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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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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话语如出鞘的利刃,在空气中划出无形却凌厉的轨迹,片场一角的温度仿佛骤降。灯光师调整光板的动作都轻了几分,几个工作人员交换着眼色,埋头专注于手头的活儿,却又忍不住用余光捕捉着这暗流汹涌的场面。
就在这紧绷的弦几乎要断裂的刹那,许佩瑶动了。
她脸上那种温婉的笑意没有丝毫减退,反而更盛了几分。她轻轻松开挽着程江月的手,步履轻盈地朝苏时雪走了两步,恰到好处地停在一个既亲近又不显冒犯的距离。
“雪姐,”她开口,声音清润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仰慕,“开机前我就把您之前的作品都补了一遍,尤其是《春寒》里最后那段长镜头独白,我看了好多遍,每次都起鸡皮疙瘩。您的演技真的特别厉害,情绪层次太丰富了。这次能有机会和您搭戏,我特别开心,也特别紧张,怕自己接不住。”
这番话她说得真诚恳切,眼神专注地望着苏时雪,仿佛真的只是一位崇拜前辈、谦逊好学的后辈。那姿态放得很低,却又不卑不亢,让人挑不出错处。
苏时雪眼底的冰棱微微动了一下。
她收回落在程江月身上那带着刺的目光,转向许佩瑶。近距离看,许佩瑶确实生得极好,皮肤白皙通透,五官精致,最难得的是眉眼间那股未经世事的清纯感,是娱乐圈流水线难以复制的。此刻这双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欣赏,看不出半分方才与程江月亲昵时的影子,也看不出任何挑衅或虚伪。
片场的空气似乎因她这番打岔而松动了一瞬。
苏时雪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再开口时,语气里的冷硬褪去了几分,虽仍谈不上热络,但已算是平和:“许小姐客气了。我看过你的试镜片段,感情很真挚,可塑性很强。这次的角色很适合你,好好演。”
这是前辈对后辈公式化的鼓励,疏离但无可指摘。
许佩瑶立刻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谢谢雪姐!我会努力的!待会儿那场对手戏,还要请您多指点。”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恰在此时,化妆间门口的光线被一道身影遮挡,随即又被更明亮地纳入。
又有人来了。
孟绯穿着一身浅灰色意大利手工西装,剪裁极其合体,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姿挺拔如松。他手里捧着一大束盛放的香水百合,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百合的馥郁香气先于人飘了进来,清甜中带着一丝侵略性。
他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和笑意,那笑容经过精心修饰,弧度完美,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冷淡。他刚踏进门,目光习惯性地先寻找苏时雪,却不期然,直直对上了另一道视线——程江月正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
四目相对。
孟绯的笑容未变,甚至更从容了些,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程江月却连一点头都吝于给予,他只是站在那里,下颌线绷紧,眼神里的温度降至冰点以下。
孟绯不再看他,径直走向苏时雪,声音温和悦耳:“时雪,路上看到这花开得正好,想着或许能为你今天的戏添一份好心情。”他递过花束,姿态优雅得体。
那束百合确实很美,花朵硕大,洁白无瑕,香气扑鼻。
然而,还没等苏时雪做出反应,一个带着明显讥诮的声音便插了进来,打破了这看似和谐的一幕。
“孟总倒是有心,”程江月勾了勾唇角,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反而泛着冷意,“可惜啊,殷勤怕是献错了地方。你不知道苏时雪对香水百合过敏吗?这浓烈的花香,她闻多了会头晕气闷,严重了还会起疹子。送这个,怕是讨不到好,反而给人添麻烦。”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化妆间里所有人都能听清。话里的针对性太强,那刻意拖长的语调,任谁都听得出是故意的刁难。
片场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有人偷偷看向苏时雪,又看向那束百合,眼神里带了点探究。许佩瑶也微微睁大了眼睛,目光在程江月和苏时雪之间逡巡,似乎有些讶异于程江月如此直白且……略显幼稚的挑衅。
孟绯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他看向苏时雪,语气依然温和,带着求证般的歉意:“是吗?时雪,这我倒真是不知情。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我马上让人换掉。”
苏时雪握着保温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程江月在胡扯。
她从来不对任何花草过敏。她唯一过敏的东西是芒果,而且是重度过敏,沾一点就会喉头水肿,这是身边亲近的人才知道的秘密。程江月不仅知道,还曾因为她误食了含芒果成分的甜品,半夜背着她狂奔去医院。那时候他额头的汗滴在她手背上,他的声音又急又怕,一遍遍说“苏时雪你别吓我”。
那记忆鲜明得刺眼。
此刻,他却面不改色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编造一个她“对香水百合过敏”的谎言,只为了给孟绯难堪,为了打压那份他看不顺眼的殷勤。
这行为近乎无理取闹,带着一种被他藏得很深、却在此刻泄露无疑的……失控感。
苏时雪抬起眼,先看了孟绯一眼,语气平淡:“没关系,孟总,花很漂亮,谢谢。”她没有否认“过敏”的说法,但接受了花,这就成了一种微妙的态度。
然后,她转向程江月,目光清凌凌的,像冬日的泉水。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划清界限的意味:“程经纪人倒是记得清楚。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早就不碍事了。劳你费心提醒。”
“旧事”, “不碍事了”, “劳你费心”。
几个词,轻飘飘地,却像一把软刀子,精准地戳进程江月刻意筑起的堡垒。她在告诉他:第一,你提起的是过去;第二,那过去的影响我已放下;第三,我的事,不劳你这位“前任”经纪人过度关心。
程江月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攥成了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看着她平静无波地接过那束百合,随手递给旁边的小琳,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束无关紧要、却也不值得拒绝的礼貌性赠礼。
孟绯似乎松了一口气,笑容重新变得自然,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胜利意味:“那就好。下次我会注意。”他转向苏时雪,很自然地岔开话题,“对了,时雪,关于晚上投资方晚宴的细节,我这边有几份资料,等你下戏了方便看看吗?”
“可以,麻烦孟总了。”苏时雪点头。
两人的对话寻常而客气,却无形中将程江月排除在外。
程江月站在那里,忽然觉得这个他曾经无比熟悉、为了苏时雪的利益曾无数次周旋其间的化妆间,变得有些逼仄。空气里百合的甜香,孟绯温文尔雅的声音,苏时雪那疏离的态度,都让他胸口发闷。
许佩瑶适时地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口,声音柔柔的,带着关切:“江月,我有点累了,我们去那边坐坐吧?你的咖啡好像也凉了。”
程江月猛地回过神,他看了一眼许佩瑶,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正侧耳听孟绯说话的苏时雪。他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顺着许佩瑶的力道,转身走向另一边的休息椅。
转身的刹那,他眼底翻涌的,不仅是醋意,还有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像是对自己方才失态的懊恼,像是对眼前局面无力的烦躁,更像是对那些“旧事”被如此轻描淡写归为“不碍事”的……刺痛。
百合的香气依然弥漫。
但这香气之下,是比之前更加错综复杂、难以言说的荆棘丛。每个人都在演戏,戏里戏外,真假难辨,而那句关于“过敏”的谎言,像一颗投入暗流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