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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回响的邀约 ...

  •   第十一章:回响的邀约
      绿间真太郎对乐谱的修改比预期更彻底。再次收到标注详尽的修订本时,池发现那些原本只是细微调整的建议,已经演变为钢琴部分数个段落的重新编曲。绿间甚至附上了一份简短的说明,用冷静客观的笔触分析了原设计的“结构性弱点”,以及新方案如何“更有效地容纳并凸显大提琴声部的非典型表现力”。他将池带来的“挑战”,完全转化为了优化自身作品的契机。
      池带着新乐谱回到本丸时,迎接他的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紧绷。药研藤四郎几乎是第一时间拿走了乐谱副本进行扫描分析,长谷部则眉头深锁,反复询问绿间在递交乐谱时是否有任何“超出音乐范畴的言论或暗示”。
      晚餐时,一向不怎么在餐桌上主动发言的歌仙兼定,看着池平静进食的侧脸,忽然轻声开口:“主君,那位绿间氏,对风雅之道的追求,似乎颇为执着。只是这份执着,用在了将您的音色‘裁剪’并‘镶嵌’入他的构图之中。”他语气温和,措辞文雅,但话里的锋利感清晰可辨,“须知,真正的名品,其风华在于浑然天成,而非巧匠的拼贴。”
      烛台切光忠一边为池布菜,一边低声附和:“而且,频繁修改乐谱,意味着更多的共处时间与更深的……音乐上的磨合。这会不会……”
      “会不会让池觉得,和人类一起创作音乐,比独自演奏更有趣?”三日月宗近笑呵呵地接话,打断了烛台切未尽的担忧。他放下茶杯,新月眼眸扫过在座的刀剑,最后定格在池身上,“我们的池,最近在音乐室独奏的时间,似乎变少了呢。是在反复练习那些‘合作’的段落吗?”
      所有的目光,带着不同程度的忧虑、审视和隐晦的控诉,落在池身上。他咀嚼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咽下食物,才平静回答:“新编曲有技术难点。需要练习。”
      这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事实。绿间修改后的部分,对大提琴的技巧和表现力提出了更高、更精细的要求,其中几段快速琶音与跳弓的结合,即使是池也需要投入额外的时间去磨炼纯熟。他只是在完成任务,攻克技术难关。至于“有趣”与否,不是他考虑的参数。
      药研推了推眼镜,适时插入数据支持:“主君近期练习合奏曲目的时间占比提升至65%,独奏及自由练习时间相应下降。灵力波动数据显示,练习合奏曲目时专注度峰值更高,但整体情绪曲线更为平直,与进行高难度独奏练习时的微幅波动模式不同。可以认为,合奏练习目前主要消耗的是认知与技巧资源,而非情感资源。”
      数据暂时安抚了部分焦虑,但疑虑并未完全消散。池能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意识深处是否真的只有“技术难点”,而无其他。
      下一次排练,气氛有了微妙的不同。不仅是绿间和池之间那种冰冷的默契与角力,音乐部的其他成员,尤其是那位小提琴手和部长,看向池的眼神也复杂了许多。他们听到了修改后截然不同的钢琴部分,也看到了绿间是如何郑重其事地将新乐谱交给池。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这个沉默寡言的转学生,不仅没有被绿间前辈的严苛吓退或“规训”,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绿间前辈的作品和想法。
      排练本身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绿间修改后的钢琴部分,确实为池的大提琴留出了更贴合其呼吸逻辑的空间,同时用更精巧的和声与节奏设计,将池那些独特的处理更好地编织进整体架构。那些曾经存在的细微“磕绊”和“脱节感”大幅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张力——冷静的精密计算与灼热的直觉表达,在声音的层面上达成了某种危险的平衡。音乐不再仅仅是和谐,更像是一场精心控制的、优雅的博弈。
      结束时,绿间没有立刻收拾乐谱,而是看着池,推了推眼镜:“全国高等学校综合文化祭音乐部门的地区预选,下个月举行。帝光音乐部将以这首《风与骨之诗》参赛。”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是宣布事实般的平稳,“我需要你作为大提琴首席参加。”
      不是询问,是陈述。基于数次排练和数据验证后的结论。
      池擦拭琴弓的动作微微一顿。全国大赛。这意味着更正式的场合,更多的观众,更严格的评审,以及……更长久的、无法轻易中断的“合作”与“绑定”。这超出了他最初默认的“校内活动”和“技术挑战”范畴。
      他没有立刻回答。腕间的监测符文传来一阵清晰的提醒式脉动。
      “我需要考虑。”池说。这次不是托辞,是真正需要将这个问题带回本丸,进行“风险评估”。
      绿间似乎预料到这个回答,点了点头:“可以。但最迟下周给我答复。报名需要提交正式名单和声部配置。”他顿了顿,补充道,“这首曲子,目前的完成度,有冲击县代表资格的可能。你的部分,不可或缺。”
      不可或缺。又是一个沉重的词汇。池点了点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排练室。
      他没有立刻回本丸。而是绕道去了平时午休的庭院,在空旷的长椅上坐下。夕阳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橙红,校园里的喧闹渐渐沉淀。他需要一点时间,梳理绿间这个提议背后复杂的网络。
      参赛,意味着更深地卷入现世的规则与评价体系,意味着“藤原池”这个名字和音乐,将以更正式的方式被记录和传播。这对本丸来说,绝对是高风险选项。但另一方面,“不可或缺”和“冲击代表资格”这些概念,又触动了池内心深处某种隐秘的、连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领域——被需要,以及验证自身存在价值的领域。
      在本丸,他是被爱护、被珍藏、被试图独占的“主君”和“珍宝”。他的价值无需证明,是默认的前提。但在绿间这里,在音乐这个领域,他的价值是通过一次次技术验证、一场场理性博弈,被严谨地“证明”和“需要”的。这种感觉陌生而……带着一丝冰冷的吸引力。
      “藤原君。”平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池转头,黑子哲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篮球,似乎刚结束练习。“绿间前辈邀请你参加全国大赛了。”他用的也是陈述句。
      消息传得真快。或者,黑子只是基于对绿间的了解,做出的准确推断。
      “嗯。”
      “你会去吗?”黑子在他旁边坐下,冰蓝色的眼睛看着天边的晚霞。
      “不知道。”池如实回答。
      黑子沉默了一会儿。“篮球部的大家,最近也在为全国大赛做准备。训练量增加了,气氛也……不太一样。”他轻声说,“青峰君更专注了,虽然方式还是那么乱来。绿间前辈每天晨练前占卜的时间都延长了。紫原君……吃掉的压力零食也变多了。”
      他描述着队友们为同一个目标产生的变化,语气平淡,却勾勒出一幅生动的图景。那是一种集体朝向某个焦点凝聚的状态,每个人以各自的方式被卷入、被改变。
      “藤原君如果参加,音乐部的大家,大概也会不一样吧。”黑子转过头看他,“虽然你现在可能感觉不到,但你的音乐,确实在改变一些东西。至少,改变了绿间前辈那首曲子。”
      池看着黑子。这个存在感稀薄的少年,总是能说出一些直指核心、却又不带逼迫意味的话。改变。他带来的改变,似乎不仅仅是“计划外”和“风险”,也开始产生一些……具体的、可见的效应。
      “改变,不一定是好事。”池说,想起本丸可能因此掀起的波澜。
      “但一成不变,也未必就是好事。”黑子回答,抱起篮球站起身,“只是我的想法。无论藤原君怎么决定,那都是藤原君自己的选择。”他微微颔首,然后安静地离开了庭院。
      自己的选择。池咀嚼着这个词。他有“自己的选择”吗?他的每一个决定,似乎都缠绕着本丸的期望、时之政府的规定、任务的指标,以及像绿间这样的人类基于理性提出的要求。“自己”的意愿,究竟存在于哪个缝隙里?
      回到本丸,当池将全国大赛的邀请说出时,广间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绝对不行!”长谷部第一个爆发,声音因激动而拔高,“主君!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社会化体验!这是将您置于公众视野之下,接受陌生人类的评判!风险无法估量!我坚决反对!”
      药研眉头紧锁,手指在监测终端上快速滑动,调取着关于此类赛事规模、流程、潜在关注度的数据,脸色越来越凝重。“数据模型显示,参赛将导致主君暴露风险指数提升300%以上,不可控变量呈几何级数增长。且赛事周期长,绑定深,退出成本高昂。从纯风险管控角度,反对意见具有高度合理性。”
      烛台切和歌仙也表达了深深的忧虑,认为这过于抛头露面,且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
      加州清光咬着嘴唇,漂亮的脸上写满了不安和委屈:“池……一定要去吗?和那些人一起,在那么远的地方演奏……我们会很久见不到你吗?”
      在一片反对声中,三日月宗近缓缓放下茶杯,瓷器与木质托盘的轻叩声清晰地在寂静中荡开。
      “全国大赛啊……”他拖长了语调,新月眼眸中光华流转,“真是了不得的邀请呢。我们的池,已经优秀到能被人类推上那样的舞台了吗?”他的目光落在池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骄傲,又像是更深的不安。“池,你自己想去吗?”
      又一次,这个问题被抛回给他。在所有刀剑或激烈或担忧的注视下。
      池沉默着。他想起绿间说“不可或缺”时的表情,想起黑子说“改变一些东西”时的目光,想起演奏修改后乐章时,琴弦与钢琴之间那种既对抗又共生的奇异和谐感。最后,他想起自己独自在音乐室,拨动琴弦时,胸腔内那空旷的回响。
      “……音乐,需要被完成。”他最终选择了一个最接近本质的理由,避开了直接的意愿表达,“修改后的版本,是一份需要被完整呈现的作品。” 他将其归因于对“作品完成度”的责任,而非个人的渴望。
      这个回答,巧妙地绕开了刀剑们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对池可能“向往”人类世界的恐惧。
      三日月看了他许久,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是呢,开始了的事情,总要有始有终。这才是风雅之道。”他慢悠悠地说,语气听不出喜怒,“既然是一项‘作品’的完成,那么,老爷爷我也不能太不近人情。”他转向药研和长谷部,“不过,风险管控必须升级到最高规格。参赛期间的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最严密的安排和预案。池的安全与隐匿,是绝对前提。”
      他做出了许可,但附加了前所未有的苛刻条件。一场围绕池的、更严密周全的“保护”(或者说“监控”)网络,即将铺开。
      药研深吸一口气,领命:“是。我会立刻着手制定详细安保与数据屏蔽方案。”
      长谷部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三日月的眼神,将话咽了回去,只是拳头捏得死紧。
      晚餐在一种极度压抑和紧绷的气氛中结束。池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仿佛本丸本身的灵力场都因这个决定而产生了低频的震颤。
      夜晚,他没有去音乐室。他独自站在自己房间的窗边,看着本丸庭院里永恒不变的月色。手腕上的符文安静着,但他知道,从此刻起,它的监测将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冰冷的窗玻璃。倒影中,银发少年的面容平静无波。
      全国大赛。
      一个陌生的舞台,一份需要“完成”的作品,一次无法预测的“暴露”。
      胸腔深处,那空旷的回响似乎又出现了。但这一次,那回响里,除了困惑,似乎还掺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确认的——
      悸动。
      是对挑战的悸动?是对“完成”的渴望?还是对即将踏入一个更广阔、更未知领域的……本能战栗?
      他分辨不清。只看到玻璃倒影中,自己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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