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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节 夜色如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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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铎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马蹄声在雨夜中远去,沈府前院只剩下瘫软如泥的沈图和几个噤若寒蝉的仆人。雨水顺着屋檐哗啦啦地流下,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沈知意依旧跪在原地,青石板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裙裾,一丝丝渗入骨髓。直到沈图被仆人搀扶起来,她才缓缓直起身。
“你……你这个孽障!”沈图一看到她,气就不打一处来,指着她的手指都在发抖,不知是惧是怒,“谁让你逞能的?啊?谁让你在王爷面前卖弄那些的?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全家!”
沈知意慢慢站起身,膝盖因久跪而有些发麻,她微微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旁边的小几。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她该称作“父亲”的男人,他脸上的惊恐、愤怒、后怕,扭曲在一起,显得格外陌生。
“父亲,”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若非女儿‘卖弄’,今日王爷看到的,恐怕就不止是账册上的问题了。沈府上下,还能安然否?”
沈图一噎,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反驳的话。他岂能不知,多铎今日亲临,本就是冲着“闲散余丁”这个纰漏来的。若没有沈知意那一手查账的本事转移注意,让王爷看到了“可用之才”,只怕沈府就不是他暂时停职这么简单了。王府账房的猫腻被揭穿,那些背后牵扯的人,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可、可你一个女儿家,去王府那等地方……”沈图的怒气消了些,转而变成一种复杂的烦躁和隐隐的担忧,“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何况……何况王爷他……”他想起多铎看沈知意那带着审视与兴味的眼神,心头更是一阵发紧。那位爷,年轻位尊,杀伐果决,心思深沉难测,岂是好相与的?
“父亲,”沈知意打断他,语气平静得近乎漠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王爷既已下令,女儿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屈膝,行了一礼:“女儿告退,回去收拾行装。”
说完,她不再看沈图青红交错的脸色,转身,一步一步,缓缓走回那个属于她的、偏僻冷清的小院。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风雨中纤细却不肯折腰的修竹。
雨水顺着廊檐滴落,在她身后溅开细碎的水花。
回到那间狭小却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厢房,沈知意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一直挺直的脊背终于微微松懈下来。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胸口那阵钝痛才稍稍缓解。
走到窗边,推开那扇有些滞涩的支摘窗。夜雨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涌入,清冷湿润。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和更远处隐约可见的、巍峨皇城与王府的方向。
母亲临终前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她,气若游丝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意儿……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但她很快抬手,用力抹去。
不能哭。
至少,不能在这里哭。
她走到简陋的妆台前,打开那个掉了漆的小木匣。里面没有金银首饰,只有几件半旧的衣裳,一方洗得发白的帕子,和一把用旧了的木梳。木梳的齿断了几个,是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
她将木梳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木质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慢慢沉淀。
去王府,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但至少,那里或许有她一线生机。在沈府,她只是一个随时可以被遗忘、被牺牲的庶女。而在王府,凭借那点微末的“用处”,或许能挣得些许立足之地。
哪怕,那地方是龙潭虎穴。
窗外,雨声渐沥。崇德六年的这个春夜,一个汉军旗佐领家默默无闻的庶女,命运之轮悄然偏转,驶向了一条全然未知、吉凶未卜的道路。而那位高高在上的年轻郡王,一次心血来潮的“点选”,又会将他自己,带向怎样的纠葛与牵绊?
锦月如歌,初现微光;陌路之始,潜藏于这无边春雨夜色之中。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