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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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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组的晨光裹着细碎的喧嚣漫进化妆间时,苏时雪刚勾完眼尾最后一笔。
镜中的女人眉眼清冷,眼尾那抹黛色晕染得恰到好处,像江南烟雨里一枝沾了露的寒梅。红唇似淬了霜,冷艳里透着一股疏离感。一身月白色暗纹旗袍裹着窈窕身段,领口处盘扣系得一丝不苟,珍珠耳坠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晃,折射出细碎的光。
正是当下炙手可热的90花模样。
可她眼底却沉淀着比同龄人更深的倦意——那是连续三个大夜戏后留下的痕迹,被精湛的妆容巧妙掩盖,只在无人注意的瞬间,从微垂的眼睫下悄然泄露。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混着刻意压低的人声和搬动道具的碰撞声。助理小琳匆匆走近,俯身在她耳边轻声提醒:“雪姐,程经纪人来了,陪许佩瑶探班。”
苏时雪握着眉笔的手顿了顿。
笔尖在指间微微发颤,只一瞬,便被稳住了。她抬眼望向镜子,原本平静的眼底已凝了层淡凉的嘲讽,像冬日湖面结起的第一层薄冰。
帘子被掀开的刹那,光线涌进来。
程江月的身影逆光立在门口,黑色西装剪裁得体,衬得身形挺拔如松。十年光阴褪去了他年少时那股玩世不恭的痞气,只剩下久经商圈的沉稳与锐利。他侧身护着身旁的人进来——许佩瑶一袭藕粉色针织裙,长发温婉地垂在肩侧,笑意盈盈,正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
正是前几日被狗仔拍得沸沸扬扬的姿态。
化妆间里原本细碎的交谈声霎时低了下去。几个年轻化妆师交换了眼神,手上的动作都慢了半拍。导演助理捧着保温杯正要说话,见状也噤了声,只低头猛喝了一口热水。
空气中有种微妙的凝滞。
程江月的目光掠过化妆间,最终落在苏时雪身上。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比旁人稍长了些许,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薄唇微抿。刚要开口,苏时雪却先抬起了头。
“程经纪人倒是会攀高枝。”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能让在场每个人都听见。语气淡得像冰,每个字都裹着细碎的霜。
“前阵子和新人演员的绯闻热度还没消透,这又陪着许小姐过来刷存在感。”她放下眉笔,金属与玻璃台面碰撞出清脆一响,“算盘打得够响,也不怕崩了珠子。”
话音落,空气彻底静了。
许佩瑶脸上的温婉笑容僵了一瞬,挽着程江月的手紧了紧。她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无辜与委屈。
程江月眸色沉了沉。
他的目光锁着苏时雪,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移开视线,低头扶着许佩瑶的胳膊,声音温和:“别站着,坐会儿。”
那声音里的柔软,与方才苏时雪听到的判若两人。
许佩瑶顺势坐下,程江月替她拉开椅子,动作细致周到。有工作人员反应过来,忙上前招呼:“许小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是来探程经纪人的班?”
“来给江月送点东西。”许佩瑶笑吟吟地打开随身提着的食盒,“他胃不好,最近又总熬夜谈合同,我炖了点山药排骨汤。”
食盒掀开,热气混着香气飘散开来。
程江月接过汤碗时,许佩瑶的手自然地搭在他手背上,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他没躲,只是低声道了句谢。
苏时雪收回目光,重新转向镜子。
镜中的女人依然美得惊心动魄,唇角甚至勾着抹冷峭的弧度,仿佛刚才那番话不过随口一提,丝毫没放在心上。她拿起那支正红色唇釉,旋开,对着镜子仔细补妆。
鲜红的膏体覆上本就完美的唇形。
可握着唇釉的那只手,指节却微微泛白。
小琳悄悄凑近,递上一杯温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雪姐,下一场是您和许小姐的对手戏,导演说十分钟后开拍。”
苏时雪“嗯”了一声,接过水杯。温水入喉,压下胸口翻涌的涩意。
镜子里,她看见程江月正低头听许佩瑶说话,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许佩瑶不知说了什么,他竟轻轻笑了,眼角泛起细纹——那是苏时雪曾经无比熟悉的笑容。
十年前,在电影学院外那条梧桐道上,少年程江月也是这样笑着,将偷摘的栀子花别在她耳边,说:“苏时雪,你以后一定会是最亮的那颗星。”
那时他眼里只有她。
后来他成了她的经纪人,陪着她从一个试镜屡屡碰壁的新人,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他们曾挤在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分吃一碗泡面,曾为了一个角色在寒冬的片场外等到深夜,也曾在她第一次拿到最佳女主角奖杯时,在无人角落紧紧相拥。
直到三个月前,那场争吵。
“我只是在为你争取更好的资源,时雪。”他当时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背影挺直,“许佩瑶能带给我们的,远比你想象的更多。”
“我们?”她记得自己当时笑出了声,“程江月,你现在做的这些,究竟是为了‘我们’,还是为了你自己攀上许家这条大船?”
他没回答。
而如今,答案已经明明白白摆在眼前。
苏时雪放下水杯,站起身。旗袍下摆随着动作荡开优雅的弧度,珍珠耳坠再次晃动。她朝门口走去,经过程江月和许佩瑶身边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苏小姐。”许佩瑶却忽然开口。
苏时雪停下脚步,侧过半张脸。晨光从她身后照进来,在睫毛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一会儿的戏,还请多指教。”许佩瑶笑容温婉,眼神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挑衅,“江月总夸你演技好,说我该多跟你学习。”
程江月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苏时雪的视线掠过他沉默的脸,最后落在许佩瑶身上。她忽然笑了,那笑容美得惊心,也冷得彻骨。
“许小姐说笑了。”她声音轻柔,“我哪敢指教您。毕竟——”
她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程江月。
“能让人这么尽心尽力捧着的,许小姐是头一个。”
说完,她不看两人的反应,径直掀帘而出。
门外,剧组已经忙碌起来。摄像轨道铺了半场,灯光师在调试设备,执行导演拿着喇叭喊话。初秋的风吹过,带来远处梧桐叶沙沙的声响。
苏时雪站在廊下,深深吸了口气。
小琳追出来,将一件披肩搭在她肩上,小心翼翼地问:“雪姐,您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苏时雪望着远处逐渐升高的太阳,眯了眯眼,“去告诉导演,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拍。”
她拢了拢披肩,朝拍摄区走去。
身后,化妆间的帘子再次被掀开。程江月走了出来,站在她刚才站过的位置,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他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无意识地捻动着。
许佩瑶的声音从帘内传来,带着娇嗔:“江月,汤要凉了。”
程江月像是没听见,依然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月白色身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他才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烟,最终将它揉成一团,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转身回化妆间时,他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沉稳表情。
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成了拳。
场记板的清脆响声传来。
“《旧梦上海滩》第三十七场,第一次,开始!”
苏时雪站在镜头前,一瞬间,所有情绪都沉淀下去。她不再是苏时雪,而是剧中那个爱而不得、最终黑化的舞女白玫瑰。
而此刻,许佩瑶饰演的富家千金正朝她走来,戏里戏外,目光相遇。
空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声地绷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