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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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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住在隐谷时相比,现在绝对算是过上好日子了。饭能吃饱,衣能穿暖,还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屋。
正是疯长的年纪,身上的窄袖粗布里衣已经小了,两管袖子紧紧裹着双臂,勾勒出结实美好的曲线。细看之下,五官生的算端正,鼻梁挺直,面额饱满。日渐宽厚的肩膀宛如峭壁之石,体态匀称舒展。
蓬乱的头发胡乱挽起,一条草绳系在腰间,鲜红的嘴唇往外哈着热气。一滴汗从耳后顺着脖子落到锁骨的窝窝里,再随着走动流进交合的两襟中间。
仿佛河泥中包裹的一块美玉,尽管衣敝履穿,还是遮掩不了身上那股子淳朴的,野性的,不知深浅的朝气。
长明灯亮起来,稍稍照亮了里屋,晦暗模糊的一片红彤彤。
拂衣抱着一床破被褥出来,盖住地上的几个大箱笼。那里边养着好些入药的毒物,有几种畏寒,需得保暖。
晁国对药物管制极其严苛,这都是偷着养的,也就是在狂风店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能养养,反正不会有人来查。
好不容易收拾好了破烂的堂屋,勉强用土砖将半扇墙填上,可头上的大窟窿还在灌着凉风。一时无法,拂衣只能作罢,转而捧出驱虫的药粉到院子里,寻着往日播撒的痕迹围着棚屋除虫。
屋里养的东西有不少能卖出高价来,若是被外头来的动物们祸害就白瞎功夫了。
“一天不管都不行吗?”一早就累得够呛,曹立一屁股坐在屋外的草棚下装旱烟,“锁柱死了,那群小崽子今天没空来寻你开心。”
狂风店的小孩们除了玩泥巴外,唯一的乐趣就是来拂衣这儿偷看他养的毒虫。
“说了多少遍,这粉不是药人的,是防虫的!”撒完药粉,他又拿起扫把扫雪。
“看你那怂样儿,都说了不会来了,还扫个屁!”
拂衣根本不听,回嘴道:“万一摔倒了来我这讹钱呢,你替我出?”
“你小子也就和我这么横。。”
狂风店住的大都不是善茬,不是善茬生的小孩,好像大都也不是善茬。他们时常来这里捣乱,拿弹弓射的驴子嗷嗷叫,又抓虫子放到地上的药粉里,看着虫子挣扎咽气。
他们有的光着屁股,不停的挠癞头,一路上来去时,口中唱着歌谣:奉天仙方,丹丸泉汤。含丹献赤露,圣寿延万年。。
曹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叹口气道:“老刘和他儿子死的真冤枉。”
拂衣撇了一眼他的表情,确认并无异状后才接话。
“为什么死的?”
“昨晚老刘喝多了回家,正好看见小崽子玩柴火,给好几天的柴都烧没了,劈里啪啦打了一顿,罚他在堂屋挨会儿冻。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他隔壁的婶子说的,昨晚听见动静,她还跑过去劝和。”
后面的故事大概是,老刘睡死过去,再醒来时,娃娃已经在堂屋里冻死了。他万念俱灰,拿被子包好了小锁柱,接着就上了吊。
拂衣没有半点关心。他在隐蔽的砖缝里卖力摸索,半天抠出一个布包,里头包着斑驳的几个铜钱。
“你说老刘怎么一眨眼就死了呢,明明心口还跳着呢。。”
“叔,借我二十钱!”
“这会儿知道叫叔了?老子哪来的钱?”
借钱遭拒,拂衣站起来回嘴道:“他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屋顶不赶紧修好,下个死的就是我了!你忍心看贤婿冻死?”
“你小子真是铁石心肠,两条人命,眼睛都不带眨一眨的。”曹立站起来,哐哐敲着旱烟渣子。
“那时老刘即便还有口气,魂儿也已经不在了,救不活的。上吊的人如果不是一刻之内放下来,都救不活。”
“你也够倒霉的,回回喊你都赶上人死,真晦气。”
不远处自家院里传来动静,应该是苏姨的老仆方嫂起来了。
曹立赶紧收好东西,起身去打水。往返了四五趟,最后一趟挑着水桶回来,轻车熟路将驴圈的水槽和拂衣屋檐下的水缸注满。
拂衣要上前帮忙,被他拦下,调侃道:“别假模假式了我的小姑爷,累坏了可怎么好?你姨还指望你传香火呢!也就是我,不多干点儿活儿,上桌吃饭都不好意思张嘴!”
这几趟着实消耗体力,可他一身腱子肉,有的是使不完的牛劲。挑完了水,他也不回去,靠在草棚下的灶台边又装了一管旱烟。
“怎么,新郎倌儿的红袄子怎么不穿了,那缎子看着滑不溜丢的,不比你的破衣烂衫强?”
拂衣不接茬,只管揭曹立的丑事。
“你跑去付婶儿家听墙根儿的事儿都传开了,也就是我姨不同外人打交道还不知道,当心我哪天告你的黑状!”
他嘿嘿地笑着,说死了的鳏夫老刘有个兄弟在城里贩鱼,要进城一趟把人喊来收尸。拂衣说这破事儿也就是你上赶子,他仍是嘿嘿笑。
“里长现在是没了,若是我态度积极,将来万一要再指派人,指定还是我。咱老曹家从我开始就不是白丁了!”
拂衣懒得和他理论。
“要是他兄弟不愿来收尸呢。”
狂风店都是些边缘人,死了无人收尸的情况时有发生。曹立摊了摊手,说道:“那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跑一趟泉观领恤孤钱,回来雇两个人给拉去化人场烧了。”
泉观正名为奉天观,奉天教供奉的是开国帝师仲吕真人。这是一位在晁国百姓心中与天同齐,与日同辉的神人。
若没有他慧眼识人,集结三位开国元勋襄助晁氏;若没有他所传授的独家武学让几人屡战屡胜;当然了,若没有他在建国之后立即功成隐退,晁氏根本无法成就大业。
不过,奉天教派却并非仲吕真人亲创,而是数年之后,由专管宗庙礼仪的太常属,在皇帝授意下所创。
可为何奉天教道观会被称作泉观呢?追其原由,还是因为仲吕真人。
相传其在世之时,留下了四句箴言:泉中涌出光华主,三分社稷又久长。继开天地繁文运,诏启教化道渐平。
故凡国境之内发现泉水处,皆修道场,列为圣地,由太常属治下统管祭祀占卜的太卜司派专人管辖。久而久之,自发前来祈福膜拜的民众多了起来,这些无教派的道场便被民众称为泉观。
唯恐有人聚众闹事,也是为了顺应民意,皇帝便授意创办奉天教用以收拢民心,早已被百姓们叫惯了的泉观之名也沿用至今。
拂衣说他也要进城,去买些修补屋顶的材料,让驴车捎他一程。曹立想也不想就知道,不仅仅是买东西,准是又要去晓山泉观参拜了。
逢三五七即去,风雨无阻。
走之前,他将几个养药的大箱笼搬进里屋,出来之后还上了把锁。
曹立在院子里熟练的牵驴套车,见他如此遂笑道:“叫花子住的也比你强,谁会来偷?”
“这是给我姨养的,可不能怠慢了。再说了,这几箱子的虫儿比你卖一个冬的皮货都值钱!”说着,他又找出一条破棉裤,将几个小药盒细心裹好,藏在隐蔽处。
见他如此金贵,曹立还以为是什么值钱的好货,探头探脑的张望。
“藏什么好东西呢?叫叔也看看。。”
“四逆丸,救急的。”拂衣手上动作未减,“药虽不算难得,但紧急时能救命。天这么冷,要是冻得硬邦邦的,真要吃时岂不是咽不下去。我姨说了,得时时备着。。”
“得了!十回有八回叫你来人都死透了,有药没药有个屁打紧!前些年也没见你这样啊,现在简直拿她的话当圣旨了!”
四逆丸要时时备着,不可以断了。若真事出紧急,能救命。
这话不止是苏姨说过,弗灵生前也常说。
确实,当时发现弗灵的时候,她已经死得透透的了。就是仲吕仙君下凡恐怕也救不活。
拂衣喃喃道:“我娘是得了疯病才死的,这药也能治疯病。。”
见他竟然破天荒的提起弗灵,曹立有些不明所以。
“行行行,包治百病行了吧。你最好搞出个长生不老药来,被泉观请去供起来,我日日给你提鞋!”他嫌弃的看着拂衣咂了咂嘴,“我看你那几两魂儿全掖在俩娘们儿的裤腰带上了!左右你娘已经不在了,以后还是少提她,省得招你姨生气!”
二人肩并肩往曹家走,刚进院子,一阵清脆欢快的笑声如清风般吹开了拂衣的眉头,他不自觉的露出笑容。苏姨的女儿比拂衣大几个月,已年满十七,随母姓苏,名怀夕。
“哈哈哈哈!”
堂屋厚重的门帘被掀开,一个美得让人心惊的姑娘迎了出来。袖子高高挽起,露出莹润如玉的两条酥臂,她迈着小碎步上前,身上穿着细麻夹袄和水色罗裙,看起来漂亮极了。
她的腰间,捆着一根长绳子一直延伸进屋里,随着人往外走,绳子被绷得紧紧的。
门帘再次掀开,仆人方嫂一面拉着绳子,一面笑着喊拂衣姑爷,迎他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