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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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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酒被那声音里的暴戾惊得一颤,但看着地上痛苦不堪的萧何,第一次,他没有选择顺从地“滚出去”。
他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快步冲了过去,蹲下身,声音因为紧张而发紧:“萧何哥!你怎么样?摔到哪儿了?我扶你……”
“别碰我!”萧何猛地挥开他伸过来的手,力道大得惊人,眼神里充满了被窥见狼狈的狂躁和一种近乎自毁的抗拒,“滚!听见没有!”
他的手冰凉,带着潮湿的冷汗,挥动时牵动了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闷哼声不受控制地从齿缝间逸出,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萧酒的手僵在半空,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他看着萧何痛苦却强撑的模样,看着他那双盛满怒意、屈辱和脆弱交织的眼睛,突然就明白了——萧何宁愿独自承受这种无力和痛苦,也不愿让任何人,尤其是他这个“继母带来的弟弟”,看见自己最不堪的一面。
昨天那个在操场上,一个电话便能召来顶级权贵、谈笑间定人生死的萧大少爷,与眼前这个摔倒在地、连重新坐回轮椅都做不到的脆弱病人,是同一个人。极致的强大与极致的脆弱,如此矛盾又真实地并存于这个苍白美丽的躯壳里。
萧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避开萧何挥打的手,没有再试图去碰触他,而是快速扫视了一下周围。轮椅倒在一边,距离不远。萧何摔倒的位置,身下是厚实的地毯,应该没有造成额外的磕碰伤。他迅速捡起不远处掉落的药袋,又走到旁边的小冰箱(里面通常备有萧何的针剂和应急药物),拿出了一支标注着止痛作用的注射剂和消毒用品——他曾无意中见过家庭医生准备这些。
“好,我不碰你。”萧酒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他拿着东西走回萧何身边,保持了一点距离,蹲下,将止痛针剂和消毒棉片放在萧何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但你需要这个,对吗?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叫陈医生?”
萧何死死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疼痛显然已经逼近他能忍受的极限,额角的青筋都在跳动。他看了看手边的针剂,又看了看萧酒那张带着青肿却写满坚持的脸。
最终,对止痛的迫切需求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粗暴地抓过消毒棉片,熟练地撕开,颤抖着手擦拭自己左上臂某个特定的区域,然后拿起针剂,用牙咬掉保护帽——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萧酒立刻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给了他最后一点隐私和尊严。他能听到身后压抑的呼吸声,以及极其轻微的、液体推入体内的声音。
过了大约一两分钟,身后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平复了一些,但依旧能听到细微的颤抖。
“轮椅。”萧何的声音响起,沙哑,疲惫,但少了刚才那种暴戾,只剩下冰冷的命令意味。
萧酒这才转回身。萧何依旧侧躺在地毯上,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那支空了的注射器被扔在旁边。
萧酒没再多问,他走过去,将倒地的轮椅扶正,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损坏,然后推到萧何身边合适的位置,熟练地将刹车锁死。他想起之前顾言转移萧何时的动作,观察过轮椅的设计——座位可以降低并倾斜。
他默默操作着轮椅侧面的控制钮,将座椅调整到最低且向外倾斜的角度,形成一个便于转移的斜坡。
“我扶你上去。”这次不是询问,而是平静的陈述。
萧何没有回应,也没有再抗拒。或许是药效开始起作用,或许是他耗尽了所有力气去维持那可笑的自尊。他只是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阴影,微微颤抖。
萧酒小心翼翼地靠近,先是用手探了探萧何的手臂,确定他没有再挥开的意思,然后才俯身,一手绕过萧何的腋下,一手托住他的腿弯。他很瘦,比看起来还要轻,但肌肉因为持续的紧绷和疼痛而僵硬。萧酒尽量轻柔而稳定地用力,将他半抱半扶地挪向轮椅的座位。
这个过程并不容易,萧何的身体几乎使不上力,完全依靠萧酒的支撑。萧酒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细微颤抖,能闻到他发间和身上更加浓郁的、混合着冷汗的药味。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萧酒甚至能看清萧何颈侧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和他因为用力咬住而留下深深齿印的下唇。
终于,将萧何安全地安置在了轮椅上。萧酒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也出了一身汗,手臂因为用力而有些酸。他拉过旁边的薄毯,轻轻盖在萧何的腿上,然后退开两步。
萧何靠在轮椅里,头微微后仰,依旧闭着眼,脸色在灯光下显得近乎透明。止痛针剂似乎起了作用,他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但眉宇间笼罩的疲惫和阴郁却浓得化不开。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萧酒默默地收拾起地上散落的书本和水杯,用纸巾擦干净水渍,将书本放回书架。然后,他拿起自己买来的药膏和贴剂,走到萧何身边,再次蹲下,轻声说:“萧何哥,我买了一些药,店员说对缓解神经痛和肌肉僵硬可能有帮助。我放在这里,你……需要的时候可以用。”
他把药放在轮椅旁边的矮几上。
萧何依旧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仿佛睡着了,又仿佛只是不想面对。
萧酒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离开。他看着萧何脆弱安静的侧脸,心头涌起一阵陌生的酸涩和一种强烈的保护欲。这个强大又脆弱的哥哥,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对任何靠近都充满戒备的猛兽。
“昨天……谢谢你。”萧酒再次低声说,虽然他知道萧何可能并不想听,“还有……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顿了顿,鼓起勇气,“以后……我不会再让自己挨打了。我会……学聪明点。”
萧何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睁开。
萧酒知道,他该走了。他最后看了萧何一眼,转身,轻手轻脚地向门口走去。
就在他的手触到门把手时,身后传来萧何低哑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别的什么。
“……药留下。”
萧酒动作一顿,心头猛地一跳。他回头,萧何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望着窗外(虽然窗帘紧闭,什么也看不见),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但刚才那种尖锐的抗拒似乎消退了一些。
“还有,”萧何没有看他,声音依旧冷淡,“明天,放学后,直接来这里。”
萧酒愣了愣:“来这里?做什么?”
萧何终于转过头,凤眸看向他,虽然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至少不再是那种刺人的冰冷。“你说要学聪明点,”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嘲弄的弧度,“我教你。”
萧酒彻底怔住。教他?教他什么?打架?还是……如何在这个危险的世界里生存?
没等他反应,萧何已经移开了目光,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说。“现在,出去。把门带上。”
命令的口吻回来了。
但这一次,萧酒听出了些许不同。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点了点头:“好。萧何哥,你好好休息。”
他轻轻带上门,将那间充满药味、痛苦和秘密的房间关在身后。站在昏暗的走廊里,萧酒的心跳依然很快,手心里还残留着刚才扶起萧何时,触碰到他冰冷皮肤的感觉,以及那脆弱身躯的重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萧何说要教他。
这意味着什么?是进一步的接纳?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和束缚?
萧酒不知道。但他知道,从踏进那个房间,看到萧何摔倒在地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他不再是那个仅仅被萧何出于某种原因庇护的“继弟”。
他开始,真正地,触碰到萧何世界的边缘——那个由病痛、骄傲、冰冷外壳和深不可测的黑暗共同构筑的世界。
而萧何,似乎也开始默许,甚至主动地,将他拉入那个世界的阴影之中。
夜晚还很长。萧酒回到自己的房间,却毫无睡意。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萧何痛苦的模样,和他最后那句“我教你”。
窗外,附楼那盏暖黄色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而萧酒知道,他的人生轨迹,从今天起,将再次被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苍白少年,强硬地扭转,驶向一个未知的、黑暗与微光交织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