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尽头遇见你》遇陈见晨

5、暴雨将至

　　周一早上七点，林薇坐在律师事务所的接待室里，手里的咖啡已经凉透。

　　李曼的妹妹李悦，一位四十出头、妆容精致的女律师，正在仔细翻阅那份对赌协议的复印件。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份合同的设计很狡猾。”李悦终于开口，“表面上是标准的投资协议，但附加条款里埋了很多陷阱。你看这里——”她指着一段密密麻麻的小字，“‘可执行资产’的定义非常宽泛，几乎包括你所有的收入来源。”

　　林薇的心脏沉了沉：“所以没有反驳的余地？”

　　“有，但很难。”李悦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三年前卖房还债时，你们没有彻底清算所有债务关系，这是第一个漏洞。第二，对方选择现在追索，明显是调查过你的财务状况，知道你现在有支付能力。”

　　“这是合法的敲诈。”林薇的声音压抑着愤怒。

　　“在法律框架内的施压。”李悦纠正道，“薇薇，我建议你尝试和解。五十二万不是小数目，但如果你同意支付一部分，比如三十万，我可以试着去谈判。”

　　三十万。林薇想起银行账户里的数字——六十八万四千。那是她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包括父母在她离婚时偷偷塞给她的钱，每一分都是熬夜审稿、反复修改、平衡工作与带娃的辛苦换来的。

　　“如果我不同意呢？”

　　“他们会起诉。”李悦语气严肃，“官司可能会打上半年甚至更久，律师费、时间成本、精神压力...而且，即使最终你赢了，付出的代价可能也不比三十万少。”

　　林薇沉默地看着窗外。清晨的街道上，上班族步履匆匆，孩子们背着书包走向学校。普通人的生活，普通的烦恼，而她却被三年前的一纸合同拖进泥潭。

　　手机震动，是小轩发来的信息：“已到学校。李奶奶说今天会早来接我，你不用着急。”

　　简短的文字，像往常一样冷静。但林薇知道，小轩一定察觉到了什么。昨晚她失眠到凌晨两点，早晨起床时眼睛浮肿，小轩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多煎了一个鸡蛋放在她盘子里。

　　“我需要时间考虑。”林薇对李悦说。

　　“尽快。对方说今天会发律师函，一旦进入正式法律程序，和解的空间就会变小。”

　　离开律师事务所时，天空又阴沉下来。天气预报说今天有暴雨，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空气闷热潮湿。

　　林薇没有直接去出版社，而是拐进街角的咖啡馆，点了一杯浓缩咖啡。她需要清醒，需要思考。

　　咖啡馆的电视正在播放早间财经新闻，画面切到一场科技论坛的现场。主持人介绍着下一位嘉宾：“...陆氏科技CEO陆景行先生，他将分享对人工智能伦理的最新思考...”

　　林薇抬起头。

　　屏幕上，陆景行穿着深灰色西装走上讲台。聚光灯下，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沉稳，甚至有些疏离感。他没有看提词器，直接开始演讲：

　　“很多人认为，人工智能的伦理问题是技术问题。但在我看来，这首先是人文问题。算法可以学习数据，但无法理解隐喻；它可以识别模式，但无法感受共情。当我们将越来越多的决策交给机器时，我们必须问：哪些价值是不能被量化的？哪些人类的特质是不能被简化为代码的？”

　　林薇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收紧。这些话，和她策划案里的核心理念如此相似。

　　屏幕上，陆景行继续：“在陆氏，我们有一条规定：任何可能影响个人重大权益的算法决策，必须保留人工复核的通道。这不是效率最优解，但这是对人之为人的基本尊重。”

　　掌声响起。镜头扫过观众席，许多人在点头。

　　新闻切到了下一条，但林薇还盯着屏幕。她想起那份文件里手写的便签，想起他对风险评估的苛刻要求，想起他在会议上的冷静与锐利。

　　这个人，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李曼：“薇薇，到社里了吗？陆氏那边刚来消息，下午陆景行要带技术团队过来做初步演示，我们需要提前准备。”

　　林薇看了眼时间——八点四十分。下午的会议，她必须出席。

　　但律师函可能今天就会到。五十二万的债务悬在头顶，而她下午还要微笑着与合作方讨论未来。

　　她喝掉最后一口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苦，但让人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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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十点，出版社编辑部。

　　林薇努力集中精神修改策划案，但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邮箱。律师函，鑫达资本，五十二万...这些词在脑海里反复盘旋。

　　“林姐，你脸色不太好。”实习生杨晓晓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昨晚没睡好？”

　　“有点。”林薇接过茶，勉强笑了笑，“谢谢。”

　　“是不是在为下午的会议紧张？”晓晓压低声音，“我听说陆氏那个CEO超严格的，技术部的人已经传开了，说他们的演示稿改了八遍还没通过。”

　　“做足准备就好。”林薇说，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

　　风险评估报告，她最终还是决定按自己的方式来写。不完全是陆景行要的那种冷冰冰的数据分析，而是加入了对内容价值的阐释——为什么这些话题重要，为什么这些作家的声音值得被听见，为什么在算法统治的时代，我们更需要不能被算法理解的人类叙事。

　　这可能会让陆景行不满意，但这是她坚持的底线。

　　如果合作的基础是完全放弃自己的理念，那合作的意义又是什么？

　　中午十二点半，林薇收到快递通知——有一份文件需要签收。她的心一紧。

　　下楼，前台确实有一个文件袋。寄件方：鑫达资本律师事务所。

　　她没有当场拆开，而是拿着文件袋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手指有些颤抖地拆开封口，抽出里面的文件。

　　不是律师函，而是一份和解提议。

　　鑫达资本愿意将追索金额从五十二万降到四十万，条件是“本周内达成协议并支付首期款二十万”。

　　附页上有一行手写的字：“林女士，我们了解到你目前有重要合作项目在进行。不想影响你的工作吧？”

　　赤裸裸的威胁。

　　林薇将文件摔在桌上，纸张散开。她双手撑住桌面，深呼吸，再深呼吸。愤怒像沸腾的水，在胸腔里翻滚。

　　敲门声响起。

　　“请进。”

　　李曼推门进来，看到她的脸色，愣了一下：“薇薇，你没事吧？”

　　“没事。”林薇迅速整理好文件，塞回抽屉，“怎么了？”

　　“陆氏的人提前到了。”李曼的表情有些复杂，“陆景行现在在会议室，说想先单独和你谈谈策划案。”

　　“现在？”林薇看了眼时间，十二点五十，“演示不是下午两点吗？”

　　“他说有些问题想提前沟通。”李曼走近，压低声音，“薇薇，如果状态不好，我可以找借口推掉。”

　　“不用。”林薇站起身，从包里拿出化妆镜，快速检查了一下仪容。脸色确实苍白，她补了点腮红和口红，“我可以。”

　　“确定？”

　　“确定。”

　　她需要这场会议，需要这个项目。不仅仅是为了出版社，也是为了自己——如果合作成功，她会有更好的职业前景，有更高的收入，有能力应对鑫达资本的威胁。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证明，即使生活一次次试图将她击倒，她依然能站起来，依然能专业地完成工作，依然能守护自己相信的价值。

　　---

　　十二点五十五分，林薇推开会议室的门。

　　陆景行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是她上周提交的策划案初稿。听到声音，他转过身。

　　今天他穿了件深蓝色衬衫，没打领带，袖子挽到小臂，比上次见面少了一些正式感，但那份压迫感依然存在。

　　“林编辑。”他微微颔首。

　　“陆总。”林薇在长桌对面坐下，“听说您想提前讨论策划案？”

　　陆景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桌边，将策划案放在她面前。上面有红笔做的标记，密密麻麻。

　　“我仔细看了你的方案。”他说，“理念很好，但落地有风险。”

　　林薇翻看着那些批注。陆景行的字迹和他签名一样，笔画凌厉，每一条批注都直击要害：这个作家的观点可能触及审查红线，那个话题的公众接受度需要数据支撑，这场对话的嘉宾组合可能产生意料之外的冲突...

　　“您说得都对。”林薇承认，“但这些风险，也正是这个项目的价值所在——如果只做安全的内容，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个系列？”

　　陆景行在她对面坐下，两人隔着一张宽大的会议桌。窗外的天更阴了，会议室里开了灯，冷白色的光线照在他脸上，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有些冷硬。

　　“我同意。”他说出的话让林薇意外，“但我需要确保，你清楚自己要冒多大的险，以及是否有应对预案。”

　　他从文件夹里又抽出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不是打印稿，而是手写的笔记，大约三四页纸。

　　林薇接过，快速浏览。上面是陆景行对策划案中每个潜在风险的分析，以及可能的应对策略。有些思路她想过，有些完全出乎意料。

　　“这是...”

　　“个人建议。”陆景行的语气依然平静，“你可以参考，也可以忽略。”

　　林薇抬起头，看着他。这个男人，这个以冷静苛刻闻名的年轻总裁，为什么要花时间做这些？

　　“为什么帮我？”她问，声音很轻。

　　陆景行沉默了几秒。窗外传来隐隐的雷声，暴雨将至。

　　“因为你的方案值得。”他说，然后停顿了一下，像是还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补充道，“而且，我不想看到一个好项目因为可预见的风险而失败。”

　　林薇低头继续看那些笔记。最后一页，右下角，他写了一段话：

　　“所有重要的突破都伴随着风险。关键不是避免风险，而是知道为什么值得冒险。”

　　她的手指抚过那些字迹，墨迹已经干了，但那些笔画深深印在纸纤维里。

　　“谢谢。”她说，这次是真心的。

　　陆景行站起身：“下午的演示两点开始，我会让技术团队详细介绍我们的数字化方案。但在这之前——”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我建议你先去吃点东西。你看起来需要补充能量。”

　　林薇愣住了。这是...关心？

　　“我...”

　　“会议室我会让助理准备。”陆景行打断她，没有回头，“两小时后再见。”

　　他离开了会议室，留下林薇一个人，和桌上那份手写的笔记。

　　窗外，第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几秒后，雷声滚滚而来。

　　暴雨终于来了。

　　林薇收拾好东西，走出会议室。经过前台时，她看到外面已经开始下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溅开一朵朵水花。

　　手机震动，是小轩的老师：“林女士，小轩今天中午没去食堂吃饭，说没胃口。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林薇的心一紧。小轩从不挑食，他说“食物是能量输入，挑食是不理性的”。

　　她打电话回家，响了六声，小轩才接。

　　“妈妈？”

　　“小轩，老师说你不舒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我没事。只是不饿。”

　　“真的吗？”

　　“真的。”小轩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林薇听出了一丝刻意维持的平稳，“李奶奶给我煮了粥。你专心工作，不用担心我。”

　　挂断电话后，林薇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倾盆的大雨。

　　一边是下午重要的会议，一边是明显不对劲的儿子。

　　一边是职业的责任，一边是母亲的本能。

　　她想起陆景行的话：“你看起来需要补充能量。”

　　也许，她需要的不仅仅是食物。

　　深呼吸，她做出决定。先回家一趟，看看小轩，然后再赶回来开会。时间很紧，但来得及。

　　抓起雨伞，她冲进雨幕。

　　而在出版社大楼对面，陆氏科技的会议室里，陆景行站在窗前，正好看到那个浅灰色的身影撑伞冲进出租车。

　　他的手机响起，是周深：“陆总，查到一些信息。鑫达资本给林薇发了和解提议，要求这周内支付二十万。另外...她儿子的学校今天有访客记录，一个叫刘志明的人去过，说是家访，但班主任说从未预约过。”

　　陆景行的眼神沉了下来。

　　“知道了。”他挂断电话，继续看着窗外。

　　雨越下越大，整个城市笼罩在水幕之中。街道上车辆缓慢行驶，行人躲避着积水。

　　有些事情正在发生，有些事情即将发生。

　　而所有的暗流，都在这场暴雨中，开始加速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