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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生机 ...

  •   宋清河的卧室很怪,冷色调的房间被强行塞入各种生机勃勃的家居,有种驴唇不对马嘴的感觉。

      林洁隐约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宋清河的床单被子还是纯白色的,可如今都变成了卡通小熊印花。之前地上什么都没有,现在却多了个猫咪地毯,除了这些,书柜上摆满了五花八门的潮玩小人,墙上贴着各色各样的海报,阳台上还放了一排绿植。

      林洁平躺在宋清河的床上,睁眼是白天,闭眼,是黑夜。

      宋清河负责的事情很少。

      吃饭了,她过来喂饭,什么饭都有,软糯的米饭、鲜香扑鼻的海鲜粥、热气腾腾的小炒、酸爽开胃的软面。

      林洁很努力,她努力地吃完了饭,饭很好吃,但又吃不出味道。

      然后宋清河会拿来一大把药片,看着林洁全部吞下。

      吃完饭喝完药,她继续躺了回去。

      睡觉了,宋清河会蹲在床边平视着她:“去刷牙洗澡。”

      林洁深呼吸,用尽全力完成任务,但大多时候只是刷个牙。

      连最基本的私人用品,她也没什么力气更换。一到晚上,宋清河就会拿上一条干净的内裤放入林洁的被窝,林洁换好,宋清河把手伸进去,强行将脏的取出来。

      林洁闭着眼睛,听着卫生间里搓洗的声音,任由羞耻感将自己吞没。

      到了早上,宋清河都会把帘子拉开,确认林洁醒来之后,去推隔断阳台的玻璃门。

      阳光投射出来的是网格状的影子,交叉分明的不锈钢包裹着窗户,林洁被装在里面,像条垂死挣扎的鱼。

      电视机传来声响,告诉她已经立春了。

      她没有看手机、没有出门、除了上厕所、洗漱,几乎没有下过床,对时间了流逝自然没了感知。

      卧室的门二十四小时都是开着的,宋清河二十四个小时都在。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床对面的电脑旁敲敲打打,林洁不问她,她也不说。

      林洁睡眠很浅,很小的动静都会吵醒她,有时候半夜,她会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粗重的喘气声,接着,喘息被压制住,宋清河小心翼翼地靠近。

      她闭上眼睛装睡。

      熟悉的味道贴了上来,温软的唇在林洁的脸上停留很久,最后,宋清河轻手轻脚地给她拉好被子才离开。

      林洁睁开眼睛,手心全部都是汗。

      直到有一天,她再也忍不住了,睁开眼睛,故意发出声响。

      宋清河没有一丝诧异和退缩,反倒是拉开了帘子。

      月光打在她身上,压下一片阴影:“我知道你醒着。”

      她俯下身子:“林洁,你看着我的脸。”

      林洁侧过身,不去看她。

      宋清河捧着她的脸:“林洁,你答应我了,以后要听我的话。”

      林洁挣扎了一会儿:“听你的话,是指让你随时随地对我耍流氓吗?”

      “你以前不也这样?”

      林洁哑口无言。

      宋清河站起来,抠着指甲,走到阳台边,又走了回来:“是你来找我的,是你自己来找我的,你说你讨厌我,可你来找我了。”

      她又说:“林洁,是你来找我的,你缺钱了,我给你,你听我的,所以很公平。”

      林洁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看她的脖颈、身体、手。

      宋清河只穿了一条单薄的睡裙,双手交叉在一起,脖子上的项链顺着月色垂了下来,闪着光,好看极了。

      林洁伸出手抓住它,宋清河怔了一下,握住林洁的手硬生生把项链扯了下来。

      扯下来的瞬间,宋清河皱着眉闷哼一声。

      项链在林洁手里还带着一丝温热。

      宋清河握住林洁的手:“市场价至少一万,喜欢?”

      林洁看着宋清河,宋清河向来不开玩笑,她是认真的,认真地寻求一个答案。

      她拿起项链仔细端详:“喜欢。”

      宋清河迅速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大概放了十几条项链,即使没有开灯,就着月光,林洁也能猜到项链的材质。

      铂金的、黄金的、钻石的、宝石的。

      宋清河通通丢给她:“喜欢吗?”

      其实林洁很想告诉她自己并没有多喜欢,但是她知道宋清河想听到什么。

      “喜欢。”她说。

      宋清河像是放心了,她去了客房,拿来一个枕头放在林洁旁边。

      “我睡不着。”她上了床,“失眠很久了。”

      林洁挣扎着让出了点位置,宋清河温热的呼吸渗入她的肌肤,她打了个颤,赶紧背过身。

      一双手从后面抱了过来,缓缓蹭过后背、身侧,来到胸前,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环住了林洁的腰,如同万千只蚂蚁爬进她的身体。

      林洁低头看着宋清河的手,它们紧紧交缠,锁链般铐在一起。

      没多久,宋清河把手抽了回去,像是不满意,她戳了戳林洁的后背:“转过来,抱我。”

      林洁想说话,可是浑身使不上力气,脑袋也昏昏沉沉。

      宋清河抱着林洁把她转过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在林洁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她挪着林洁的胳膊,让她环抱着自己。

      她说:“这是你让我养成的习惯,你不抱我,我睡不好。”

      林洁无从辩驳。

      是的,过去的宋清河最厌恶被别人触碰,林洁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她养成这个习惯。

      比如半夜,宋清河的手刚松开,她就赶紧拉住宋清河搂着,宋清河半梦半醒皱着眉想要挪开,林洁立马换了个方向,从右边睡到左边,一把接住她。

      她一边抓着宋清河往怀里送,一边低声耳语:“乖宝,在往里面睡一点。”

      宋清河只能无意识往里面送。

      这导致她每天早上醒来,都安安稳稳躺在林洁怀里。

      林洁走了以后,她开始失眠,明明还是那张床,可她却整夜整夜睡不着。

      宋清河不常想一些复杂的事情,不会依赖谁,对大多数人谈不上讨厌和喜欢,但林洁不一样。

      林洁不一样。

      医生告诉她,这是心病,可以想象,想象一切都存在。

      于是,她开始想象,想象林洁有些粗糙的手蹭着她的后背,柔软的胸部贴在她的脸上,想象她的头顶总有东西抵着,那个怀抱似乎永远带着毛茸茸的热气。

      时间长了,她学会接受,接受这个人已经消失在她的世界,但有个前提,这个人得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才能供她想象。否则,一切只是踩在水汽上,如梦幻影。

      从林洁被送到医院的那天,她就开始做噩梦,梦到林洁死了,有时候从楼顶跳了下去,有时候拿着刀子划开了自己的颈动脉,有时候奔跑着向着一片黑雾撞去。

      醒来后她几乎要窒息,她又失眠了,她不喜欢失眠,她再也不想担惊受怕了。

      宋清河抱住林洁,贴得更紧,还好,林洁的心跳还在,身体也是温热的。

      林洁想使出点力气抱她,但力量已成无根之源,她只能轻轻抚摸着宋清河的后背。

      她说:“对不起,我没力气。”

      没人说话,均匀地呼吸声从林洁怀里流淌而来。

      宋清河被敲门声吵醒了,她低头,林洁竟然睡得很沉,轻轻挪开被子,下了床。

      打开手机,十几个未接来电。

      起身,开门,门口站着白疏桐。

      白疏桐翻了个白眼,径直走向饮水机,从柜子下面拿了个一次性杯子,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

      “李老头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是今天找不到你,我提头来见。你多久没进实验室了,多久没写报告了,你是中邪了吗?”

      宋清河拿起杯子丢进垃圾桶:“你不用管。”

      “我不管你谁管你?”白疏桐一下子站起来了,“你现在就跟我走,除非你想让老头亲自找你!”

      宋清河往房间里看了一眼:“不行。”

      白疏桐恍然大悟:“好啊你,这就是那天的那个?你真接回家里了?疯了吧!”

      她扒在门边打算看一眼,宋清河抓住白疏桐的胳膊把她丢到了客厅。

      白疏桐压低声音:“自杀未遂啊,你付不起责任的。”

      宋清河没说话,倒了杯水,慢条斯理地喝了下去。

      白疏桐抓住宋清河的手:“就这样?养着吗?”

      宋清河甩开白疏桐:“别碰我。”

      白疏桐往旁边坐了坐:“这就是你想的办法?就你这要死不活的样子,你怎么敢的啊。”

      “先不说这个了,今天你必须跟我走,最近很忙,没你不行!”

      宋清河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去卫生间洗漱后穿好衣服,然后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对,现在应该是和林洁的房间。

      林洁还在睡,很久没见过她睡得这么香了,宋清河给她拉了拉被子,转身离开。

      她关上房间的门,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门锁,打开,“咔哒”一声,扣好。

      白疏桐站在客厅的阳台边:“你家的铁丝网新装的?”

      宋清河没理她吗,低头换鞋。

      在实验室不过四个小时,宋清河每隔一小时就要出去看一眼手机,十二点整,她脱下白大褂就走。

      白疏桐追出去:“你要我怎么说?”

      “我已经请过假了。”

      “指你开学就请的四个月长假吗?人都说了,不批!”

      宋清河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去了小区附近的包子店,这家店已经开了十几年,以前林洁最爱吃韭菜鸡蛋的,每次吃都能吃好四五个。

      她总是一边吃一边说:“不愧是幸福包子,一吃就发福。”

      宋清河买了五个包子,一碗粥。

      回到家里,打开锁。

      柜子倾倒在地上,玩具小人、书、电脑、耳机,摔得到处都是,阳台上的植物被砸坏了,满地都是泥,就连墙上的海报也被揉成一团、撕得稀碎。

      林洁光着脚站在柜子旁边,满脸都是恐惧,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每喘一下,眼泪就流出一些。

      “你为什么要把我锁在里面!”

      宋清河扬了扬手里的袋子:“饿了吧。”

      林洁抓住袋子,用力摔在地上,包子瞬间皮开肉绽,质问也变成了嘶吼:“你说话啊!!”

      宋清河踢开书,搂住林洁,把她抱回床上:“别站着,我来收拾。”

      她先是把柜子扶起来,然后弯起腰捡书:“脚抬一下。”

      林洁挣扎着站起来,冲向阳台,拿起花盆碎片对着自己的手腕:“你他妈说话!”

      宋清河站起来:“冷静。”

      “那你说,你为什么要把我锁在房子里,我是畜生吗?!”

      “不是。”

      “你那为什么干这种下贱事?”

      宋清河没说话,慢慢地往林洁这边挪。

      林洁后退一步,贴在阳台边浑身发抖:“我知道了,因为你是畜生,你是疯子,你是变态!你这么快回来,就是为了监视我!”

      宋清河低下头,用力地抠着手,又赶紧松开。

      “说到你心里去了吧!为什么不敢看我?”

      林洁攥着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咆哮着∶“你明明知道我最害怕被锁在屋子,你偏要这么对我。我知道了,你是为了报复我,你给钱是报复我,把我带到你家也是为了报复我!!”

      许久,宋清河才抬起头,林洁看到她的眼圈红了。

      骤然清醒。

      她看着宋清河,张了张嘴,突然,胸口一阵刺痛,这让她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我,我不是这么想的。”

      她开始不停地鞠躬∶“对不起,宋清河,对不起,我是畜牲,对不起,让我走,钱我都会还你的,对不起。”

      没等宋清河说话,林洁便狼狈地冲了出去。

      正常人都知道,如果不是怕自己想不开,宋清河怎么可能出个门都要上锁,明明是好意,而自己却要用最卑鄙的方式来曲解这种担心。

      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因为生病了吗?

      不对,因为她本来就道德败坏、自私自利,不配得到别人的关心。

      大概是最近过得太轻松了,林洁竟然那么一瞬间真的想和心爱的人重归于好。现在想想,真叫人贻笑大方。

      思绪停不下来,翻涌着砸向林洁。

      她又想到自己跑到宋清河家里发疯,强吻她,想死没有死成,反而不断地麻烦、伤害她,甚至对她恶语相向。

      如此种种,叫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到路边被撞死。

      冷静,冷静,她无法冷静。

      于是只能一边走,一边发抖,眼泪刚止住,没过几秒,又流了出来。

      林洁脱了力,艰难挪步,走几步就蹲着歇一会儿。

      “林洁,林洁。”

      宋清河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低声叫着她。

      林洁走几步,她就跟着林洁挪几步。

      她跟了多久了?

      林洁顾不上擦眼泪,踉踉跄跄起身,拦了一辆出租车。

      车子渐行渐远,宋清河也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了林洁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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