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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契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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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传来响动,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林洁干裂的嘴唇被滴了一些水,舒服了很多,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偶尔会摸摸她的头发、碰碰她的脸,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
林洁感觉自己一会儿躺在干燥而又温暖的云端,一会儿又淹没在酷寒的深海之中。
她迷迷糊糊道:“冷。”
那人便抚摸着她的手,轻声细语:“很快就不难受了。”
林洁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循环往复,那双热乎乎的手一如既往贴着她的手背、揉着她的手心。
这几天温度越来越低,狂风卷着大雪,有节奏地击打着窗户。
林洁被吵醒了,她动了一下,手已经被人握住了,有人正用温毛巾,一点一点擦着她的手指。
她翻了个身,旁边的人暂停了一秒,继续擦,她喉咙干涩,只能艰难地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宋清河,出去。”
宋清河像是什么也没听到,继续擦拭,她掀开被子,连带毛巾一同伸进了林洁的病号服,林洁的胸口瞬间热气腾腾。
林洁试着挣脱,但显然没用,她如同牲畜,尊严扫地、任人宰割。
宋清河擦完以后,端着盆离开了。
林洁上一秒还想着逃跑,下一秒就睡了过去。
直到天色渐暗,她才清醒,身上可算恢复了些力气。
林洁起身,把点滴拔了,摇摇晃晃站起来。
她拉开窗,头发瞬间被吹开,雪打在她的脸上,叫人睁不开眼。她抓住窗沿,犹豫了一下,一只脚踩了上去。她闭上眼睛,深呼吸,雪花钻进鼻腔,呛得她不断咳嗽。
突然,林洁的手腕被抓住,宋清河就这这股风力把她扯下了窗户。
睁眼,宋清河在她身下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抓住林洁的手腕:“死很容易,但你向来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明明没有做错什么,林洁却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清河又说:“奶奶和婶婶如果还在的话,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吗?”
林洁的眼圈瞬间红了,她偏过头:“和你没关系。”
宋清河顿了一下,声音大了些:“除夕夜,是你找我,一个一心想死的人不会这样,即便是个陌生人,我也不会视而不见。”
说完这句话,起她身关好窗,风雪被隔绝开,变成了先前的撞击声。
吵得人心烦。
林洁坐到床边,扯出笑:“我这个陌生人已经没事了。”
宋清河整理被林洁弄乱的床单:“但你欠我的还没还。”
林洁想多说些,可一点劲都使不出来:“我不欠你钱了,住院的费用我会还你。”
“是,你不欠钱,但是你承诺过的。”
“我没有。”
“睡我的时候你说过的。”
林洁被这句话刺激地清醒了不少:“宋清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了?”
宋清河看起来有些不解:“你指的是哪方面?”
林洁一字一顿:“成年人,这是你情我愿的。”
宋清河突然附身把林洁按住:“可你说你会陪我,直到我健康,我现在不健康,所以你不准死。”
林洁挣脱不开:“你要我怎么办?”
宋清河从包里掏出一张病历单,褶皱已经被捋平:“林洁,女,高中学历,重度躁郁症,伴随严重的躯体化,患者有明显自残倾向,曾经连续三个月......”
林洁起身来抢:“你给我!你怎么敢!”
宋清河起身躲开,把病历单收好:“知道你住的地方不难,但是我不需要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
“你!”
“我不缺钱,不需要你还钱,也不稀罕那些钱。”
林洁看着宋清河闭上又张开的嘴唇,明明是她强词夺理,自己却无言以对。
“你要我怎么办?”
“自己健康,接着让我健康,从此以后,你想怎么样我再不干涉。”
一阵烦躁,林洁抓着头发歇斯底里:“怎么样才算?”
由于过于激动,她大声咳嗽起来。
宋清河轻轻拍了拍林洁的后背,给她顺气,确认无碍后按了呼叫铃:“护士,病人醒了。”
来了个电话,她起身去接:“好,我下来。”
在宋清河要离开的时候,林洁叫住她:“宋清河,可我不想活了,我好累。”
宋清河转身,面无表情:“你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长度,但这不是你逃避责任的理由。”
林洁哑口无言。
“你给了我讨债的机会,不是吗?”她说完,关上了门。
护士进来了,给林洁重新打点滴,她小心翼翼地扎好针:“那个姑娘是你的家人吗?”
林洁摇了摇头。
“这样啊,她对你可真是上心。”
见林洁没说话,她忍不住开口:“那天你被送过来的时候严重失温,我刚好在值班,这姑娘跟着你下了救护车。”
护士低头指了指自己的脚:“你能想象吗?抱着你,鞋都没穿,整个脚冻得不像样子,你刚被送去抢救,她就晕了过去。”
林洁一阵酸涩,转头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自顾自笑出了声∶“你想知道我们的关系?”
护士笑着应了。
“前女友。”
护士的表情瞬间变得尴尬,她轻咳一声:“这样啊,那她应该很喜欢你。”
林洁摇头:“她恨我。”
护士没再多说什么,处理好一切便离开了。
过了很久,楼道里传来吵闹声。
朱红刺耳的声音扎进林洁的耳朵:“你仁至义尽,我也忍无可忍,你再这样继续,我不会让她好过。”
接着是宋清河没有任何温度的回答:“这里是医院,你出去。”
朱红起初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似乎是说了太久,她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我就不走,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是你把我逼成这样的!”
“林洁,又是林洁,你还要在她身上吃多少亏你才满意!”
朱红过去也是这样,时而沉静、时而疯癫。
真是一点都没变。
门猛地被拉开,朱红大步流星进来拽住林洁的手腕:“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女儿?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打扰她!”
林洁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宋清河抓住朱红,拽着她往外走,朱红眼见着挣脱不开,反手甩了宋清河一巴掌。
宋清河被扇得踉跄了一下,却依旧神情漠然:“出去。”
林洁转头看着外面的天空,天空也倒转过来凝望着她,窗户变成了梯形,收紧,又变成了三角形,三角形不断靠近,把她撕扯着挤压进去,直到她耳畔里只装的下风声。
林洁站起来,直勾勾看着墙壁,她缓缓地伸出手,抚摸着柔软的床垫。
接着,她半跪着上了床,把自己装进了被子里。
宋清河看了看床上的小山堆,用力把朱红推了出去,抵在门上,朱红骂了两句,离开了。
“林洁,出来。”
林洁慢慢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宋清河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坐在一旁掏出手机:“饿吗?想吃什么?不过只能喝点粥。”
林洁摇摇头:“你走吧。”
宋清河跟没听到似的,低头翻弄着手机。
她向来有逼疯人的本事。
“我说了我不吃。”
宋清河依旧没有理会。
“我说了我不吃!”林洁伸手打掉宋清河的手机。
一声钝响,手机砸在了宋清河鞋上,她吃痛地吸了一口气,双手抓着床沿,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抬起头。
林洁下意识抓住宋清河的手:“对不起。”
宋清河重新坐好:“觉得对不起就吃饭。”
“......好。”
“我先去给你买粥,明天我在家里给你熬,等你好一些了想吃什么都可以。”
“没有什么想吃的。”
宋清河的手轻轻颤了一下:“不想吃?”
林洁以前最是爱吃,可以说,她从来不亏待自己的嘴,聊起美食那叫一个侃侃而谈。
两人谈恋爱的时候,她更是过分,火锅、炸串、烤肉、麻辣烫,无辣不欢。
有一天半夜,她馋得没办法,拉着宋清河去不远处的小吃街大买特买,宋清河劝阻无效,硬生生叫林洁吃伤了胃,又吐又拉,吓得宋清河管制了她整整两个月。
林洁看着窗外:“不知道,就是不想吃。”
宋清河低头抠着手指,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蓦的,林洁摸了摸宋清河的脸,用指腹揉了揉。
宋清河抓住她的手腕:“没事。”
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蓄谋已久,她开口:“林洁,你在外面还有欠钱吗?”
林洁不知道怎么说,事实上,还清大多数欠款已经榨干了她的血,信用卡她拖欠已久,征信早就烂了。
宋清河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丢到宋清河怀里:“我查到了,你一直缺钱,这里面有二十万,你去还钱。”
林洁看着被子上的银行卡,银行卡里有二十万,很重,二十万就这么绑着她,只要拿了,就再也难以挣脱。
“我认为,履行一个难以界定成效的承诺对你来说不公平。”
“所以?”
“除了这二十万,以后我每个月的一号会给你的卡里打三万块钱,我会保证你衣食无忧,你跟我住一起,听我的话,还要履行承诺。”
“如果我拒绝呢?”
“你不会拒绝的,你最喜欢钱。”
林洁苦笑,接过银行卡:“你很了解我。”
“林洁,你不用把过去和现在联系在一起,特别是感情,你可以认为我们现在是合作对象。你治好病,完成承诺,我达成目的,给你一定补偿。”
“所以林洁,不要死。”
宋清河伸出手:“你的答案呢?”
林洁看着她的脸,那张熟悉的、一点都不温柔的、却怎么看也看不够的脸,即使是现在,依旧会让她心跳如雷。
她不想活,有那么一瞬间,又觉得自己不一定非要死,仅仅是这么一点念头,就这让她甘愿被这些钱压垮。
是的,她骗不了自己。
她伸出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