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边缘的昼光》魁洄

29、第 29 章

　　萧何状态的持续好转，像久旱后降下的甘霖，滋润了每个人紧绷的心弦。虽然医生再三叮嘱仍需静养，避免劳累和刺激，但看着萧何眼中日益恢复的神采和偶尔流露的对“外面”的细微渴望，小团体内部经过慎重讨论和征得医生（在严格限制条件下）的同意后，决定组织一次极其温和、以疗养为主的短途出行——目的地，依旧是那处私密的温泉山庄。

　　这一次，没有赛车，没有赌注，没有直播，没有烈酒。只有纯粹的放松与陪伴。

　　深秋时节，山间的色彩斑斓浓烈。车队平稳地行驶在盘山公路上，萧何坐在顾言那辆经过特别改装的豪华商务车里，车窗微开，清冽带着松木香气的山风拂面而来。他裹着柔软的羊绒毯，靠在舒适的特制座椅上，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如火枫叶和苍翠松柏，神色平静，眼底甚至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惬意。

　　萧酒坐在他旁边，同样望着窗外，但更多时候，他的目光会悄悄落在萧何身上，观察着他的表情，确认他没有不适。

　　“哥，冷不冷？”萧酒轻声问，手里攥着一条备用毯子。

　　“不冷。”萧何回答，语气平和。

　　前排的顾言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嘴角微扬。

　　抵达山庄时，暮色四合。熟悉的日式别墅依旧静谧雅致，被精心打扫过，壁炉里提前生起了火，驱散了山间的寒气。

　　这一次，萧何住进了主屋一间带独立温泉池的房间。池子不大，但设计精巧，一半在室内，一半延伸至半露天的木质平台，抬头便能看见一角星空。水温恒定，池边设有方便的无障碍设施和坚固的扶手。

　　晚餐是极其清淡精致的和食，分量不多，但搭配合理，适合萧何目前的肠胃。大家围坐在暖桌旁，气氛轻松。秦烈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绘声绘色地讲起他最近在健身房试图挑战新器械结果闹出的笑话，引得赵霓和林薇笑个不停。沈确则和顾言低声讨论着山庄里新引进的一种据说对舒缓神经有益的香氛。周慕和楚风安静地吃着东西，偶尔插一两句话。

　　萧何吃得不多，但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他听着大家聊天，没有参与太多，但神情是放松的，嘴角甚至随着秦烈的夸张描述，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饭后，略作休息，便到了泡温泉的时间。

　　这一次，大家没有聚在大池，而是默契地各自选择了别墅内分散的小温泉池，给予萧何最大的私密性和安静。顾言、秦烈、沈确去了稍远一点的另一个池子，周慕和楚风选择了一个可以看到山涧的池子，赵霓和林薇则共用一个带有按摩功能的小池。

　　萧酒陪着萧何，留在主屋的独立池。

　　水温恰到好处，氤氲的热气带着淡淡的硫磺味和草木清香。萧酒先试了水温，然后小心翼翼地协助萧何从轮椅移动到池边的座椅上，再缓慢浸入温泉中。

　　温热的泉水逐渐包裹身体，萧何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身体明显放松下来，靠在了池壁特制的软垫上。热水似乎对他紧绷的神经和酸痛的肌肉有着奇特的安抚作用。

　　萧酒坐在他对面稍远一点的位置，确保自己不会打扰到他，又能随时注意到他的状况。

　　池内很安静，只有潺潺的水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被山风送来的、其他池子里朋友们压低的笑语声。

　　夜空清朗，几颗寒星闪烁。山间的空气冷冽，与池水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让人格外清醒又舒适。

　　萧何闭着眼，苍白的脸颊在热气熏蒸下泛起一层极淡的粉色，长发披散，有几缕被水浸湿贴在颈侧。他左手搭在池边，小臂上的撒旦纹身在朦胧的水汽和星月光辉下，少了几分平日的邪戾，多了几分沉静。

　　过了许久，他忽然开口，声音在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萧酒。”

　　“嗯？”萧酒立刻坐直身体。

　　“怕吗？”萧何问，依旧闭着眼。

　　萧酒愣了一下，意识到他问的可能不是此刻，而是……更宏观的，关于未来，关于他的身体，关于那些悬而未决的黑暗秘密。

　　萧酒沉默了片刻，诚实地回答：“怕。但我更怕你放弃。”

　　萧何睁开了眼睛，隔着氤氲的水汽看向萧酒。少年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躲闪。

　　“我不会。”萧何淡淡道，移开目光，望向夜空，“至少现在不会。”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疼的时候，会想。但……想到有些人会哭，”他瞥了一眼萧酒，“有些人会骂娘，”他意指外面的秦烈他们，“就觉得……好像还能再撑一会儿。”

　　这话说得别扭，甚至有些冷酷，但萧酒却听懂了其中最深层的含义——是牵挂，是不舍，是哥哥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承认他们（包括他）的存在，是他坚持下去的理由之一。

　　萧酒的喉咙发紧，他用力点了点头：“哥，我们会一直陪着你。不管你……撑多久。”

　　萧何没再说话，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但萧酒看到，他搭在池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又泡了一会儿，萧何脸上倦色渐浓。萧酒适时地扶他起身，用温暖的大浴巾仔细擦干，帮他换上干爽舒适的浴衣，然后推他回到温暖的室内，安置在铺着厚软垫被的榻榻米上。

　　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房间里暖意融融，弥漫着安神的熏香。

　　萧何很快沉沉睡去，呼吸平稳悠长，眉头舒展，是难得的好眠模样。

　　萧酒守在旁边，看着哥哥沉睡的侧脸，心中充满了平静的喜悦。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客厅里，其他人已经泡完回来，正聚在一起低声聊天，喝茶。看到萧酒出来，都投来询问的目光。

　　“睡着了，睡得很沉。”萧酒轻声说。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太好了。”顾言轻声道。

　　“这温泉泡得值。”秦烈压低声音笑道。

　　沈确推了推眼镜，看向窗外繁星点点的夜空，没说话，但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了下来。

　　赵霓和林薇相视一笑，继续摆弄着带来的茶具。

　　这一夜，山庄格外安宁。没有喧嚣，只有山风、水声、炉火，和一群人守护着珍贵平静的默契。

　　第二天清晨，萧何醒得很早，但精神却出奇的好。脸上有了些血色，眼神清明透亮。他甚至主动提出，想去院子里看看清晨的山景。

　　萧酒推着轮椅，两人慢慢走在覆着薄霜的碎石小径上。晨光熹微，空气清冷，带着松针和泥土的气息。远处山峦叠嶂，云雾缭绕，美得像一幅水墨画。

　　萧何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阳光渐渐穿透云层，洒在他身上，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

　　萧酒站在他身后，看着哥哥沐浴在晨光中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希望。

　　也许，冬天真的会过去。

　　也许，春天真的会来。

　　而他们，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他，看每一个日出，等每一次花开。

　　这次温泉之旅，没有惊心动魄，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朴素的陪伴和最细微的关怀。但正是这样的平静与温暖，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滋润着萧何干涸龟裂的心田，也加固着他们之间牢不可破的情感纽带。

　　回去的路上，萧何在车里又睡着了，但嘴角是放松的，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安宁的弧度。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康复之路还很漫长，未来依然充满挑战。

　　但至少，他们一起，又度过了一个难关，并且看到了前方更明亮些的可能。

　　这就足够了。

　　足够让他们继续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