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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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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浮出混沌的黑暗时,那“嘀嗒”水声
还在耳边黏腻地回响。
一个幽冷的女声如附骨之疽,钻进她脑海深处:
“时辰到了……”
“记住……必须记住……”
“刻进骨髓血脉里……”
“现在……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小蜻蜓……” 她在梦魇中挣扎
呓语,额角沁出冷汗。
“不对!” 那声音陡然尖利,“大声说!你
究竟是谁!”
“砰!砰!砰!”
剧烈的砸门声与粗野的叫骂,将小蜻蜓
从梦魇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小贱人!滚出来!昨日敢阴你爷爷,今
日非扒了你的皮!”
是陈阿狗的声音。还有他那群跟班。
小蜻蜓瞬间清醒,眼底最后一丝梦中的恍惚被冷意取代。
她一把掀开薄被,赤脚踩上地面,顺手抄起门边顶门的硬木杠子。
昨日她去溪边浣衣,这腌臜货带人拦路,满嘴污言秽语,竟想用强。她佯装惧怕,趁其不备扬了自配的“辣目粉”,又补了一脚狠的,这才脱身。没想到对方今日就找上门来。
门外叫骂不绝,夹杂着左邻右舍被惊动的窸窣议论声。
小蜻蜓深吸口气,猛地拉开门。
晨光刺眼,门外果然站着陈阿狗和两个跟班,三人眼睛还红肿着,模样滑稽,眼神却怨毒。周围已聚了不少探头探脑的村人。
“陈阿狗!”小蜻蜓声音清亮,带着未睡醒的沙哑,却气势不弱,“大清早嚎什么丧?昨日你们自找苦吃,今日还有脸上门?”
“放你娘的屁!”陈阿狗见她出来,更是怒从心头起,“你个毒妇,用邪门歪道暗算老子!今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老子跟你姓!”说着就要上前。
“站住!”小蜻汀将木杠一横,眉眼凌厉,“谁暗算谁?昨日是谁先拦路欺辱?村里叔伯婶娘都在,大家评评理!光天化日,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孤女,还有脸恶人先告状?”
围观人群顿时窃窃私语。有平日看不惯陈阿狗横行霸道的,便出声帮腔:
“阿狗,你这就不对了,欺负人家姑娘家……”
“就是,昨日的事我们也听说了,是你们先不地道。”
陈阿狗见势不妙,眼珠一转,忽然换了副嘴脸,打着哈哈:“行,行,算老子倒霉。我们走!” 他作势转身,跟班也悻悻跟上。
小蜻蜓心下稍松,正待关门——
**异变陡生!**
陈阿狗猛地回身,从身后跟班手中夺过一把劈柴的短斧,用尽力气朝门内的小蜻蜓掷来!
“去死吧!”
斧头带着风声呼啸而至!小蜻蜓瞳孔骤缩,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她迅捷无比地向侧后方仰身滑步,斧刃擦着她的鼻尖飞过,“夺”地一声巨响,狠狠砍在了她身后单薄的门板上!
木屑飞溅。
巨大的冲击力让本就破旧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轴断裂,整扇门向内歪倒,裂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门外一片死寂。
所有目光,都透过那豁口,落在了屋内唯一那张木板床上。
床上,赫然躺着一个上身未着寸缕、墨发披散的男子。虽面容苍白,昏迷不醒,但那精壮的胸膛、流畅的肌理,以及即便昏睡也掩不住的俊美轮廓,在晨光中暴露无遗。
“哗——!”
短暂的死寂后,围观的村民顿时炸开了锅。
“天爷!屋里真有男人!”
“还没穿衣裳!”
“这……这……”
陈阿狗先是一愣,随即狂喜,脸上露出恶毒至极的笑容,指着屋内,声音拔高,恨不得全村人都听见:
“大家都看见了吧!这不要脸的□□!平日里装得清纯,原来早就在家里藏了野男人!衣裳都脱了,不知厮混了多久!脏污烂臭的破鞋!”
他一边骂,一边就要往里冲:“抓奸夫!浸猪笼!今日非得把这対奸夫□□捆了沉塘!”
小蜻蜓脑子“嗡”地一声,血液直冲头顶。她猛地回过神,用身体死死堵住门板豁口,双臂张开,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狠狠剜向陈阿狗:
“陈阿狗!你敢再上前一步试试!这是我表哥!从老家来投亲的!路上遭了匪,受了重伤,我昨日才在山里捡回来!谁再敢胡咧咧,污人清白,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拉他垫背!”
她声音尖利,带着豁出去的狠劲,竟一时镇住了陈阿狗和蠢蠢欲动的跟班。
有年长的妇人看不下去,劝道:“阿狗,算了罢,若真是人家亲戚,伤成这样……你莫要太过分。”
“是啊,小蜻蜓一个姑娘家,也不容易……”
眼见舆论又有反转之势,陈阿狗狠狠瞪了小蜻蜓一眼,目光扫过屋内床上的男人,眼底阴鸷:“好,好得很!小贱人,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我们走!”
他撂下狠话,带着跟班骂骂咧咧挤开人群走了。
看热闹的村人见没了好戏,也三三两两散去,只是那探究、好奇、鄙夷的目光,仍不断瞟向那破败的茅屋。
小蜻蜓强撑着挺直的脊背,直到最后一个人影消失,才猛地松懈下来,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她扶着破损的门框,手指微微发抖。
半晌,她转身,准备收拾这一地狼藉。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对上了一双漆黑深邃、清明冷静的眼眸。**
床榻上,那个本该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男人,不知何时,竟已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墨色长发披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但那目光却锐利得让她心脏骤停。
“妈呀——!!!”
小蜻蜓吓得魂飞魄散,一声惊叫脱口而出,连连后退,差点被门槛绊倒。
“……姑娘莫怕。” 男人开口,声音因久未饮水而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与他虚弱的外表格格不入,“在下……方才醒来。惊扰姑娘了。”
小蜻汀惊魂未定,拍着胸口,好半天才喘匀气:“你……你你……你什么时候醒的?吓死我了!”
“就在……方才门外喧闹之时。” 裴玄礼微微垂眸,掩去眼底深处快速掠过的审视与计算。他刚才其实醒得更早一些,将门外的对峙听了个七七八八。这村姑……泼辣机敏,应变极快,倒和他预想中懦弱愚钝的乡野女子不同。
“你……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小蜻蜓想起他的伤势,也顾不上害怕了,凑近两步,眼里是真切的担忧。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裴玄礼试图拱手,却牵动伤口,闷哼一声,眉头微蹙,更显脆弱,“在下裴立,京城人士,南下经商遇匪,幸得姑娘相救。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此地是?”
“我叫小蜻蜓,这里是胡家村。” 小蜻蜓见他动作,忙道,“你别乱动!你伤得很重,是我昨天在上游溪边捡……呃,救你回来的。” 她简单说了发现他的经过。
裴玄礼静静听着,苍白的脸上适时露出感激与后怕:“原来如此……若非姑娘,裴某恐怕已曝尸荒野。此恩如同再造。”
他话锋一转,状似随意问道:“方才门外那些人……是姑娘的仇家?听起来颇为蛮横。姑娘独自一人居住,恐怕日后还有麻烦。”
小蜻汀撇撇嘴,眼里闪过一丝厌烦:“村里泼皮罢了,不必理会。” 她不愿多谈,转身去倒水。
裴玄礼接过水碗,指尖与她相触一瞬,小蜻蜓像是被烫到般缩回手。裴玄礼恍若未觉,慢慢喝着水,目光却将她这狭小、简陋、却收拾得异常整齐的茅屋扫视一遍,最后落回她身上。
“姑娘大恩,裴某无以为报。待伤势稍好,定要重谢。” 他放下碗,语气更加温和恳切,带着诱哄,“不知姑娘可曾想过离开此地?京城繁华,远非这山村可比。姑娘若愿护送裴某返京,裴某家中薄有资产,必为姑娘安排妥当去处,锦衣玉食,仆役成群,再不必受这等闲气与劳作之苦。”
他描绘的景象,对于一个孤苦的浣衣女而言,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
小蜻蜓闻言,确实愣了一下,眼中闪过瞬间的恍惚,似有向往。
裴玄礼心底微哂,果然……
然而,下一刻,小蜻蜓却摇了摇头,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干脆:“不去。”
裴玄礼:“……为何?” 他险些没控制住语调。
“这里挺好。” 小蜻蜓走到灶边,开始生火,背对着他,声音平淡,“我哪儿也不去。”
裴玄礼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指节在薄被下微微收紧。这村姑,竟拒绝得如此干脆?是蠢到不识好歹,还是……另有隐情?
他压下心头的诧异与不悦,脸上依旧是无可挑剔的温润与遗憾:“既如此……裴某也不强求。只是姑娘救命之恩,裴某定当铭记。”
小蜻蜓没再回应,只传来淘米煮粥的轻微响动。
茅屋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只有灶火噼啪声。但某种无声的较量,似乎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小蜻蜓没再回应,只传来淘米煮粥的轻微响动。
茅屋内陷入短暂安静,只有灶火噼啪声。某种无声的较量,似乎才刚刚开始。
裴玄礼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眼底温润的感激如潮水褪去,只剩深海般的沉寂。他搭在薄被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这村姑,远比他预想的棘手。
拒绝得太快太干脆。是故土难离,还是……根本不屑他许诺的“锦衣玉食”?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她生火时利落准确的动作,舀水时稳定无比的手腕。昨日那奇效的伤药,方才门外漂亮的反击……
**太多巧合。**
就在这时——
小蜻蜓转身取水瓢时,衣袖不经意拂过灶台边沿。那个粗陶药罐被轻轻碰了一下,眼看就要跌落。
电光石火间,她手腕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倏然翻转,指尖在陶罐坠落的刹那精准抵住罐身,顺势一托一送,药罐便稳稳落回原处。
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流畅得没有一丝多余动作,甚至没有发出半点磕碰声响。
**那不是普通人能做出的反应。**
**那更像……千锤百炼后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裴玄礼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小蜻蜓自己却恍若未觉,继续低头搅动锅里的粥,侧脸在灶火映照下平静如常。
裴玄礼缓缓垂下眼帘。
昨夜昏迷中,他并非全无知觉。模糊间,他感受到有人为他处理伤口——那手法,快、准、稳,对筋络骨骼的了解远超寻常郎中。当时只道是错觉或巧合。
现在,他忽然想起另一个细节:
**她为他清洗伤口时,曾无意识地用指尖在他颈侧某处——一个足以瞬间致人昏厥的要穴——极轻地停留了一瞬。**
当时他以为是偶然触碰。
如今想来……
裴玄礼搭在薄被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个“小蜻蜓”,到底是谁?
一个身怀绝技、机敏果决却甘于隐居山野的浣衣女?还是……别的什么?
他需要答案。而在得到答案之前——
**她必须在他掌控之中。**
裴玄礼重新睁开眼时,脸上已恢复温润的疲惫。他轻声咳嗽,牵动伤口般蹙起眉。
小蜻蜓立刻回头:“怎么了?伤口疼?”
“无妨……”裴玄礼虚弱摇头,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掠过她刚才稳住药罐的那只手,语气温和如初,“只是觉得,姑娘似乎……特别擅长处理危机。”
小蜻蜓搅粥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灶膛里,一根柴火“噼啪”爆开,火星溅出。
她沉默片刻,才背对着他,轻声说:
“山野里讨生活,不会应付些意外,早死了。”
语气平淡,却像藏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裴玄礼没再追问,只淡淡笑了笑。
他知道了。
**这个村姑,有秘密。而秘密,往往意味着……弱点,或者刀刃。**
窗外,蝉鸣聒噪,日头灼人。
茅屋内粥香渐浓,却弥漫开一股无声的、冰冷的审视。
小蜻蜓盛好粥,转身端来。
两人目光相接一瞬。
她眼神清澈,带着关切。
他笑容温润,满是感激。
可在那看似平和的表象下——
**猎手与猎物的身份,或许从一开始,就从未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