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星坠长夜》八月见

16、第 16 章

　　西北之地，风沙漫天。我独自行走在茫茫戈壁之上，风卷起黄沙，打在脸上生疼。距离凌云宗那场生死离别，已过去月余。手腕上的血色印记依旧清晰，只是不再滚烫，只在我偶尔运功时，微微发热，提醒着我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夏夕……应该已经在顾清弦的帮助下，以失忆弟子的身份，重新在凌云宗开始生活了吧。忘却前尘，于他而言，或许真的是最好的结局。

　　而我，选择了这条相反的路。系统提供的线索，指向西北绝地——幽冥谷。据传那里是上古魔战遗迹，终年魔气弥漫，人迹罕至，也是此番魔气外泄、引得血月异动的源头之一。我裹紧了斗篷，将面容隐藏在风帽之下。月余来，我不眠不休地赶路，修为在生死搏杀与苦修中缓慢增长，《太乙生息篇》已至第三层圆满，丹田那点微光愈发凝实，隐隐有了液态雏形。配合上一世“夏曦”残魂带来的战斗本能和感悟，虽仍是炼气期，但真实战力已不弱于一般筑基初期修士。只是，心头那处空落落的疼，始终不曾消散。“前面就是幽冥谷外围了。” 系统在我脑海中提醒，【魔气浓度显著上升，宿主小心。】我抬眼望去，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扭曲的、仿佛被无形力量撕裂的暗红色天空。空气变得粘稠而阴冷，风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果然是不祥之地。

　　我收敛气息，将青玉佩握在掌心，这枚玉佩如今与我联系更深，清正剑意内敛，却能在魔气侵蚀时自发护体。短匕藏在袖中，随时可以淬上那点微弱的生机灵力，给予致命一击。踏入幽冥谷范围，景象陡然一变。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天空是压抑的暗红，地面是龟裂的焦黑。浓郁的魔气如同有生命的浓雾，在峡谷间缓缓流淌，腐蚀着一切生机。我小心翼翼前行，神识尽量外放，感知着周围动静。这里并非全无活物，只是能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多是些被魔气侵蚀、扭曲变异的妖兽或魔物，凶残而诡谲。

　　“嗤——！”一道黑影猛地从侧方石缝中窜出，速度快如闪电，直扑我咽喉！是一只被魔化的铁爪沙蜥，双眼猩红，口中滴落着腐蚀性的黏液。我早有防备，身形微侧，手中短匕划出一道清冷的弧光，精准地刺入其头颅薄弱处。生机灵力涌入，瞬间搅碎了它被魔气侵蚀的脑核。沙蜥抽搐两下，不动了。这月余来，类似的遭遇战已有多次。我没有停留，继续深入。越往里走，魔气越重，光线也越发昏暗，仿佛永夜降临。空气中开始弥漫一种奇异的低语，像是无数亡魂在耳边哀嚎，扰人心神。我紧守灵台，默念《太乙生息篇》心法，丹田微光流转，散发出温和的生机，驱散着魔气的侵扰。青玉佩也微微发热，护住识海。

　　一声极轻的、带着讶异的哼声，突兀地在我脑海中响起。不是系统的声音，更非我所知的任何人，冰冷、漠然，却又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审视。我悚然一惊，瞬间止步，全身肌肉绷紧，神识扫向四周，却一无所获。【宿主，小心。】系统语气凝重，【有强大的神识波动扫过，来源……无法锁定，但至少是化神期以上的存在。】

　　化神期？这幽冥谷深处，竟藏着如此恐怖的存在？我心跳加速，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定了定神，继续朝着系统标注的、魔气最浓郁的核心区域潜行。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处断崖。断崖之下，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深坑，浓郁得如同实质的魔气从中滚滚涌出，形成一道道黑色烟柱，直冲天际。深坑边缘，布满了诡异的紫色晶石，散发着不祥的光芒。这里，就是魔气泄露的源头之一。我伏在一块巨石后，仔细观察。深坑边缘，竟有几道人影在活动。他们身穿统一的黑色衣装，胸口绣着一个狰狞的鬼头徽记，正忙碌着将一块块暗紫色的、布满扭曲符文的晶石嵌入地面，似乎在布置某种庞大的阵法。是魔修！而且看气息，至少都是筑基期，为首的那个黑袍老者，更是深不可测，恐怕有金丹修为。他们在干什么？加固封印？还是在……催化泄露？

　　我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以我现在的修为，对上这些人，毫无胜算。就在这时，深坑中的魔气突然剧烈翻腾，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冲出。那几个魔修也停止了动作，紧张地望向深坑。“要出来了！准备接引！” 黑袍老者沉声喝道。接引？我心中疑窦丛生，更加凝神看去。只见翻滚的魔气中，缓缓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庞大的轮廓。那轮廓扭曲不定，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邪恶气息，隐约可见无数痛苦挣扎的人脸在其中沉浮。

　　是……魔物？还是别的什么？就在那轮廓即将完全显形的刹那——“哼，区区下界蝼蚁，也敢妄动本尊之物？”一个冰冷、傲慢、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声音，陡然在天地间响起！声音不大，却带着无可匹敌的威严，瞬间压过了魔气的呼啸和魔物的嘶吼。那几个魔修如遭重击，齐齐闷哼一声，修为最弱的两个更是直接口喷鲜血，萎顿在地。深坑中的魔物轮廓也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啸，猛地缩了回去。我心脏骤停，几乎要窒息。这声音……这威压……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深坑上空。那人穿着一身玄底金纹的华丽长袍，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面容俊美得不似凡人，却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冷漠与邪肆。他就那样随意地凌空而立，周身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却让这方天地都为之颤抖。厉千绝！他竟然亲自来了幽冥谷！

　　我瞳孔骤缩，死死压下心中的惊骇，将气息收敛到极致，连心跳都几乎停止。“参见尊上！” 黑袍老者率先反应过来，带着残余的几名魔修，惶恐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厉千绝连看都未看他们一眼，目光落在了深坑之中，那翻滚的魔气上。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耐。

　　“废物。” 他淡淡吐出两个字。黑袍老者等人噤若寒蝉，头埋得更低。厉千绝伸出修长的手指，凌空一点。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华丽的灵力光芒。仅仅是一个字，一个简单的动作。那翻滚不休、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浓郁魔气，连同深坑中尚未完全成形的魔物轮廓，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凝固，然后……无声无息地，湮灭了。深坑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只有边缘那些紫色晶石，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跪在地上的魔修们，连大气都不敢喘。厉千绝这才缓缓收回手指，目光随意地扫过下方，如同扫过几只无关紧要的蚂蚁。然后，他的目光，似乎……在我的藏身之处，微微停顿了那么一瞬。我浑身寒毛倒竖，血液几乎冻结。被他发现了？！但厉千绝的目光并未停留，很快移开，落回了深坑。

　　“东西呢？” 他开口，声音依旧冰冷。黑袍老者一个激灵，连忙从怀中捧出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玉的黑色盒子，高举过头顶：“回尊上，在此！属下等耗费心血，借助此地阴煞魔脉，已将其初步唤醒！”厉千绝隔空一抓，那黑色盒子便飞入他手中。他打开盒盖，看了一眼，猩红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波动，似是满意。“做的不错。” 他合上盒盖，随手抛给黑袍老者一个储物袋，“赏。”“谢尊上恩赐！” 黑袍老者激动得声音发颤。厉千绝不再理会他们，转身，似乎就要离去。

　　我微微松了口气。还好，他似乎没注意到我……然而，就在他身形即将消失的刹那，他忽然又回过头，目光再次投向我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啧”了一声。“那股不祥的味道，原来在这里。”话音落下，他身形一晃，彻底消失不见。直到那恐怖的威压彻底散去，我才敢大口喘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果然发现了！而且，他说的味道？是指我？还是指我身上的什么东西？

　　那几个魔修也如蒙大赦，瘫软在地，好半晌才缓过劲来，开始收拾残局，准备撤离。我等到他们彻底离开，又等了许久，确认厉千绝不会去而复返，才小心翼翼地从藏身之处出来，走到深坑边缘。深坑底部一片焦黑，除了残留的浓郁魔气，似乎并无特殊。但我的目光，却被深坑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半埋在焦土中的东西吸引了。那是一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暗紫色晶石碎片，与那些魔修嵌入地面的晶石材质相似，但颜色更深，内里似乎有暗红色的流光缓缓转动，散发着一股极其隐晦、却又令人心悸的波动。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布包裹着手，将其捡了起来。入手冰凉，带着一种诡异的吸力，仿佛能吞噬灵识。我赶紧将其收入储物袋最深处，用青玉佩的气息层层包裹隔绝。【宿主，】系统出声，【此物蕴含精纯魔源与怨念，疑似某种上古魔阵核心碎片，价值极高，但亦极凶险，务必小心。】魔阵核心碎片？那些魔修在此布阵，也是为了催化或收集此物？

　　我心中疑云重重。厉千绝亲自来取此物，所图必然不小。而这幽冥谷的魔气泄露，看来也并非自然形成，背后恐怕有魔道的影子，甚至可能……与血月之夜的计划有关。此地不宜久留。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魔坑，转身迅速离开。刚走出幽冥谷范围，踏入相对安全的戈壁地带，一股强烈的心悸感陡然袭来！不是来自外界，我猛地低头，只见手腕上那枚代表【生死契约】的血色印记，此刻正散发出灼热的光芒，一明一暗，仿佛在剧烈地跳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撕心裂肺般的痛楚，顺着印记蔓延至全身，瞬间让我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

　　怎么回事？！夏夕出事了？！他明明已经复活，失去了所有记忆，在凌云宗重新开始……怎么会……难道是复活仪式出了问题？还是……有人对他不利？我死死按住灼痛的印记，试图通过契约感应夏夕的状况，却只感觉到一片模糊的、混乱的、充满痛苦和挣扎的波动。“哥哥……” 我声音颤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不行！我必须回去看看！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辨别了一下方向，转身就要朝着凌云宗的方向赶去。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泛起一阵水波般的涟漪。紧接着，一道身影，从那涟漪中，缓步踏出。来人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容貌清绝出尘，眉目如画，却笼罩着一层亘古不化的寒冰。他周身气息冰冷而浩瀚，仿佛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又超然物外。他站在不远处的沙丘上，负手而立，目光平静无波地望过来，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目光，清冷、淡漠，如同九天之上的神明，俯视着尘世蝼蚁。我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彻底凝固。

　　清渊仙尊。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他的样子……分明是专门为我而来。手腕上的契约印记依旧在灼痛，提醒着我夏夕可能身处险境。而眼前，却站着一位实力深不可测、心思莫测的仙道至尊。前有狼，后有虎。不。是前有冰山，后有深渊。我缓缓握紧了袖中的短匕，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丹田内的微光似乎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加速流转起来。清渊仙尊的目光，在我手腕那灼热的血色印记上，微微停顿了一瞬。随即，他开口，声音如同万年寒冰相击，清冽，却冷得彻骨。“你身上，有不属于此界的气息。”他的目光，穿透了我的伪装，仿佛直视我灵魂深处，那点融合了上一世残魂的微光。“还有……故人的影子。”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