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雪》胖鸡龙卷风

5、第 5 章

　　孟绯的目光在程江月脸上停留了不足一秒。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反而像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风景，带着一丝懒于计较的漠然。他唇角那抹温和的弧度甚至没有改变，只是语气淡懒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程经纪人操心太多了。”他顿了顿，视线轻飘飘地从程江月紧绷的下颌线移开，仿佛那不值得多费一眼，“我和小雪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小雪”。

　　这个亲昵的、带着独家意味的称呼，被他如此自然地吐露出来，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进程江月的耳膜。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孟绯却似毫无所觉，甚至往前略倾了倾身，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掠过一丝极淡的、却不容错辨的锐利光芒。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近处几人能听清的音量，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

　　“况且，”他尾音拖长，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提醒，“你现在和小雪，好像也——毫无关系哦。”

　　毫无关系。

　　四个字，轻描淡写，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程江月心口最脆弱的那层痂上。他浑身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插在口袋里的手攥得骨节咯咯作响，那股翻腾的醋意、怒气与被戳中痛处的狼狈瞬间混合成一种尖锐的刺痛，直冲头顶。

　　可孟绯没再给他任何反击或失态的机会。

　　说完那句话，他甚至没有再看程江月一眼，仿佛对方已然是背景板上一道无关紧要的阴影。他径直转身，步伐稳健从容，径直越过程江月身侧。

　　擦肩而过的瞬间，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风，夹杂着昂贵古龙水和百合花香的混合气息，拂过程江月的鼻尖，留下一种冰冷的挑衅。

　　孟绯走向苏时雪，脸上的表情在转身的刹那已经无缝切换回那份无懈可击的温柔。他在苏时雪面前站定，微微躬身，将手中那束洁白盛放的香水百合再次向前递了递，语气柔和得能滴出水来：

　　“小雪，刚路过花店看到的，开得正好，洁白无瑕，清雅又不失风骨，”他抬眼，目光专注地落在苏时雪脸上，笑意融融，“觉得很配你。”

　　他的用词考究，姿态优雅，将一场可能因程江月挑衅而尴尬的赠花，重新包装成一次风度翩翩的欣赏与示好。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苏时雪身上。

　　程江月的视线死死锁住她，胸口窒闷，几乎无法呼吸。他看到她垂眸，目光落在那束花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然后，她伸出了手。

　　纤细白皙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轻轻接过了那捧百合。指尖甚至抚过最上层一片微微卷曲的花瓣，动作自然至极。她低头，鼻尖似乎凑近花瓣轻嗅了一下，随即抬起头，神色是一贯的平静，甚至对孟绯微微颔首，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礼节性的弧度：

　　“谢谢，花很漂亮。”

　　没有打喷嚏，没有皱眉，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一毫的不适。那张精致冷艳的脸上，除了平静接受一份好意外，看不出任何异样。

　　真相昭然若揭。

　　孟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先是极快地怔了一下，随即，眼底深处那抹原本公式化的温柔笑意，骤然变得真实而浓郁起来，甚至漾开了一层了然与愉悦的光。他哪里还不明白？程江月刚才那番“过敏”的说辞，完全是信口胡诌，只为给他难堪。

　　这非但没让孟绯恼怒，反而让他觉得有些好笑，甚至……有趣。这拙劣的、充满个人情绪的把戏，暴露了程江月何等的心虚与不甘。

　　孟绯的目光更加柔和地落在苏时雪身上，那里面不仅有欣赏，更添了几分纵容，仿佛在看一个懂事地配合他、无声回击了前男友幼稚挑衅的盟友。他轻轻笑道：“你喜欢就好。”语气里的亲昵与回护，不言而喻。

　　这一幕，完整地、清晰地落进程江月眼中。

　　他看到苏时雪平静地接过花，看到她对孟绯点头道谢，看到孟绯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带着胜利意味的温柔纵容。更看到他们之间那种无形的、将他完全排除在外的默契氛围。

　　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咽下的却全是铁锈般的苦涩。

　　心底那座压抑的火山，岩浆疯狂奔涌，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那股闷痛从胸腔蔓延至四肢百骸，指尖在口袋里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抵消心头那股空茫而沉重的钝痛。

　　毫无关系。

　　孟绯的话，苏时雪平静接花的动作，此刻都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他曾是她最亲密的人，知道她所有喜好与禁忌，曾在她过敏时惊慌失措，曾为她挡掉无数不怀好意的纠缠。而如今，他站在这里，只能用拙劣的谎言去攻击她的追求者，却连她是否会配合这个谎言都无法预料，甚至……她选择了用事实，无声地将他那可笑的伎俩拆穿，站在了另一个人那一边。

　　这比任何直接的嘲讽都更让他难以忍受。

　　许佩瑶一直安静地站在他身侧，此刻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臂，柔声说：“江月，导演好像在叫我们了。”她的触碰将他从几乎要失控的边缘拉回一丝理智。

　　程江月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沉郁被他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束被小琳接过去、小心安置在化妆台角落的百合，又看了一眼并未再看向他的苏时雪，然后，沉默地、近乎僵硬地，任由许佩瑶挽着，转身走向片场另一侧。

　　他的背影挺直，步伐甚至算得上稳健。

　　只有离得最近的许佩瑶能感觉到，他手臂的肌肉绷得像石头，体温低得惊人。

　　而那束洁白芬芳的百合，静静绽放在苏时雪的化妆镜旁，像一枚无声的勋章，标记着方才那场短暂交锋的结局，也像一道清晰的界限，横亘在过往与当下之间。

　　香气依旧弥漫。

　　但这香气，此刻在程江月感知里，已不再是清甜，而是带着某种冰冷的、宣告着他已然“毫无关系”的讽刺意味，无声地渗透进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