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边缘的昼光》魁洄

28、第 28 章

　　或许是那剂德国专家的新镇痛方案起了作用，或许是季节转换带来的微妙影响，又或许，仅仅是生命本身顽强的韧性在某一刻占据了上风——在经历了一段令人揪心的低谷后，萧何的状态竟然出现了令人惊喜的、缓慢但切实的好转。

　　起初是睡眠。持续数月的浅眠、易醒和噩梦纠缠有所减轻，他开始能连续睡上四五个小时，醒来时眼中的血丝和那种驱不散的疲惫感淡了些。

　　然后是疼痛。虽然神经痛依然存在，但发作的频率和强度似乎降低了。他不再需要那么频繁地使用强效止痛针剂，有时仅靠口服药物和物理疗法就能勉强应付。

　　最明显的变化，是他的精神。眼神里的浑浊和涣散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清明与锐利，尽管底色依旧是深沉的疲惫。他清醒的时间明显变长，能够连续处理一两个小时公务而不显露出过度的精力不济，对顾言他们汇报的事情也能迅速做出清晰、准确的判断，甚至偶尔还能毒舌几句，精准如昔。

　　一天下午，阳光很好。萧何被萧酒推到附楼的小露台上。露台朝南，避风，摆着一张舒适的躺椅和一个小圆桌。

　　萧何靠在躺椅里，身上盖着薄毯，微眯着眼，感受着久违的、不带寒意的阳光洒在脸上的暖意。他的长发松松地披在肩头，几缕发丝被微风拂动。脸色依旧苍白，但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而是透出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生气。

　　萧酒安静地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膝盖上摊着一本萧何让他看的商业案例汇编，但他没怎么看进去，目光时不时飘向哥哥。

　　“看什么？”萧何忽然开口，眼睛没睁开。

　　萧酒吓了一跳，脸微微泛红：“没……没什么。哥，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不渴。”萧何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说，“……书看得怎么样了？”

　　萧酒连忙坐直身体：“在看第三章了，关于杠杆收购的风险案例，有点复杂，但我记了笔记。”他拿出笔记本，想递给萧何看。

　　萧何却摆了摆手：“自己看懂就行。不用给我看。”

　　萧酒“哦”了一声，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哥，昨天顾言哥说，你上次提的那个新能源合作项目，初步调研反馈很好。”

　　“嗯。”萧何应了一声，过了几秒，补充道，“关键在核心技术团队的稳定性，还有政策风向。让顾言盯着点。”

　　“好，我晚点跟顾言哥说。”萧酒认真地记下。

　　阳光安静地流淌。过了好一会儿，萧何忽然低声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萧酒猛地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哥哥……在跟他说“辛苦”？

　　萧何依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出浅浅的影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是认真的。

　　萧酒的鼻子一下子酸了，他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热意压下去，声音有些哽咽：“不辛苦……哥，你好起来，比什么都好。”

　　萧何没再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熟悉的、刻意压低的喧闹声——是小团体来了。

　　很快，秦烈的大嗓门（已经努力克制了）率先传来：“何儿！听说你今天气色不错？我们带了好东西来看你！”

　　接着是沈确冷静些的声音：“秦烈你小声点。”然后是赵霓清脆的笑语和林薇温和的招呼。

　　顾言、周慕、楚风也陆续上了露台。

　　看到萧何沐浴在阳光下、神色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的样子，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随即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真切的喜悦。

　　“嚯！何儿，今天瞧着是精神点了！”秦烈第一个凑过来，蹲在躺椅边，仔细打量着萧何的脸。

　　萧何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嗯，暂时还没被你吵死。”

　　熟悉的毒舌，却让秦烈咧嘴笑了：“对对对，就这劲儿！还是骂人的何儿听着顺耳！”

　　沈确推了推眼镜，也走近观察：“脸色是好些了。新方案有效果？”

　　“还行。”萧何简短地回答。

　　顾言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将手里提着的保温盒放在小圆桌上：“林薇炖了燕窝，温度刚好，要不要喝一点？”

　　赵霓已经挤到萧酒身边，小声问：“小酒，你哥今天吃饭怎么样？”

　　林薇则默默地将带来的新鲜花卉插在露台角落的花瓶里，顿时增添了几分生机。

　　周慕和楚风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这温馨的一幕，也都放松了紧绷许久的神经。

　　露台上一下子热闹起来，但又不同于以往的疯狂喧闹，而是一种充满关怀的、暖意融融的热闹。大家围着萧何，说着轻松的话，分享着各自的近况，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沉重的话题。

　　萧何话依然不多，但很配合。他小口喝着林薇炖的燕窝（虽然只喝了小半碗），听着秦烈讲他最近健身时出的糗事，嘴角偶尔会微微牵动一下。当沈确提到某个前沿科技动态时，他甚至能简短地插话讨论几句，思路清晰，让沈确眼睛都亮了一下。

　　阳光，暖茶，低声笑语，还有空气中淡淡的花香与药草味交织。

　　这一刻，没有病痛，没有仇恨，没有对未来的惶恐。

　　只有一群年轻人，围绕在他们最重要的朋友身边，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平静而温暖的时光。

　　萧酒看着这一切，心里胀满了酸涩又幸福的情绪。他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

　　当然，大家都知道，萧何的“好转”是脆弱的，是阶段性的。他的身体根基已损，随时可能再次反复。

　　但至少，此刻的他是相对舒适的，是清醒的，是能感受到他们的陪伴和关心的。

　　这就足够了。

　　这让他们所有的守护、所有的奔波、所有的担忧，都有了最珍贵的回报。

　　聚会（如果这能算聚会的话）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萧何脸上露出了倦色。

　　顾言立刻示意大家该离开了。

　　“何儿，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来看你。”秦烈拍了拍萧何的肩膀（动作很轻）。

　　“嗯。”萧何应了一声，在众人准备离开时，忽然又叫住了顾言，“顾言。”

　　顾言回头。

　　萧何看着他，又看了看其他人，沉默了片刻，才用那种惯有的、平淡却清晰的语气说：

　　“谢了。”

　　又是这两个字。

　　但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懂了其中更深的含义。不仅仅是对今天的探望，更是对他们这段时间以来不离不弃、倾尽全力守护的感谢。

　　沈确推了推眼镜，别过脸。秦烈用力揉了揉鼻子。赵霓和林薇相视一笑，眼圈微红。周慕和楚风点了点头。顾言则是温和地笑了：“跟我们客气什么。好好休息。”

　　小团体离开了，露台上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萧酒和萧何。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色，也给萧何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哥，”萧酒轻声问，“要进去吗？”

　　萧何摇了摇头，目光望着天边的晚霞，许久，才低声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萧酒说：

　　“……好像，也没那么糟。”

　　萧酒的心猛地一跳，随即被巨大的喜悦和希望填满。他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嗯！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萧何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天空，任由晚风吹拂着他的长发。

　　或许，生命的韧性，真的能创造出奇迹。

　　或许，在至暗时刻之后，真的能等到微光的降临。

　　而爱与陪伴，就是守护这微光、等待黎明的最强力量。

　　萧何的状态好转，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所有关心他的人的心里。前路依然漫长且充满未知，但至少，他们看到了一丝光亮，看到了那个骄傲的灵魂，依然在顽强地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