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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夜幕再次笼罩后山。这一次,我没有等待戌时三刻,而是在夜色刚刚浓稠、巡逻弟子换防的短暂间隙,便循着记忆中的路径,悄无声息地潜向了寒潭。比起上次的忐忑与试探,这次我的心境截然不同。经脉中流淌着《太乙生息篇》温养出的、微弱却坚韧的生机灵力,掌心紧握着那枚救过我一次、此刻却触手冰凉的青玉佩,胸中翻腾着午后那场惊魂未定的暗算,以及无数亟待理清的谜团。

      危机感如同悬顶的冰锥,逼得我必须更快地行动,攫取任何可能的信息与助力。而云澈,是我目前唯一能够触及的、可能知晓部分内情的“盟友”——哪怕这份盟约,同样建立在猜忌与互相利用的流沙之上。寒潭依旧阴冷死寂,月光吝啬,雾气弥漫。我没有贸然靠近,而是藏身在更远、更隐蔽的嶙峋怪石之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幽暗的潭面与四周。

      没有动静。云澈不在?我耐心等待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寒气透过衣衫,带来刺骨的凉意。丹田那点微光似乎感受到外界的阴寒,自发地加快了流转,散发出更暖的气息,护住我的心脉。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轻微的水声,从寒潭中心偏左、一块巨大浮冰的阴影下传来。紧接着,一个熟悉的、清瘦而挺拔的身影,破开漆黑的潭水,缓缓走上岸。依旧是那身单薄的灰色布衣,湿透后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嶙峋的骨架。黑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脸色在月光下,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白,嘴唇冻得发紫,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是云澈。但他看起来,比上次更加虚弱。步履有些踉跄,上岸后扶着一块岩石,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咳声压抑而痛苦,带着一种仿佛从肺腑深处传来的灼烧感。他体内的火煞,似乎更严重了。

      我屏住呼吸,没有立刻现身。只见云澈喘息片刻,从怀中摸索出一个粗糙的小玉瓶——那是我上次给他的、装着夏夕“安神灵露”的瓶子。他拔开塞子,仰头将里面所剩不多的液体一饮而尽,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灵露入喉,他脸上痛苦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丝,但眉头却皱得更紧。他握着空瓶,指尖用力到发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幽深的寒潭水面,那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一丝濒临崩溃边缘的挣扎。

      我从藏身之处走出,脚步声在死寂的寒潭边,显得格外清晰。云澈身体猛地一震,豁然转头!在看到我的瞬间,他眼中先是一惊,随即迅速被警惕和戒备覆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湿透的衣衫在岩石上蹭出一道水痕。“是你。” 他声音沙哑,因为寒冷和刚刚的咳嗽,带着破碎的质感,“你怎么又来了?”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距离他约莫两丈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足够我们看清彼此,也足够我在危险时做出反应。目光落在他紧握的空瓶上,我缓缓道:“灵露用完了?火煞……更严重了?”

      云澈眼神一暗,将空瓶随手丢在脚边,发出“哐当”一声轻响。“托你的福,还能撑几日。” 他语气冷淡,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

      看来,他并不认为我上次的出现,真的带来了什么转机。或许在他看来,我不过是另一个自身难保的可怜虫,所谓的“合作”,不过是镜花水月。“我不是来和你斗气的,云澈。” 我开门见山,声音在寒潭的冷寂中,平静而清晰,“今天下午,有人想用阴毒手段暗算我,直指神魂。如果不是运气好,有东西护着,你现在看到的,可能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或者……更糟。”

      云澈闻言,瞳孔骤缩,脸上的冰冷戒备瞬间被惊疑取代。他上下打量着我,似乎想从我身上找出受伤或异样的痕迹。“神魂攻击?谁?是他吗?”“不是他。” 我摇头,从怀中取出那枚青玉佩,在月光下,玉佩泛着温润内敛的光泽,“暗算的媒介,是一个被控制的药庐小杂役。手段是一种能瞬间蒸发、融入空气、侵蚀神魂的暗红色诅咒标记。是这枚玉佩,自动护主,救了我。”

      “玉佩?” 云澈的目光落在那枚看似普通的青玉佩上,眉头紧锁,“这玉佩……有清正剑意残留。这不是凡物。你从何得来?”

      “退婚信物。” 我言简意赅。“叶辰?” 云澈脸上露出荒谬的神情,“他?他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就算有,他又怎么会把这等护身之物,当做退婚信物还给你?”“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我收起玉佩,目光直视云澈,“所以我来找你。上次你说,叶辰的退婚,背后可能有谢无……有我哥哥的默许或推波助澜。那么,这枚玉佩,是否也可能,本身就是一个局?是有人故意让叶辰‘拥有’它,又在我‘需要’的时候,‘归还’给我?”

      云澈沉默了。他背靠着冰冷的岩石,缓缓滑坐在地,仿佛被体内交错的寒毒与火煞耗尽了力气。他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只露出湿漉漉的、微微颤抖的黑发。寒风吹过,带来他压抑的低咳。良久,他才抬起头,脸色在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眼神却异常清醒锐利。“我不知道这枚玉佩的具体来历。” 他声音沙哑,“但你的推测,很有可能。夏曦……他做事,向来喜欢布连环局。看似无关的棋子,往往在关键时刻,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这玉佩,或许是他早就备下,用于在特定时刻‘保护’你,或者……引导你走向他想要的某个方向的手段。”

      “保护?引导?” 我咀嚼着这两个词。自动护主的清正剑意,确实是保护。但这保护的背后,是否也意味着,谢无妄预见到了我会遇到针对神魂的攻击?甚至……这攻击本身,也在他的预料或算计之中?用一次“刺杀”,来测试玉佩的反应,或者加深我对他的“依赖”和“信任”?

      不,这太疯狂了。如果他真的如此算无遗策,那我这个“棋子”,岂不是永远也跳不出他的手掌心?

      “那暗算我的人呢?会是谁?” 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不是哥哥,又会是谁,如此急切地想除掉我,或者……在我身上留下某种标记?而且用的是那种阴毒诡谲、直指神魂的手段。”云澈的眼神变得幽深,他缓缓道:“能在凌云宗内,绕过他的防护,用出这种手段的……不多。魔道?不像,魔道手段虽然诡异,但更多是直接暴烈,这种润物细无声、针对神魂的诅咒标记,更像是……某些传承古老的邪修,或者……精通咒术与神魂秘法的世家大派。”

      “与哥哥有仇的?或者……与我这‘特殊体质’有关的?” 我追问。“都有可能。” 云澈喘息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痛楚,他咬着牙,继续说道,“你哥这些年,看似光风霁月,背地里为了他自己的某些目的,得罪的人、挡的路,恐怕不少。其中未必没有精通此类手段的。至于你的体质……”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如果真如我猜测,是什么罕见的‘容器’或‘药材’,那对你感兴趣的,就绝不止他一个。有些老怪物,为了延续寿命或突破瓶颈,什么阴毒手段都使得出来。你那点伪装,在地脉灵眼冲击下松动,或许……已经被某些存在察觉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的处境,比想象中更加危险。明处有谢无妄的“培育”与掌控,暗处有未知势力的觊觎与暗算,还有原著剧情的惯性,虎视眈眈地想把我拖回虐文老路……“你上次说,哥哥与人有交易,提到我是‘容器’或‘钥匙’。” 我稳住心神,继续问道,“关于这个,你还知道什么具体信息吗?比如,对方是谁?他们想要用我做什么?”

      云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痛苦与愧疚交织的神色:“我不知道。那次我只是偶然听到只言片语,很快就被发现了。他当时……” 他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眼底深处是刻骨的恐惧,“他当时的眼神……我从未见过他那样……冰冷,恐怖。之后我就被关在寒潭深处半年。那段时间,生不如死。我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更多的……我真的不知道了。”他看着我的眼神,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夏曦,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对你做什么。但我能肯定,他绝不像表面那么温润无害。他对你的‘好’,是淬了蜜糖的毒药,是编织了金线的囚笼。你灵根‘复苏’,打乱了他的计划,他现在一定在想办法‘修正’。而那枚玉佩,或许就是‘修正’的一部分。”

      “至于今天暗算你的人……” 云澈顿了顿,眼神闪烁,“或许,你可以从药庐那个小杂役入手查查。明心长老……或许知道些什么,但他未必会说。药庐内部,也未必干净。”提到明心长老,我想起了他赐予的《太乙生息篇》,以及他问夏夕的那句关于“出生异象”的话。“明心长老……他似乎知道一些关于我的事情。上次,他问我哥哥,是否知道我出生时天现异象。”“天现异象?” 云澈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骇的光芒,“他真这么问?”“是。我哥哥当时……反应很大。” 我紧紧盯着云澈,“你知道这‘异象’指的是什么?”

      云澈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猛地咬住嘴唇,眼神剧烈挣扎,仿佛在对抗某种巨大的恐惧。最终,他颓然地垂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我不知道具体。但曾经……听他酒后……失言提过一句……说‘曦曦出生那晚,星月同辉,却血染东天,是吉兆,也是……大凶之兆。’ 当时我以为他喝醉了胡言乱语,后来……也不敢再想。”

      星月同辉,血染东天?吉兆?大凶之兆?这描述,诡异而令人不安。原主的记忆里,对出生之事一片模糊。这“异象”,到底意味着什么?

      “还有,”我看着云澈痛苦挣扎的样子,心中微动,放柔了声音,带着一□□哄般的探寻,“上次你说,他救你、控制你,是为了让你替他做一些他不便出面的事。这些年,他都让你做过什么?或许,从中能找到一些线索。”云澈身体剧震,猛地抬头看我,眼中充满了被触及最痛处的惊怒与戒备。“你问这个做什么?!”

      “了解敌人,才能找到破绽。” 我平静地与他对视,“你不想摆脱他吗?你不想解掉火煞,获得自由吗?我们既然是‘盟友’,就该信息共享。你告诉我你知道的,我也许能找到对付他的办法,或者……找到能帮你解火煞的线索。毕竟,我现在能修炼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完全的废人。”我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试图撬开他紧闭的心防。自由,解咒,这两个词,对云澈的诱惑力,无疑是巨大的。他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情绪翻腾,恐惧、仇恨、渴望、怀疑……激烈地交战着。寒潭的冷寂,将他粗重的呼吸和牙齿因寒冷和激动而发出的轻微磕碰声,放大得格外清晰。不知过了多久,他眼中的惊涛骇浪,终于缓缓平息,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的死寂。

      “……好。” 他哑着嗓子,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这一个字。他移开目光,不再看我,而是望向寒潭幽深冰冷的水面,声音空洞地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最开始,是监视。监视宗门里一些不起眼的角落,记录某些特定弟子的行踪,收集他们无意中泄露的闲言碎语……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后来,是传递消息。用特定的方式,将一些密封的、没有标识的玉简或符纸,送到宗门外的指定地点,或者……从某些人手里,接过类似的东西,带回来给他。”“再后来……是接触一些人。一些身份特殊,或者……看起来和他完全不是一路的人。比如……某些行事偏激、被视为‘异类’的散修,比如……与魔道有暧昧往来的边缘人物,甚至……有一次,他让我去接触过一个来自西漠、行踪诡秘的商队首领……”西漠商队首领?我心头一动。阿娜尔也来自西漠。

      “接触他们做什么?” 我问。

      “不知道。他只是让我去,听对方说什么,然后原封不动地回来复述。从不让我多问,也不让我做任何多余的事。” 云澈的声音带着麻木,“那些人也从不多说,仿佛我只是一个传声筒。”“还有……大约两年前,他让我去后山禁地的边缘,一个废弃的祭坛附近,埋下一样东西。”“后山禁地?废弃祭坛?” 我追问,“埋了什么?”“一个……黑色的,像是骨头雕刻的、很邪门的令牌。只有巴掌大,上面刻着扭曲的、我不认识的符文。埋的时候,我感觉那令牌冰凉刺骨,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哭嚎。” 云澈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回忆起了当时毛骨悚然的感觉,“埋完之后,我做了整整一个月的噩梦,火煞也发作得格外频繁剧烈。他给了我很多丹药,才勉强压下去。”

      黑色骨令,邪门符文,冤魂哭嚎……这听起来,绝不是什么正派手段。谢无妄在禁地边缘埋这种东西,想做什么?布阵?献祭?还是……标记什么?“禁地具体在什么位置?那个祭坛有什么特征?” 我追问。云澈摇了摇头:“禁地方向,迷雾重重,有天然阵法与宗门禁制,我当时只是被他用特殊符箓指引,才勉强走到边缘。那祭坛……很破败,大半被藤蔓掩盖,看不出原来祭祀的是什么,只记得旁边有一株很老的、半边焦枯的雷击木。”

      “除了这些,还有吗?他有没有让你接触过……特别厉害,或者特别神秘的人?比如……宗门里的哪位长老?或者其他世家大派的重要人物?”

      云澈皱着眉头,努力回忆,半晌,才不确定地道:“特别厉害的……好像没有。但他似乎……和戒律堂的一位副掌事,走得很近。那位副掌事姓吴,平时沉默寡言,不显山不露水,但谢无妄让我传递的消息里,有好几次,最终都落到了吴副掌事手里。而且……” 他顿了顿,“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对他说,‘那边’催得紧,要加快进度。吴副掌事回了一句,‘血月之夜前,必成。’”

      血月之夜?又是一个充满不祥意味的词汇。
      “血月之夜……是什么时候?” 我问。
      “不知道。修仙界血月之象,数百年未必有一次,难以预测。” 云澈道,“但听他们的语气,似乎……就在不远的将来?”不远的将来……他们要“成”什么事?和我有关吗?

      线索越来越多,却越发扑朔迷离。谢无妄背后,显然隐藏着一个庞大的、目的不明的网络。而我,似乎是这个网络中,至关重要的一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云澈。” 我真诚地道谢。这些信息,虽然零碎,却极其宝贵。云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谢什么……我不过是,想给自己找条活路罢了。” 他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希冀,“你……真的能找到办法,解我的火煞吗?”

      我没有立刻给出肯定的答案。火煞非同小可,但我不能打击他此刻仅存的希望。“我会尽力。” 我承诺道,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个小玉瓶。这是夏夕之前给我的一瓶品质不错的、有微弱滋养经脉效果的“清露丹”,我并未服用。“这丹药对我现在用处不大,或许能帮你稍微缓解火煞灼烧经脉的痛苦。你先拿着。”

      云澈看着玉瓶,眼神复杂,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去,低声道:“……多谢。”

      “另外,” 我沉吟片刻,道,“关于药庐那个小杂役,我会想办法去查。你自己在寒潭,也要小心。谢无妄如果察觉到你我接触,恐怕……”“我知道。” 云澈打断我,声音带着决绝的冷意,“大不了,就是被火煞烧死。反正……也活够了。”他这话里的绝望,让我心头一窒。但我没有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在真正的希望和力量到来之前,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

      “我该走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他苍白憔悴、却依旧挺直的背影,“保护好自己。我们……会再见的。”说完,我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浓重的夜色,离开了这片冰冷死寂的寒潭。

      夜风吹过山涧,带着呜咽般的回响。我握紧了拳头,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无论答案是什么。这一次,我绝不会,再任人摆布。回到松涛苑时,已近子时。令我意外的是,夏夕他独自坐在院中的石桌旁,面前没有酒,也没有茶,只有一碟似乎早已凉透的糕点。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仰头望着夜空稀疏的星辰,侧脸在清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甚至……萧索。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四目相对。他眼中没有了白日的沉郁和冰冷,也没有了惯常的温润笑意,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浓稠的疲惫,和一种……我看不懂的、仿佛沉淀了千年风霜的悲伤。他就那样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忽然对我,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很淡,很轻,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颤的温柔,和一丝……近乎解脱般的释然?

      “曦曦,” 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却异常柔和,“回来了?”我心头莫名一紧,点了点头:“嗯。夕哥哥,你……事情办完了?”“办完了。” 他轻轻颔首,目光依旧落在我脸上,仿佛怎么也看不够,“过来,坐。”我依言走过去,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夜风很凉,石凳冰冷。夏夕将那碟凉透的糕点推到我面前:“饿不饿?尝尝看,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桂花糖糕。哥哥……很久没给你买了。”我低头,看着碟中那些精致却冰冷的糕点。原主的记忆里,似乎确实有过模糊的、关于桂花糖糕的甜蜜片段。“谢谢夕哥哥。” 我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糕点早已失了温度,口感有些硬,但桂花的清香和糖的甜腻,依旧在舌尖化开。夏夕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吃,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可那温柔深处,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寸寸碎裂。

      “曦曦,” 他又唤了我一声,声音更轻了,“如果……如果有一天,哥哥做了让你很伤心、很失望的事,甚至……伤害了你,你会恨哥哥吗?”我拿着糕点的手,微微一顿。抬头,对上他认真到近乎执拗的眼神。“夕哥哥……为什么这么问?” 我轻声反问,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他要摊牌了吗?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夏夕没有回答,只是执拗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答案。我放下糕点,拿起石桌上冷透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冰凉的茶水,也给他倒了一杯。然后,我才抬起眼,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道:

      “那要看,夕哥哥是为了什么,才会做那些让我伤心失望、甚至伤害我的事。”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剖析。“如果是为了你自己不可告人的私欲,为了掌控,为了利用,为了将我推入深渊……”我顿了顿,看着他眼中骤然涌起的、近乎灭顶般的痛楚,继续道:“那么,我会恨。不仅恨,我还会用尽一切办法,逃离,反抗,甚至……毁掉你所在意的一切。”夏夕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摇晃了一下,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如纸。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那双总是盛满温润笑意的眼眸,此刻却弥漫开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绝望的猩红。

      我没有停下,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洞穿人心的力量:“但如果……”我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看进他灵魂的最深处。“如果夕哥哥做那些事,是因为有不得已的苦衷,是因为……你想用你的方式,在更深的黑暗降临之前,保护我,哪怕那方式愚蠢、偏执、会让我恨你……”我深吸一口气,将杯中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入喉管,带来一阵战栗,却也让我的头脑更加清醒。

      “那么,比起恨……”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可能……会更想弄明白,那‘不得已的苦衷’到底是什么。那‘更深的黑暗’,又究竟是什么。”“然后,和你一起,想办法,面对它,解决它。”“而不是,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蒙在鼓里,用‘为我好’的名义,推来推去,最后……两败俱伤,追悔莫及。”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夏夕就那样呆呆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剧痛,到难以置信的震动,再到一种混杂着狂喜、悲伤、愧疚、绝望、以及更深沉难言情感的混乱风暴。他眼中那片猩红迅速弥漫,水光氤氲,最终,凝聚成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顺着他苍白的面颊,滚落下来。他就那样看着我,泪流满面,却连擦拭都忘了。像个迷路了很久很久,终于听到一声呼唤的孩子,又像是背负了千斤重担、即将被压垮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一线,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光。

      “曦曦……” 他声音哽咽,破碎不堪,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我的……曦曦……”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绕过石桌,在我面前蹲下身,仰起头,用那双被泪水浸透、却亮得惊人的眼眸,死死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灵魂的最深处,带去轮回的彼岸。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触碰我的脸颊,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猛地蜷缩回去,仿佛害怕自己的触碰,会玷污了什么。

      最终,他只是用那双流泪的眼睛,深深地、深深地望着我,用尽全身力气,沙哑地、一字一句地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曦曦。”“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无论……哥哥变成什么样子……”“记住,哥哥宁愿你恨我,怨我,永远不原谅我……也绝不会,让那‘更深的黑暗’,真的……伤到你分毫。”

      “这是哥哥……对你,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承诺。”

      说完,他不再看我,猛地站起身,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屋内,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砰!”

      沉闷的关门声,在寂静的院落中回荡。

      我独自坐在冰冷的石凳上,看着面前那碟早已凉透的桂花糖糕,和对面那杯他未曾动过的、冰冷的茶水。

      夜风重新开始流动,带着深秋的寒意。
      我缓缓抬起手,指尖拂过自己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泪水滚落时,带来的、微凉的空气震动。你的眼泪,是真的吗?看来,有些答案,或许……比我预想的,来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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