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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12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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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在餐厅,林雅就觉出赵蓓不太对劲。
她餐盘里的东西堆得比平时高,炒粉压了实实一碗,旁边还摞着两个包子,一碗粥。坐下后,她没像往常那样边吃边聊几句,而是埋下头,筷子动得很快,一口接一口,几乎不抬头。炒粉的油沾在嘴角,她也只是用纸巾随便一抹。
林雅看着,有点纳闷。昨天赵蓓还因为胃不舒服没怎么吃,今天这是……饿狠了?
“你慢点吃,”林雅小声说,“没人跟你抢。”
赵蓓动作顿了一下,从餐盘上抬起眼,看了林雅一下,那眼神有点空,好像刚回过神来。她“嗯”了一声,速度放慢了些,但没过一会儿,又快了起来。两个包子很快下了肚,粥也喝得见底。吃完她自己那份,她的目光落在林雅还没动的一个花卷上。
“你这个……不吃吗?”赵蓓问,声音有点干。
“我吃不了这么多。”林雅把花卷推过去。
赵蓓接过去,没怎么犹豫,两三口就吃完了。吃完,她看着彻底空了的餐盘,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沿上划拉了两下,然后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上午在活动室自由活动,林雅看见赵蓓去了小卖部,回来时手里拿着一袋烤面包片和一瓶乳酸菌饮料。她坐在角落,拆开包装,一片一片地吃着。吃得倒不算飞快,但很持续,一片吃完,手很自然地就伸向下一片,眼睛看着窗外,没什么表情,好像吃东西这个动作不需要经过思考。
林雅心里那点纳闷变成了隐约的奇怪。这吃的……也太多了点?
中午,赵蓓餐盘里的分量又刷新了林雅的认知。米饭压得实实在在,红烧肉堆满了格子,她还多要了一勺番茄炒蛋和两个狮子头。汤碗满得快要溢出来。
她沉默地吃着,速度比早上慢,但依然是一种稳定而不间断的进食。红烧肉的肥油亮晶晶地沾在嘴唇上,她也不擦。吃到后来,她的呼吸明显变沉了,脸颊泛红,额角渗出细小的汗珠。可她手里的筷子没停,直到把最后一粒米饭和最后一点菜汁都扫进嘴里,才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有些费力地吐出一口气,手按在了胃部。
林雅看着她明显鼓胀起来的肚子,和脸上那种混合着胀饱与某种空洞的神情,心里咯噔一下。这好像……已经不是“饿”能解释的了。
下午,赵蓓来到林雅房间。她看起来有些坐立不安,一会儿摆弄林雅桌上的笔,一会儿又站起来走到窗边。她的手指不停地互相捏着,眼神飘忽。
“林雅。”她忽然开口,声音有点紧。
“嗯?”
“晚上……我们再点一次外卖吧?”赵蓓转过身,看着林雅,眼神里有一种林雅看不懂的急切,“最后一次。我想吃那家烧烤……真的,特别想。”
林雅想起了昨晚她偷吃外卖后难受的样子,又想起今天她这一整天的反常。“你胃……受得了吗?你今天吃了好多。”
赵蓓避开了她的目光,手指攥紧了窗框。“就这一次。我保证。”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奇怪的固执,“你陪我吃,行吗?我一个人……没意思。”
林雅看着她微微发抖的肩膀和泛红的耳尖,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那种神情,不像是对美食的渴望,倒更像是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较劲,或者……是在害怕停下来。
晚上,外卖如约而至。这次是烧烤,油腻腻的香气极具侵略性地弥漫在房间里。赵蓓点的分量多得吓人:一大堆肉串、鸡翅、烤得焦香的馒头片、一整盒炒面,还有两罐冰可乐。
她几乎没怎么让林雅,自己就拿起一串羊肉,大口咬下去。油脂从嘴角溢出。她吃得很猛,很专注,但脸上没有丝毫享受,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不停歇的吞咽。鸡翅的骨头被啃得干干净净,炒面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冰可乐咕咚咕咚灌下去。她的额发被汗浸湿,脸色在灯光下泛着油光和一种不自然的红,胃部的位置明显隆起。
林雅只勉强吃了一小串蘑菇,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赵蓓。看着她又拿起一串,看着她的咀嚼变得越来越费力,看着她吞咽时脖子拉紧的线条和眼中逐渐积累的痛苦。林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想起以前在网上偶然瞥见过的一个词——“暴食”。一种无法控制的、机械般的大量进食,不是为了快乐,更像是一种惩罚或逃避。
眼前赵蓓的样子,和那个模糊的概念对上了。这不是贪吃,是……病了。
当赵蓓终于放下最后一根光秃秃的竹签,她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了。她双手撑着桌子边缘,低着头,肩膀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像拉风箱,脸颊上的红晕开始褪去,变成一种灰败的颜色。冷汗顺着她的鬓角滑下来。
“赵蓓……”林雅刚想开口。
赵蓓猛地站起来,动作太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她看也没看林雅,一手死死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反胃的咕噜声,另一只手胡乱推开面前的杂物,踉踉跄跄地、几乎是扑向了洗手间。
门被“砰”地关上,紧接着是落锁声。
然后,里面传来了根本无法掩饰的、剧烈的呕吐声。那声音痛苦而狼狈,是食物混合着液体被胃部猛烈痉挛、强行挤压出来的响动,中间夹杂着呛咳、干呕,和断断续续的、像是窒息般的抽泣与喘息。
林雅僵在原地,听着那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胃里也一阵翻搅。她终于完全确定了。这不是简单的吃撑了,这是进食障碍。是那种吃的时候停不下来,吃完又极度痛苦、要用呕吐来清除的循环。
犹豫了几秒,林雅站起身,走到洗手间门口。里面的呕吐声还在继续,听起来比刚才更虚弱,但更绝望。
她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板。“赵蓓?”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里面的声音停顿了一瞬,只有哗哗的水龙头声还在响。然后,是赵蓓嘶哑得几乎变调、带着浓重哭腔和无限厌弃的一句低吼:“……别管我!”
林雅的手停在半空。她没有离开,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慢慢地滑坐到地上。隔着门,她能听到里面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和持续的水流声。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知道,赵蓓正在里面,独自承受着身体和心理双重的崩塌。而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守在这扇门外,在这弥漫着食物残渣酸腐气和绝望的走廊里,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