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星坠长夜》八月见

10、第 10 章

　　那晚之后，夏夕似乎刻意避开了我。

　　他依旧每日早早起身，为我准备好温养经脉的汤药和灵食，却不再像从前那样，亲自看着我服下，而是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留下一张字迹清隽的便笺，便匆匆离去。有时是去执事堂处理事务，有时是去药庐请教明心长老，有时则是独自前往后山禁地附近，一去就是一整天，直到深夜才回来。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不再主动询问我的修炼进展，不再试图探查我体内状况，甚至连目光都刻意避开，仿佛多看我一眼，就会泄露什么不该泄露的情绪。

　　而我，也默契地没有追问那晚他话中的深意。只是每日按时服用他留下的汤药，按照《太乙生息篇》的心法，一点点温养丹田那点微光，同时暗中观察着松涛苑内外的动静，寻找可能的突破口。日子就这样平静而诡异地在表面流淌，直到第五日的深夜。

　　我正盘坐在静室的蒲团上，尝试引导丹田微光，按照《太乙生息篇》第三层的路线，在体内运行一个小周天。这功法虽然进展缓慢，但胜在根基扎实，每完成一次循环，都能感觉到经脉被温和地拓宽一丝，灵力也凝实一分。

　　就在灵力即将完成最后一段经脉的流转时——

　　“吱呀。”极其轻微的、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从外间传来。我心头一凛，立刻收敛灵力，睁开眼。这个时间，谁会来？我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起身，贴着墙壁，悄然靠近门缝，向外望去。外间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地银霜。借着这微弱的光线，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踉踉跄跄地走进来，脚步虚浮，身形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

　　是夏夕。但他此刻的状态，与平日那个温润如玉、从容不迫的兄长判若两人。他衣衫凌乱，发冠歪斜，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最让我心惊的是，他右手死死按着左肩，指缝间不断有暗红色的液体渗出，滴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他受伤了？！我心头一紧，几乎要立刻推门而出。但理智告诉我，夏夕修为高深，能让他受伤的对手，绝非等闲。他此刻回来，或许是不想让我担心，又或许……有别的考量。贸然现身，未必是明智之举。我强压下冲动，继续透过门缝观察。夏夕跌跌撞撞地走到桌边，扶着桌沿，喘息了片刻，才颤抖着手，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几粒丹药，仰头吞下。丹药入腹，他脸上痛苦的神色稍缓，但肩头的伤口依旧在流血。他咬了咬牙，撕开肩头的衣衫，露出一个狰狞的、泛着诡异黑气的伤口。那伤口边缘焦黑，仿佛被某种腐蚀性的力量灼烧过，中央却泛着不正常的紫黑色，不断有黑气从中渗出，侵蚀着周围的皮肉。夏夕盯着那伤口，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左手掐诀，指尖凝聚出一缕淡金色的灵力，缓缓按向伤口。灵力与黑气接触的瞬间，发出“嗤嗤”的声响，他额头瞬间布满冷汗，身体剧烈颤抖，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痛呼。

　　那黑气……是什么？竟能让夏夕这样的修士都如此痛苦？就在我思索间，夏夕似乎终于压制住了伤口的恶化。他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呼吸急促，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被冷汗浸透。他闭着眼，仰头靠在椅背上，胸膛剧烈起伏，良久，才缓缓睁开眼，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静室的方向。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他眼中闪过一抹深不见底的、浓稠到化不开的悲伤？

　　他盯着静室的门，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能透过那扇门，看到里面的我。他的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克制和……隐忍。

　　“曦曦……”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浓烈到令人心颤的情感，“我的……曦曦……”他闭上眼，一滴泪，无声地滑落。“对不起……哥哥……又要……骗你了……”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刺进我的心脏。

　　我再也忍不住，猛地推开门，冲了出去。“哥哥！”夏夕的身体猛地僵住，豁然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我。他眼中的脆弱和眷恋还来不及收起，就被慌乱和惊惧取代。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站起身，却又因为伤势过重，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

　　“曦曦？！你……你怎么还没睡？！” 他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下意识地想要遮掩肩头的伤口，却又因为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势，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我没有回答，只是快步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肩头那个狰狞的伤口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谁伤的你？” 我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夏夕沉默了一瞬，随即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试图用惯常的温和语气安抚我：“没事，只是……在后山禁地附近，不小心触动了残留的禁制。小伤而已，已经处理过了，很快就好。曦曦别担心，快回去休息吧。”

　　“禁制？” 我冷笑一声，伸手，不容拒绝地按在他肩头伤口附近，指尖凝聚出一缕《太乙生息篇》特有的、温和的生机灵力，轻轻探入伤口，“什么样的禁制，会留下这种带着腐蚀性、直指神魂的阴毒黑气？哥哥，你当我还是小孩子吗？”灵力入体，我立刻感受到一股阴冷、滑腻、充满恶意与腐朽气息的力量，正在夏夕体内肆虐。那力量极其诡异，不仅能腐蚀肉身，还能侵蚀灵力与神魂，难怪以夏夕的修为，都如此狼狈。夏夕被我戳穿谎言，脸色变了变，随即苦笑一声，不再掩饰：“曦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锐了？”“从你开始骗我的那天起。” 我平静地回答，手上动作不停，尝试用《太乙生息篇》的生机灵力，去中和那股阴毒黑气。虽然效果微弱，但至少能稍微缓解他的痛苦。

　　夏夕看着我认真的侧脸，眼神复杂难明。良久，他才低声道：“是……魔道的‘蚀魂咒’。我在后山禁地附近，遇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魔道？蚀魂咒？” 我心头一震，“是厉千绝？”“不是他。” 夏夕摇头，“是……他座下的一个魔将。那人潜入禁地，似乎在寻找什么。我与他交手，不慎中了一记暗算。”“寻找什么？” 我追问，“哥哥，你去禁地做什么？又为什么要瞒着我？”夏夕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他的掌心带着伤后的微凉，动作却温柔得不可思议。

　　“曦曦，”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相信哥哥一次，好吗？有些事……现在告诉你，只会让你陷入更大的危险。等时机成熟，哥哥一定……把一切都告诉你。”我看着他眼中的挣扎和痛苦，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晚他说的话，此刻的伤，以及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眷恋和克制……这一切，都让我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用冰冷的算计和猜忌去面对他。“好。” 我最终点了点头，“我不问了。但你的伤……需要更好的处理。我去找明心长老。”“不行！” 夏夕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让我感到疼痛，“不能去找明心长老！曦曦，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受伤的事，尤其是……明心长老。”我眉头紧蹙：“为什么？你的伤需要专业的治疗。蚀魂咒不是普通伤势，拖久了会侵蚀神魂，后果不堪设想！”“我知道。” 夏夕苦笑，“但我有我的理由。曦曦，相信哥哥，好吗？哥哥……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眼中的恳切和坚持，让我无法再坚持。最终，我叹了口气：“那至少让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我这些天跟着《太乙生息篇》修炼，对生机灵力的操控还算熟练，应该能帮你压制一些黑气。”夏夕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柔软和……某种更深沉的情绪。他缓缓松开我的手腕，点了点头：“好。”我扶着他，来到他的卧房。点亮灯盏，昏黄的灯光下，他肩头的伤口显得更加狰狞可怖。我取来清水和干净的布巾，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伤口周围的污血和黑气。每一下触碰，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和轻微的颤抖，但他始终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痛呼。“疼吗？” 我轻声问，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夏夕摇摇头，目光落在我认真的侧脸上，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不疼。”“骗人。” 我低声嘟囔，指尖凝聚更多的生机灵力，缓缓注入伤口，尝试一点点中和那些阴毒的黑气。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需要极其精细的操控，不一会儿，我的额头就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夏夕看着我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他抬起手，轻轻为我拭去额角的汗水，声音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曦曦，别勉强自己。哥哥能撑得住。” 我头也不抬，继续专注于伤口的处理，“你刚才还说让我相信你，现在轮到你了。相信我一次，好吗？”夏夕怔了怔，随即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宠溺和……满足：“好。哥哥相信你。”就这样，在昏黄的灯光下，我一点点为他清理伤口，中和黑气。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温柔。屋外，夜风轻拂，带来远处竹叶的沙沙声。屋内，只有我们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偶尔的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伤口终于处理完毕。虽然黑气未能完全清除，但至少被压制了大半，不再继续侵蚀。我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抬头看向夏夕：“好了。暂时压制住了。但要想彻底清除，还是需要专业的治疗。你真的不打算……”“曦曦。” 夏夕打断我，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浓烈到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谢谢你。”我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轻声道：“谢什么。你是我的哥哥呀。”“只是……哥哥吗？” 他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期待？我心头一跳，猛地抬头看他。他眼中那抹浓烈的情感，此刻毫无掩饰地展现在我面前，让我几乎无法呼吸。“哥哥，你……” 我声音有些发颤，不知该如何回应。夏夕看着我慌乱的样子，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他苦笑一声，抬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动作温柔而克制：“别紧张，曦曦。哥哥……只是随口一问。你永远是我的妹妹，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他说着“不会变”，眼中的痛楚却浓得化不开。自从成为一家人而都成了夏姓，哪怕我们的名字那么像，他都叫我曦曦，从没有叫我妹妹。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仔细想来，我们之间，横亘着太多的秘密、谎言和未知的危险。此刻谈论感情，太过奢侈，也太过危险。最终，我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好好休息。我……我去给你熬药。”说完，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他的卧房。身后，传来他低低的、带着无尽苦涩的叹息。

　　那一夜，我辗转难眠。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夏夕眼中的那抹浓烈情感，和他那句“只是……哥哥吗？”。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窗外，月光如水，洒落一地银霜。我望着那轮清冷的明月，心中一片茫然。我们之间，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