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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间之间 ...

  •   第七章:时差之间的真相

      通话接入时,提姆正在缝合右肩的伤口。

      针尖刺穿皮肤的触感被肾上腺素和残留的战斗亢奋过滤成一种遥远的、近似麻木的钝感。他左手持医用持针器,动作稳定得像精密机械——进针角度45度,深度3毫米,间距均匀,每一针都落在肌肉纤维的自然间隙里。这是阿尔弗雷德教他的,在无数个受伤后不敢去正规医院的夜晚,这项技能已成为某种身体记忆。

      血珠沿着缝合线渗出,在战术背心的黑色面料上晕开深色的斑点。蝙蝠洞的冷光灯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他赤裸的上半身照得苍白如大理石,也照亮了那些新旧交叠的伤痕:左肋下的刀疤(三年前,双面人)、右腹的弹孔痕迹(两年前,黑面具手下)、后背交错的浅色鞭痕(一年前,某个迷恋古典刑具的疯子)。

      通讯器在他耳中震动,特定的频率模式表示:加密视频请求,来自“观星者”。

      提姆瞥了一眼屏幕角落的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中国时间下午三点十七分。这是他们约定的非定期联系时段之一,但今天这个时间点……太巧了。巧得像对方感知到了什么。

      他放下持针器,用消毒纱布按住伤口,然后接通。音频优先,视频暂缓——他还没穿上衣,画面会暴露太多。

      “我在。”他说,声音比预想中更沙哑。连续三十六小时的高强度行动在声带上留下了痕迹,像砂纸磨过木头。

      屏幕亮起。星玄阳那边是白天,背景是书房的一角:深色木制书架,上面挤满了按某种私人逻辑排列的书籍;窗台上有一小盆绿植,叶子在午后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桌面上摊开几本厚重的学术著作,书页边缘贴着密密麻麻的彩色标签。

      星玄阳的脸出现在画面中。他今天把白紫色的头发扎成了低马尾,几缕碎发落在额前。紫罗兰色的眼睛在屏幕光下显得异常专注,瞳孔微微收缩——那是长时间盯着显示器的生理反应。

      “你的声音不对劲。”星玄阳开口,第一句话就不是寒暄。

      提姆感到伤口下的肌肉无意识地绷紧了0.3秒。不是疼痛,是防御机制启动的征兆。

      “轻微喉炎。”他说,这是事实,只是不完整的事实——喉炎源于昨晚在哥谭港的化学烟雾中呼吸了二十七分钟,而那二十七分钟是为了救出三个被绑架的码头工人。

      星玄阳沉默了四秒。在这四秒里,提姆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不是通过摄像头,是通过某种更抽象的、属于高智商观察者的感知力——正在扫描他提供的信息,寻找裂缝。

      “你受伤了。”星玄阳说,陈述句,没有任何疑问语气。

      这不是猜测。是结论。

      提姆的呼吸节奏没有变化,但肺部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可能有一根肋骨出现了骨裂,需要进一步检查。

      “小伤。”他说,同时用左手快速完成最后两针缝合,打结,剪线。动作流畅得像表演,但他知道星玄阳看不到这些——视频还没开。

      “伤口位置?”星玄阳问。

      “右肩。浅表切割伤。”

      “受伤时间?”

      “大约七小时前。”

      “处理方式?”

      “清创,缝合,抗生素。”

      “睡眠时间?”

      问题跳跃了。从伤口直接切换到睡眠,像在两条看似无关的线索间画了一条看不见的连接线。

      提姆停顿了半秒。这半秒太长了。

      “充足。”他说。

      谎言。

      星玄阳那边传来极轻微的敲击声——不是键盘,是指甲轻轻敲打桌面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节奏均匀,像某种思考时的节拍器。

      然后他说:“提姆。”

      这是星玄阳第一次在对话中直接使用这个名字。不是“你”,不是“红罗宾”(尽管他们从未正式确认过那个身份),是“提姆”。一个简单的、属于个人的称谓。

      那个词在空气中悬浮着,带着某种不容回避的重量。

      “你的呼吸模式显示浅快胸式呼吸,典型疼痛反应。语速比基线慢0.2倍,词汇选择更简洁——认知资源被分流用于忍受不适。而根据我们之前的对话记录,你提到过‘充足睡眠’的生理指标是连续五小时深度睡眠。过去三十六小时,哥谭发生了三起需要夜翼、蝙蝠侠和红罗宾同时出动的重大事件,时间窗口没有重叠。”

      星玄阳的声音平稳,像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每个事实都像一块砖,严丝合缝地垒成一堵无法推翻的逻辑之墙。

      “综合推断,”他继续说,“你的真实状态是:右肩受伤,程度至少是深层肌肉切割;至少三十六小时未睡眠;可能还存在其他未处理的轻伤;并且你正在独处处理伤口,意味着你没有寻求医疗支持。”

      提姆的左手停在半空。持针器的金属表面反射着冷光。

      他应该感到被侵犯。被分析,被拆解,被像一具标本一样放在显微镜下观察。这是他最深的防御机制所抗拒的——那个将自我价值绑定于“永远可靠、永远不需要被照顾”的坚硬外壳。

      但奇怪的是,他没有感到愤怒。

      他感到的是一种……陌生的疲惫。不是身体的疲惫,是那种长期维持完美表象后,突然有人看穿一切时,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如释重负的倦怠。

      他按下视频开启键。

      画面传输。蝙蝠洞的一角出现在星玄阳的屏幕上:医疗区的金属台面、无菌器械托盘、背景中隐约可见的巨型计算机终端。还有提姆——赤裸的上半身,苍白的皮肤上交错着伤痕,右肩新鲜缝合的伤口还泛着红肿,医用胶布边缘渗出一丝淡红色的组织液。

      他看见星玄阳的瞳孔在瞬间放大。紫罗兰色的虹膜边缘,一圈深色的环状肌收缩——那是震惊的生理反应,无法伪装。

      但星玄阳的表情没有变化。他的脸像一张精心控制的面具,只有眼睛泄露了真实情绪:一种复杂的混合体——关切、愤怒、理解,还有某种近乎疼痛的共鸣。

      两人对视了七秒。没有声音,只有加密信道轻微的电流底噪。

      然后星玄阳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个八度:“感染风险系数?”

      “低于5%。”提姆回答,声音依然沙哑,“使用了广谱抗菌凝胶。”

      “破伤风免疫状态?”

      “三个月前加强过。”

      “疼痛管理?”

      “局部麻醉剂,剂量在安全范围内。”

      一问一答,像医患问诊。但这种问诊建立在星玄阳根本不该知道这些医学知识的前提下——他在快速调用记忆中的相关信息,或者,他在过去某个时刻特意学习过创伤处理的基础知识。

      为了什么?为了谁?

      这个问题在提姆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没有追问。

      星玄阳的手指在屏幕外动了动,可能是握紧了什么——一支笔,或者他自己的手指关节。他的目光落在提姆肩膀的伤口上,又移开,看向那些旧伤,最后回到提姆的眼睛。

      “我理解必要性。”星玄阳说,每个字都像经过精密校准,“我理解有些任务需要有人去做,有些风险需要有人承担,有些牺牲在逻辑计算中具有正收益。”

      他停顿,深吸一口气——提姆能看见他胸腔的轻微起伏。

      “但计算一下。”星玄阳继续说,声音现在带上了一种奇特的质感,像某种坚硬的晶体在压力下开始出现裂缝,“如果你因为疲劳和未愈的伤口导致反应速度下降0.1秒,在一次任务中失误,那么造成的损失可能大于你通过不休眠而多处理的三个次要任务的总收益。如果你因为感染或并发症倒下,需要其他人分出资源照顾你,那么团队的整体效率损失可能大于你带伤坚持完成的工作价值。”

      他向前倾身,脸更靠近摄像头。屏幕上的特写让提姆能看清他眼下的淡青色阴影——星玄阳自己也没睡好,可能也在熬夜。

      “这是最基础的投入产出分析。”星玄阳说,语气几乎像在讲课,但眼睛里有火焰在燃烧,“你比我更擅长这种计算。所以告诉我:连续三十六小时不睡眠,带着未缝合的伤口继续行动,这在你的战略模型里,真的是最优解吗?还是说……”

      他停住了。没有说完那句话。

      但提姆听到了未说出的部分:还是说你根本不在计算?还是说你把自己排除在了损益表的“成本”栏之外?

      蝙蝠洞安静得可怕。远处,地下水脉流动的微弱轰鸣从岩石深处传来,像这个巨大洞穴的心跳。

      提姆看着屏幕里的星玄阳。那个隔着半个地球的陌生人,此刻正用他最熟悉的语言——逻辑、计算、效率分析——来质问他自我毁灭的倾向。

      这很讽刺。也很有效。

      因为如果星玄阳用情感来劝说,提姆可以轻易筑起防御墙。如果星玄阳用道德来指责,提姆可以用“必要性”来反驳。

      但星玄阳用了提姆自己的武器:理性。

      而且用得更精确。

      提姆慢慢呼出一口气。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又消散。

      “任务需要。”他说,但这句话现在听起来软弱无力,像一句过时的咒语失去了魔力。

      “任务需要的是一个功能完好的红罗宾。”星玄阳立刻回应,“不是一个过度耗损、濒临崩溃的提姆·德雷克。”

      他又用了两个名字。将身份与人格分离,像在说:你可以是那个战士,但你也必须是那个活着的人。

      提姆低下头,看着自己右肩的缝合线。针脚整齐,是阿尔弗雷德水准的作品——如果老管家在这里,会说同样的话,但会用更温和、更担忧的语气。而迪克会直接把他按在床上,杰森会骂他是蠢货,达米安会讽刺他“德雷克终于要因为缺乏基本自我维护能力而退出战场了”。

      但没有人会像星玄阳这样,用冰冷的计算来包裹灼热的关心。

      这很……新奇。

      提姆重新抬头,看向摄像头。他的表情依然平静,但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松动——不是投降,是某种更深层的、疲惫的承认。

      “我处理完这个伤口就休息。”他说,声音里的沙哑更明显了。

      “具体时长。”星玄阳追问,不留余地。

      “四小时。之后有简报会议。”

      “四小时太少。但可以接受,如果你能确保是深度睡眠。”星玄阳顿了顿,“你需要监测设备吗?我可以远程指导你设置基础的生命体征监控程序。你的系统里应该有相关硬件。”

      提姆几乎要微笑了。不是快乐的笑,是那种“天啊你真的要这么做吗”的无奈感叹。

      “我有。”他说,“蝙蝠洞的医疗监控系统是全美最高级别之一。”

      “那就启用它。设置警报阈值:心率持续低于45或高于120,血氧低于95%,体动频率超过每十分钟三次——这些指标出现任何一项,系统应该唤醒你或通知其他人。”

      星玄阳在说这些时,手指在屏幕外快速敲击——可能正在调出医学参考数据,或者在做笔记。

      提姆顺从地(这个词在他的人生词典里很陌生)调出医疗监控界面,按星玄阳说的设置了参数。完成时,他感到一种奇特的服从感——不是被控制,而是被……照顾。

      “好了。”他说。

      星玄阳点点头。他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但眼睛里仍然绷着一根弦。

      “另外,”他说,语气变得稍微不同——更轻,更像分享而不是指令,“我最近在研究咖啡因的替代方案。有一些初步发现。”

      提姆扬起眉毛:“比如?”

      “南非醉茄提取物配合L-茶氨酸,在提升警觉性的同时降低焦虑感,对心血管系统的压力比咖啡因低60%。还有,某些特定频率的白噪音——不是随机的,是基于脑波共振原理设计的——可以诱导深度睡眠,将四小时睡眠的质量提升到相当于常规六小时。”

      星玄阳说话时,手指在桌面上画着看不见的图表,像在空气中勾勒数据曲线。

      “我整理了一份研究摘要和购买链接,”他继续说,“已经发到你的加密邮箱。不是建议你立刻采用,只是……提供数据。供你参考。”

      提姆看着屏幕里的星玄阳。那个年轻的研究者,那个应该专注于艺术史和心理学的人,现在却在研究如何帮助一个远在哥谭的义警更好地管理自己的睡眠和觉醒周期。

      这不是“合作”的范围。这远远超出了“必要性”。

      这纯粹是……关心。

      对提姆·德雷克这个人,而不是红罗宾这个功能的关心。

      一种陌生而沉重的温暖在提姆胸腔里扩散,像某种长期处于低温状态的器官突然被注入温血。他感到不适,几乎想要退缩——温暖有时比寒冷更令人恐惧,因为它暗示着依赖的可能。

      但他没有退缩。

      “谢谢。”他说,这个词从喉咙里挤出来,有点生涩,像很久没使用的工具。

      星玄阳似乎听出了那份生涩。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毫米——不是一个完整的微笑,只是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不客气。”他说,然后补充,“现在,去处理伤口剩下的步骤。消毒,敷料,穿上干净的衣服。然后去睡觉。四小时后我会联系你确认状态——不要取消,这是协议的一部分。”

      提姆想反驳说“你没有权力制定协议”,但话到嘴边变成了:“你会熬夜到那时候吗?”

      “我有论文要改。”星玄阳轻描淡写,“时间刚好。”

      谎言。提姆知道是谎言。中国时间下午三点十七分,四小时后是晚上七点十七分,那时星玄阳应该去吃晚饭,或者有别的安排,而不是守着通讯器等一个睡眠检查。

      但提姆没有戳破。他允许这个谎言存在,就像星玄阳允许他之前的谎言存在一样。

      某种沉默的契约在这一刻达成:我们都假装这是纯粹的逻辑交换,而不是情感的介入。

      “好。”提姆说。

      “好。”星玄阳回应。

      视频通话结束。屏幕暗下去,变回蝙蝠洞监控界面的冷光。

      提姆坐在医疗椅上,一动不动。右肩的伤口在缝合后开始传来阵阵钝痛,那是麻醉剂逐渐失效的征兆。但他几乎没有注意到。

      他注意到的是胸腔里那种陌生的温暖,以及大脑深处某个长期紧绷的区域,正在以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缓缓放松。

      他站起身,按星玄阳说的做完剩下的步骤:消毒,贴上无菌敷料,从储物柜里拿出一件干净的黑色T恤穿上。布料摩擦过伤口时带来刺痛,但痛感很遥远,像发生在别人身上。

      然后他走向休息区——不是他在韦恩庄园的卧室,是蝙蝠洞里一个简朴的小隔间,里面只有一张窄床、一个储物柜、一套基本的生活用品。这是他的“紧急休息点”,用于任务间隙的短暂恢复。

      他躺下。床垫很硬,但能支撑受伤的身体。他启用医疗监控,看着头顶屏幕上自己的生命体征数据稳定跳动:心率58,血氧98%,呼吸频率12次/分钟。

      四小时。他设好闹钟。

      闭上眼睛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通讯记录。和星玄阳的对话时长:22分钟。不算长,但密度极高。

      他想着星玄阳的眼睛——那双紫罗兰色的、过于聪明的眼睛,在看他伤口时瞬间放大的瞳孔,以及那之下涌动着的、被理性牢牢禁锢的关切。

      “我理解必要性。”星玄阳说。

      但然后他计算了,证明了,那个“必要性”可能根本站不住脚。

      提姆感到一种深层的、几乎令他眩晕的认知颠覆:有人用他最信任的工具——逻辑——来保护他,而不是要求他牺牲。

      这很……

      他找不到形容词。他的词汇库擅长描述战术、技术、犯罪模式,不擅长描述这种柔软而复杂的情感体验。

      在入睡前的朦胧边缘,提姆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不是具体的场景,而是一种抽象的感觉——两颗孤独运转的星球,在黑暗的宇宙中偶然进入了彼此的引力范围。它们没有碰撞,没有合并,只是轨迹被永久地改变了。从此每绕行一周,都会经过那个被改变的节点,感受着那种微小而持续的牵引力。

      然后他睡着了。

      睡眠很深,几乎没有梦。医疗监控显示,他在第七分钟就进入了深度睡眠阶段——这对于长期处于高警觉状态的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今晚,在受伤、疲惫、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情感卸重之后,他的身体终于投降于休息的需要。

      而在七千英里外,星玄阳确实没有去改论文。

      他坐在书桌前,看着暗下去的通讯屏幕,久久没有动。

      窗外,午后的阳光逐渐西斜,在书架上投下长长的、温暖的光带。灰尘在光柱中缓慢舞蹈,像微观的星系在运转。

      星玄阳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的一份打印稿——那是他昨晚整理的咖啡因替代方案研究摘要。他本来不打算这么快分享,觉得太私人,太像越界。

      但今天,听到提姆声音里的沙哑,看到那个伤口(即使隔着屏幕,他也能判断出那不是“浅表切割伤”,那是至少深达肌肉层的撕裂伤),他改变了主意。

      必要性之外,还有别的计算方式。

      不是“我需要你保持功能完整以便继续合作”的计算。

      是“我希望你活着,健康地活着,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有价值”的计算。

      这两种计算在数学上可能得出相似的结果,但前提完全不同。

      星玄阳站起身,走到窗边。校园里的梧桐树叶在微风中翻动,发出海浪般的沙沙声。

      他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强硬了。太像在发号施令。也许应该更温和,更……

      但他随即摇头。不,温和对提姆·德雷克没用。那个人已经被太多的温柔纵容了自我牺牲——迪克的包容,阿尔弗雷德的照顾,甚至蝙蝠侠那种沉默的认可,都在无形中强化了“你可以一直付出直到倒下”的脚本。

      需要的是逻辑。是无可辩驳的、基于对方自己信仰体系的计算。

      星玄阳回到桌前,打开电脑。他调出之前为泰坦设计的心理筛查协议草案,开始添加一个新的模块:“高压力职业人员的自我损耗监测与干预策略”。

      这不是论文要求的内容。这完全是额外的、非必要的工作。

      但他开始写了。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移动,文字如流水般涌出。

      在写作的间隙,他偶尔会看一眼时间。计算着哥谭的时差,计算着四小时还剩多久。

      窗外,天色渐晚。暮色如温柔的潮水,漫过校园,漫过城市,漫过两个分隔在大洋两岸、却在时差之间找到某种奇异同步的灵魂。

      星玄阳写完了新模块的初稿。他保存文件,加密,放入一个名为“长期项目-非紧急”的文件夹。

      然后他等待。

      在约定时间的前三分钟,他打开通讯程序,但没有发起呼叫。他等待对方主动联系——这是一种尊重,也是一种测试。

      准时,一秒不差,通话请求弹出。

      星玄阳接通。

      提姆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换了一件灰色的连帽衫,头发微湿,像是刚洗过脸。眼睛下方的阴影淡了一些,但依然存在。不过他的眼神比四小时前清晰了——那种深度睡眠后的、暂时性重置的清明。

      “心率平均52,血氧稳定,深度睡眠占比68%。”提姆报告,语气像在做任务简报,“符合‘充足’的标准吗?”

      星玄阳的嘴角这次真正地上扬了。一个微小但真实的微笑。

      “符合。”他说,“伤口情况?”

      “疼痛指数从7降到4。没有感染迹象。”

      “很好。”

      两人对视。这次没有紧绷,没有对抗,只有一种安静的、共享某种秘密的默契。

      “你的论文进度?”提姆问。

      “推进了。”星玄阳含糊地回答,然后迅速转移话题,“哥谭今晚的天气预报显示有雨。如果你要夜巡,建议在制服内层加防水隔层,避免伤口潮湿。”

      提姆停顿了一下。然后他说:“收到。”

      简单的两个字。但星玄阳在其中听出了一种承诺:我会照顾自己,因为有人用我需要的方式要求我这么做。

      通话在五分钟后结束。这次是提姆主动说“我需要去准备夜巡装备了”。

      星玄阳关掉电脑,终于感到一阵迟来的疲惫袭来。他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三十二分。错过了食堂的晚餐时间。

      但他不饿。他感到的是一种奇特的饱足感——不是生理上的,是某种更深处的东西。

      他走到书架前,手指拂过那些按照私人逻辑排列的书脊。数学、心理学、艺术史、犯罪学、天文学……所有他试图用来理解这个世界的工具。

      今晚,他使用这些工具理解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允许自己被理解。

      星玄阳抽出一本关于星图的旧书,翻到某一页。那是天鹰座的插图——一只展翅的雄鹰,在夏季夜空中清晰可见。

      传说中,这只鹰为宙斯承载雷电。

      承载重量,也承载力量。

      星玄阳看着插图,看了很久。

      然后他合上书,放回书架。

      窗外的夜色已经完全降临。城市的灯火如地上的星辰,在黑暗中闪烁,固执地、美丽地亮着。

      而在哥谭,提姆·德雷克正在检查夜巡装备。他拿起可伸缩的合金长棍,测试每一个节点,动作精确如常。

      但在某个瞬间,他停顿了一下。

      他想起星玄阳的声音:“计算一下。”

      他确实计算了。在那个清醒与睡眠之间的朦胧地带,他潜意识里重新评估了所有的风险模型、所有的效率计算、所有的“必要性”论证。

      他得出了一个从未出现在他战术手册里的结论:有时候,最优解不是做更多,而是允许自己做更少。

      而这个结论,是由一个隔着半个地球的人,用逻辑的语言,温柔地植入他脑海的。

      提姆将长棍放回武器架,转身走向制服区。

      雨就要来了。哥谭在等待。

      但今晚,他会记得在制服内层加防水隔层。

      他会记得,在所有的必要性之上,还有另一种计算方式。

      那种计算里,他本人的生命值,被赋予了一个新的、更高的权重系数。

      而这个系数的改变,始于今天,始于一次跨越时差的对话,始于一个陌生人用理性说出的关心。

      提姆穿上制服,戴上多米诺面具。

      镜子里,红罗宾的面具完美无瑕,没有任何裂缝。

      但面具之下,提姆·德雷克感到一种微小而持续的变化,像一颗种子终于突破了坚硬的土壤,开始向有光的方向生长。

      他不知道那会开出什么花。

      但他知道,种子已经种下了。

      而种下种子的人,此刻正坐在七千英里外的书房里,看着夜空,想着天鹰座。

      两个灵魂,两个时区,一个开始改变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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