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边缘的昼光》魁洄

36、第 36 章

　　时间是最伟大的魔术师，也是最残酷的法官。两年，七百多个日夜，足以让许多事情改变，也让一些东西在磨砺中愈发坚韧。

　　萧何醒了。

　　不是那种戏剧性的、在阳光明媚的清晨突然睁开眼的苏醒。他的回归，缓慢、艰难，带着伤痕累累的印记，如同一棵被雷火重创的古树，在漫长的蛰伏后，终于从焦黑的树干上，极其勉强地，抽出了一丝新绿。

　　最初是手指的颤动，微弱到被护士认为是仪器干扰。然后是眼睫的轻抖，在医生反复的呼唤和刺激下，他终于能短暂地、费力地掀起一点眼帘，露出那双久违的、虽然浑浊却已有了焦距的凤眼。

　　那一刻，守在玻璃外的所有人——顾言、秦烈、沈确、周慕、楚风、赵霓、林薇，还有已经长高了一截、气质沉稳了许多的萧酒——全都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停跳。

　　醒来的过程漫长而痛苦。意识如同沉在深海最底层的碎片，一点一点艰难地上浮，拼凑。他花了很长时间，才重新“认识”周围的世界，重新“认出”那些守在床边、面容既熟悉又因岁月和担忧而染上风霜的朋友，还有那个眼神复杂到让他心头一悸的少年——萧酒。

　　他能说话了。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气息短促，每一个字都耗费极大的力气，但字句清晰，逻辑分明。只是，那具身体遭受的重创，留下了更深的烙印。

　　**瘫得更严重了。**

　　那致命的一刀和随之而来的严重感染、器官衰竭，对他本就受损严重的脊柱和神经系统造成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即使经过了两年最顶尖的康复治疗，他的腰部以下几乎完全失去了自主运动能力，甚至连保持坐姿都变得异常困难。现在，他需要佩戴一种特制的、带有精密支撑和调节功能的金属与碳纤维复合腰部支架，才能在轮椅上勉强坐稳，且时间不能过长。曾经还能依靠手臂进行部分活动的上半身，如今也变得异常虚弱。尤其是一双手，因为长期的昏迷和神经损伤，出现了明显的肌肉萎缩，指节纤细苍白，握力微弱，连拿起一支轻巧的电子笔都显得吃力。

　　但，**他的脑子，依旧好用到令人敬畏。**

　　或许是在漫长的昏迷中，思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得到了淬炼和沉淀；或许是绝境反而激发了最深处生存的本能。当他的意识完全回归后，众人震惊地发现，萧何的思维敏锐度、记忆力、逻辑分析能力，甚至比受伤前更加可怕。他能清晰地记得昏迷前最后一刻的细节，能迅速理解顾言他们向他汇报的、这两年来错过的商业格局变化和关键决策，甚至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某个正在推进项目中潜在的风险点，其角度之刁钻、判断之精准，让沈确都暗自心惊。

　　当然，伴随着清醒头脑一同回归的，还有他那张**依旧毒舌的嘴**。

　　“顾言，你这两年……老了不少。”萧何靠在特制的、带有腰部支架的轮椅上，身上盖着柔软的毯子，脸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带着病态的苍白，但眼神清亮，看着明显消瘦、眼角添了细纹的顾言，慢悠悠地评价。

　　顾言正小心地帮他调整支架的角度，闻言手顿了顿，随即失笑：“托你的福，没少操心。”

　　“秦老三，”萧何的目光转向旁边正努力摆出一副“我很稳重”模样的秦烈，“肌肉练得不错，可惜脑子没见长。上次那份安保漏洞分析报告，第三页第七行，逻辑错误。”

　　秦烈脸上的“稳重”瞬间垮掉，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我检查了三遍！”

　　“自己去看。”萧何懒得解释，目光移向沈确，“沈确，眼镜换款式了？看来碎得不冤。”

　　沈确推了推鼻梁上款式更简洁的金丝眼镜，面不改色：“嗯，防弹的。下次可以试试。”

　　萧何扯了扯嘴角，没接话，看向周慕和楚风：“你们俩……还是这么闷。挺好，省得吵。”

　　周慕和楚风默默点头。

　　“赵霓，”萧何看向努力想笑却又忍不住眼眶发红的赵霓，“耳环审美……稍有长进。至少不像螺丝刀了。”

　　赵霓又哭又笑：“何儿！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林薇，”萧何最后看向温柔注视着他的林薇，“新系列……‘废墟上的花’？名字太直白。不过设计……还行。”

　　林薇温柔地笑了：“你能看懂，就好。”

　　最后，他的目光才落到一直安静站在稍远处、双手紧握成拳、身体微微颤抖的萧酒身上。

　　两年时间，少年抽条般长高，肩膀宽阔了些，脸上的稚气褪去大半，轮廓依稀有了几分坚毅的线条，但那双眼睛，却沉淀了太多复杂的东西。此刻，那里面盛满了汹涌的情绪——狂喜、后怕、委屈、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萧何看了他很久，久到萧酒几乎要承受不住那目光的重量。

　　然后，萧何才用他那嘶哑的、没什么力气的声音，平淡地说：

　　“长高了。”

　　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或许是欣慰，或许是别的什么情绪：

　　“也……没那么傻了。”

　　就这一句话，萧酒紧绷了两年、武装了两年的外壳，瞬间碎裂。他猛地冲上前，却又在即将碰到萧何时硬生生停住，只是蹲下身，将脸埋进萧何盖着毯子的膝盖上，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了两年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

　　萧何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帘，看着萧酒乌黑的发顶。他那双因萎缩而显得异常苍白纤细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落在了萧酒的头上，很轻地拍了一下。

　　很轻，却重逾千斤。

　　在场所有人都红了眼眶，秦烈甚至偷偷抹了把眼睛。

　　萧何的回归，不是凯旋，更像是一位伤痕累累的君王，从漫长的流放中归来，王座变成了轮椅，权杖变成了呼吸机（现在已撤掉，但需要定时吸氧），曾经的武力变成了萎缩的双手和依赖支架的脊梁。

　　但他依然是他们的王。

　　用他依旧敏锐的头脑，和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毒舌，宣告着他的存在，也重新将这群守护了他两年、早已紧密如钢铁的伙伴们，凝聚在他的身边。

　　未来的路，必然更加艰难。他的身体需要漫长而痛苦的康复，生活自理能力几乎降为零，需要更精心的护理。商业帝国的守护与扩张，也将面临新的挑战。过去的仇敌虽已铲除，但新的暗流不会停止。

　　但至少，他醒了。

　　他能说话，能思考，能骂人。

　　这已经是命运给予的，最大的仁慈，也是他们两年坚守，换来的最珍贵的奇迹。

　　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洒进来，落在萧何苍白的脸上，和他轻轻放在萧酒头上的那只手上。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萧酒压抑的哭泣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岁月曾无情地碾过，留下满目疮痍。

　　但生命，终究以它最倔强的姿态，从废墟中，重新探出了头。

　　而爱与守护的故事，也将在这位“新”的、更加脆弱却也更加坚韧的主角带领下，翻开全新的、未知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