盯着屏幕,然后缓慢地输入:
“如果你醒着,你会希望我知道什么?”
他看了这句话五秒,然后删掉。
重新输入:
“我选择相信斯蒂芬妮的判断。以及你自己的韧性。”
发送。
消息状态显示为“待接收”。意味着设备离线,或处于信号屏蔽区。
星玄阳关掉屏幕,看向车窗外流动的城市。路灯一盏盏亮起,车流像一条发光的河流。
他知道,危机远未结束。父亲的官司、提姆的生死、两座城市之间那道沉默的沟壑,都还在那里。
但在那个几乎要越界的瞬间,他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而守住底线,在一切都变得模糊摇晃时,或许就是唯一能确认自己是谁的方式。
车子汇入夜色。星玄阳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在黑暗中,他第一次清晰地、毫无分析意图地,向自己承认那个早已存在的事实:
我爱他。
这个认知不是喜悦,不是浪漫,而是一种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确定。
像终于给一个长期观察的现象,标上了它真正的名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