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边缘的昼光》魁洄

37、第 37 章

　　温泉的故事（两年后）

　　萧何的“回归”并非一蹴而就。接下来的几个月，他经历了极其艰难且痛苦的康复期。重新学习控制那些尚未完全坏死的肌肉，适应腰部支架带来的束缚与支撑，忍受复健带来的酸疼与无力，以及面对身体机能大幅退化所带来的心理落差……每一点进步，都伴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但萧何依旧是萧何。疼痛时他咬牙硬扛，烦躁时用更毒舌的话攻击前来探望的每一个人（尤其是秦烈和沈确），沮丧时则沉默地望向窗外，直到顾言或林薇用他无法拒绝的方式（比如“这份文件需要你签字”或“新设计的支架草图你看看”）把他拉回现实。

　　他的朋友们则展现出无与伦比的耐心与全方位的支持。顾言几乎成了半个康复专家，协调着最顶尖的物理治疗师和营养师；沈确则继续在幕后确保一切资源畅通无阻，并开始将部分不那么核心的商业决策整理成简报，让萧何保持思维活跃；秦烈负责“武力”支持和“情绪”疏导（主要是挨骂和插科打诨）；赵霓和林薇连同专业的护理团队，负责萧何的日常生活照料和情感陪伴；周慕和楚风则确保着这个庞大支持体系的外部环境稳定。

　　而萧酒，在这段时间里迅速成长。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无助哭泣的少年。他认真跟着护理学习专业照护技巧，细心观察哥哥的每一个细微需求和情绪变化，在萧何复健时默默在一旁鼓励（或记录数据），在萧何毒舌吐槽时学会巧妙地“顶嘴”或转移话题。他开始有意识地将萧何教给他的那些关于人心、商业、风险的知识，应用到实际中，比如协助顾言处理一些简单的往来函件，或者分析一些公开的市场信息。他的沉稳和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常常让秦烈他们暗自惊讶，也让萧何那双清冷的凤眼里，偶尔闪过一丝极难捕捉的满意。

　　当南城的暑气逐渐被秋凉取代，萧何的身体也终于达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新平台。虽然依旧离不开轮椅和腰部支架，双手的活动范围有限，但基本的生命体征平稳，精神日益健旺，骂人的词汇量甚至有增无减。在医疗团队和朋友们的一致评估（主要是萧何本人不耐烦地要求）下，一次新的、以疗养和放松为主的温泉之旅，被提上了日程。

　　目的地，依旧是那座熟悉的私人温泉山庄。只是这一次，氛围与两年前那次惊心动魄后的疗愈之旅，又有了不同。

　　出发时，车队更加庞大严谨。秦烈亲自检查了每一辆车和随行安保，路线规划避开了所有可能的风险点。萧何坐在他那辆经过深度改装、舒适度和安全性都达到极致的专属座驾里，身上固定着支架，盖着薄毯。萧酒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上面显示着行程安排和注意事项。

　　“紧张什么？”萧何瞥了一眼萧酒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声音依旧沙哑，但比刚醒来时有力了些。

　　萧酒收起平板，摇摇头：“没有。哥，你感觉怎么样？支架会不会硌得疼？”

　　“还行。死不了。”萧何闭上眼，“别跟顾言似的，啰嗦。”

　　萧酒抿了抿嘴，没再说话，只是细心地将毯子往上拉了拉。

　　抵达山庄时，已是黄昏。夕阳给连绵的山峦和精致的日式建筑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山庄经理早已等候多时，一切安排得妥帖周到。主屋最大的那间套房做了全面的无障碍改造，方便萧何起居。

　　晚餐依旧清淡精致，但气氛明显轻松欢快了许多。或许是因为萧何的“存在感”比上次强了太多。

　　“这鱼蒸得火候还行，就是酱油差点意思。”萧何挑剔地评价着菜品。

　　“何儿，你现在是美食家了？”秦烈啃着排骨含糊道。

　　“总比你只会分辨生熟强。”萧何回敬。

　　沈确慢条斯理地喝着汤：“山庄换了主厨，据说师从京都三星店。何儿你的舌头还是这么刁。”

　　“不然怎么尝得出你泡的茶里多了0.5克陈皮？”萧何眼皮都不抬。

　　众人莞尔。这种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互怼，让每个人都感到无比安心。

　　饭后稍事休息，便到了泡温泉的重头戏。这一次，大家没有分散，而是默契地选择了那个最大的露天温泉池。池子经过改造，一侧修建了宽敞平滑的无障碍坡道和坚固的、带靠背扶手的入水座椅，水温也根据萧何的情况特意调低了些，避免过度刺激。

　　夜色渐浓，山间起了薄雾。池边石灯笼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与天边初升的星子和一弯新月交相辉映。泉水氤氲着热气，带着淡淡的硫磺味和草木清香。

　　在顾言和萧酒的细心协助下，萧何被稳稳地转移到了池边的特制座椅上，然后缓缓浸入温泉中。温热的泉水包裹上来，他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因长久佩戴支架而僵硬酸痛的腰背肌肉，似乎在热力的作用下缓缓松弛。

　　其他人也陆续下水，各自找了舒服的位置。秦烈和沈确占据了萧何左右两侧最近的位置，像两尊门神。顾言坐在稍对面，方便照看。周慕和楚风靠在远处的池壁。赵霓和林薇则选择了靠近热泉涌出口、水温稍高的区域。

　　池子很大，水汽朦胧，灯光柔和，气氛安宁。

　　一时间，只有潺潺的水声和远处隐约的虫鸣。

　　萧何闭着眼，靠在特制的软垫上，苍白的脸颊在热气蒸腾下泛起了淡淡的红晕，长发被水汽濡湿，贴在颈侧。他搁在池边扶手上的手，指节依旧纤细苍白，萎缩的痕迹明显，但至少不再像刚醒来时那样无力地蜷缩着。

　　“还是这儿舒服。”秦烈率先打破沉默，满足地叹了口气，整个人沉到只露出脖子，“什么烦心事泡一泡都好像没了。”

　　“你那脑子里除了肌肉和烦心事，还有别的吗？”萧何懒洋洋地接口，眼睛没睁开。

　　“有啊！还有兄弟！”秦烈理直气壮。

　　萧何嗤笑一声，没再怼他。

　　沈确推了推被水汽模糊的眼镜（他戴了防水款）：“何儿，上次跟你提的那个东南亚新兴市场的准入策略，初步反馈回来了，比预期乐观。”

　　“嗯。”萧何应了一声，“具体数据回去看。注意当地政策连贯性和地头蛇的反应，别光看报表。”

　　“明白。”

　　顾言往萧何手边递了杯温热的药草茶：“水温合适吗？要不要再调低点？”

　　“不用。”萧何接过茶杯，手指有些抖，但稳稳地端住了，凑到唇边喝了一小口。

　　赵霓游过来一些，趴在池边，下巴搁在手臂上，看着萧何：“何儿，林薇新设计的那个系列，准备用你的‘荆棘与火焰’纹身做一部分灵感来源，可以吗？”

　　萧何睁开眼，看了林薇一眼。林薇微笑着点点头。

　　“随便。”萧何重新闭上眼，“别设计得太丑，丢我的人。”

　　“保证好看！”赵霓笑嘻嘻地说。

　　周慕和楚风也游近了些。周慕难得主动开口：“何儿，之前收的那幅画，鉴定清楚了，确是仿品。对方认赔了。”

　　“嗯，处理得干净点。”萧何淡淡道，“楚风，你那个‘极限安静体验营’，后来真有人去？”

　　楚风：“……有。效果不错。”

　　萧何：“看来这世界上傻子不止秦烈一个。”

　　秦烈：“……何儿！我怎么又躺枪！”

　　众人都低笑起来。水波荡漾，映着灯光和星光，碎成一片片暖金色的涟漪。

　　萧酒安静地坐在萧何侧后方稍远一点的位置，既能随时注意到哥哥的情况，又不会打扰他们的交谈。他看着眼前这一幕——氤氲的热气中，哥哥和朋友们的侧影，低声的谈笑，放松的姿态——心里充满了宁静的暖意。这两年来的担忧、恐惧、艰辛，仿佛都被这温热的泉水悄然抚平。

　　不知过了多久，萧何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在雾气中显得有些飘忽：

　　“这两年……辛苦你们了。”

　　很轻的一句话，却让池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秦烈愣住了，沈确推眼镜的手停在半空，顾言温柔地看着他，赵霓和林薇眼圈微红，周慕和楚风神色动容。

　　萧何没有看任何人，依旧闭着眼，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辛苦”，从他嘴里说出来，意味着什么。这是他最直接、最坦白的感谢与认可。

　　秦烈鼻子一酸，猛地掬起一捧水泼在自己脸上，掩饰情绪，瓮声瓮气地说：“嗨，说这个干嘛！咱们谁跟谁！”

　　沈确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哑：“你活着，能骂人，比什么都强。”

　　顾言微笑：“何儿，我们都在。”

　　萧何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很快又平复。

　　他没有再说什么。

　　有些话，说一次就够了。

　　有些情谊，早已不需要言语来赘述。

　　温泉水汽袅袅上升，融入深蓝色的夜空。繁星闪烁，新月如钩。

　　一群人泡在温暖的泉水里，身体是放松的，心是贴在一起的。

　　过去的血雨腥风，生离死别，仿佛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此刻，只有温暖，安宁，和彼此相伴的踏实。

　　这就是他们能拥有的，最平凡也最珍贵的时刻。

　　而未来，无论还有多少风雨，他们都将如这温泉之水，紧紧环绕，彼此温暖，共同面对。

　　夜色渐深，温泉池里的低语和偶尔的笑声，也渐渐融入山风与虫鸣之中，化作这个秋夜里，最温柔动人的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