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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执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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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崇徽宫。
周晗恭敬地跪在殿前,额头叩地,大声禀报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臣幸不辱使命,已亲手射杀长宁郡主!”
夜色如水,月挂林梢。
大殿之中,四周鎏金柱五爪金龙蜿蜒直上,地面青石云龙暗纹栩栩如生。
主座位于汉白玉台阶之上,当朝太后周沁和幼帝姬嘉佑一左一右端坐在内。
只见周太后斜倚在主位之中,手肘微曲靠在桌面上,手掌张开,食指支撑着额头,双眼微闭,任由宫女为她轻柔地按摩着太阳穴,丝毫没有打算喊停的意思。
“母后。”姬嘉佑开口。
周沁缓缓睁眼,斜睨了一眼姬嘉佑,这才看向周晗。
“有功,当赏。”甜美的声线如浓稠的蜜糖,沁人心脾。
周沁不到四十,娃娃脸,圆眼翘鼻,保养得极好。岁月流转,除了徒增沉稳之外,似乎未曾在她身上留下其它痕迹。
“多谢太后娘娘!”周晗得到回应,这才起立,拱手谢恩,身上的冷汗却未停。
殿内照鹤灯长明,一滩水渍倒映着烛光闪烁——残留在周晗叩头驻足的那方青石砖上。
“尸体在何处?”周太后示意身后宫女继续,重新闭上眼睛,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姬嘉佑神色一紧,手上不自觉地攥紧龙袍旁垂落的玉带。
“回禀太后,目前还没有找到……但是,是微臣亲手将她射杀,亲眼目睹长宁郡主掉落到百丈悬崖之下,众将士皆可见证!”
来不及松一口气,周晗语气急促,话音重重落下,道:“那里人迹罕至,常年无人经过,再给微臣一些时间,微臣定然将尸体带到太后面前。”
“到时再来向您请罪!”周晗双膝一软,再次跪地重重磕上三个响头。
玉带松开,徒留一丝褶皱,姬嘉佑庆幸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一早便知未找到尸体,但在太后的问话之下还是不免紧张,害怕从周晗嘴里听到他不想听到的回答。
如此,便还有生还的希望。
“长宁,不论你在哪,朕一定会比他们先一步找到你。”姬嘉佑暗暗发誓。
——
苗疆,凤凰城。
“啪——”惊堂木拍响,吸引了众人注意。
这是凤凰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行人络绎不绝,贩夫走卒吆喝声遍地可循。
城中享誉盛名的酒楼——幽楚轩,便坐落于此。
入内,台上老者气定神闲,见众人纷纷落坐,无一虚席,这才捋着花白的胡须露出满意的神情,张口娓娓道来——
“上回书说道——三十年前,前魏气数已尽,乱世枭雄遍出,周边国土蠢蠢欲动,其中势力最为强劲的便是西北的通伯一族和西南的南诏国。”
“这通伯一族,大家都耳熟能详。自前魏覆灭前,通伯可汗便贪得无厌,遣军队连年来犯。幸有霍家军二十年如一日的重兵把守,防御严密,这才护得漠北六城子民安居乐业。”
倏尔,不知想起了什么,说书人顿了顿,布满皱纹的双手有些颤抖,缓缓拿起还残留着微微热气的茶水,润了润喉。
声音轻而低缓,话锋一转:“三月前,通伯再次举国来犯,霍家军不敌通伯大军。甘州沦陷,通伯妄想长驱直入,直通漠北。”
声量扬起,他越发激动,眼睛里似有闪闪泪光:“六城残余力量直退至西宁,军将、民众死战不退,负隅顽抗,这才保下了榆阳、西宁二城。”
“通伯久攻不破,僵持至今。”
大漠孤烟,忠魂埋骨。长河落日,良将殒殁。
“数月前,朝廷张榜公告天下——霍家军主帅霍其真通敌卖国,搜出与通伯可汗来往信件若干,黄金数石,以叛国罪论处。”
“其妻女引咎自焚于长明宫。”
“啪!”
幽楚轩二楼雅座内,只听一只青盏应声碎裂,热茶滚落,执杯之手立刻被烫红一片。
“哟!客官可仔细着手,小的这就给您收拾!”路过的小二忙不迭拿下挂在肩膀上的抹布,麻利地收拾起来。
执杯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与崔宸玉辞别后,乔装改姓的姬长宁。
一旁的知夏赶忙吩咐小二拿冷水来,不赶紧处理怕是要痛上好几天。
“公子,你没事吧?”担忧的声音传来,霍时煦收回垂着的视线,冲着知夏摇了摇头。
姬为国姓,哑女特征明显,她如今身份特殊,身后追杀未停,不好太过招摇。
自小父母为了让她跟对方姓,早早地分别起好了两个名字。母亲拗不过父亲,说什么皇家地位尊贵,便姓了姬。
霍时煦这个名字,这会儿倒是正好用上了。
楼下说书声未停,老者张了张口,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手中惊堂木落定,环视四周,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二楼,雅座。
“庄熠何时回来?”霍时煦重新倒了一杯茶,食指沾着些许残留的茶水,在桌上写道。
“应是快了。”知夏一边用凉水浸润手帕,敷在霍时煦烫伤的手背上,一边回道。
“庄黎大哥教过我只有他们影卫才知晓的通信法则。”知夏有些自豪道,“自昨日在此处见到您,我便立马送信出去了。”
“庄熠说庄黎大哥在一处留有些路上要用到的东西。”知夏取下手帕,重新浸凉给霍时煦敷好,接着道:“既然多日等不到您,他便提前取了来,以便不时之需。他还说,若您多日未归,他便要沿着山去寻您了。”
霍时煦闻言点点头,任由整只手臂被知夏摆弄着,见手背红肿渐消,知夏这才松开放过她。
“这位客官~小的冒昧打扰了!”一张笑得十分谄媚的脸从门帘外透过来,知夏吓了一跳。
见霍时煦抬眼看他,自我介绍道:“小人乃是这幽楚轩的掌柜的。见客官气宇不凡,一看便不是本地人士,定是哪位高贵人家的小公子出来游玩罢!”
说罢,他努力抬起被层层叠叠眼皮压垮,有些浑浊的双眼,将从进门起就抱在怀里的书册双手高举到霍时煦面前。
一旁的知夏上前接过,翻开看了看,上面布满各类评价。
鱼不新鲜——
茶水是隔夜的——
说书人怎么不能天天来?
……
知夏越翻越快,掌柜的拱手向霍时煦谄媚笑道:“这是小店的‘点评手册’,客官一行人在小店也住了多日了,想请客官给小店写一些评价,例如住宿的感受,希望提供的服务之类的,随各位客官发挥~”
“怎么没几个好评啊。”知夏合上书册,递回给一直佝偻恭敬候着的掌柜的,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道:“你们是怎么拿的西南第一酒楼的名声?”
表情像是焊在他脸上一般,掌柜的笑容不减,却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悻悻道:“承蒙……承蒙各位达官贵人抬爱,小店的名声自是来自各位贵人的认可。”
霍时煦面无表情,掌柜的咽了咽口水,接着道:“有要求才有进步嘛……小店的客人来自天南海北,向您这样的贵人,要求高一些也是十分合理的。小店有这个手册,也是为了方便感贵人所感,急贵人所需嘛~”
霍时煦抬脚离开,知夏会意,立马合上书册递到掌柜手里,拍拍手道:“我们这就退房了,体验很好,下次再来!”
“小姐我跟你说,那个手册上面写的很乱,但有几条好奇怪啊……”进入房间,知夏转头关门。
霍时煦转身落座,不经意间抬眼,从门的夹缝中看到东北角有银色流苏坠一闪,款式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知夏自顾自说着:“上面有几页的书缝之间,写着什么‘眼睛不够大——’‘叫声不够清脆——’‘不够白——’”
念了一大堆,最后一屁股坐到霍时煦对面,双手撑着桌子,捧脸道:“小姐~我怎么一个都看不懂啊……这不是酒馆么?”
“此地不宜久留。”霍时煦掏出她惯用的小册子,撕开一页放在知夏脸上。
知夏没有丝毫迟疑,‘欻’地一下站起身来,认真道:“我每天都会把东西收拾一遍,拿上就可以走了!”
霍时煦被她反应吓了一跳,陡然失笑,摇了摇头,抬脚率先踏出了房门。
“公子?公子!”
“公子这便走了么?”方才的掌柜的再次凑上前来,手中还是拿着原来那本书册。
知夏有些生气,拦在霍时煦和掌柜的中间,双手叉腰道:“说了很好!很好!你们怎么这样!能不能听人说话!”
霍时煦见越来越多的客人注意力被吸引,只得拍了拍知夏,示意她随意写一些什么。
知夏也发觉动静闹得有些大了,只好作罢,咬着下嘴唇,极不情愿地下笔随意写了些评价。
“还有您的。”掌柜的不死心,待知夏写完,再将手册恭敬地捧到霍时煦面前。
霍时煦推就不开,正欲下笔,一个高大的阴影由身后覆盖过来。
霍时煦顿时肌肉绷紧。
是一只袖口绣着精美蝴蝶纹绣,带着银色护腕的手臂。
修长有力的手臂自霍时煦肩膀后越过,从她手中抽出笔,就着她另一只手捧着的书页落笔,随手写下——
太吵——
随后从霍时煦另一只手中一把抽出手册,合上,连书带笔一同随手扔给一旁呆立着的掌柜的。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崔宸玉抬起长腿便向门外走去,还不忘回头拽了一把霍时煦。
“诶你这人!”知夏还沉浸在欣赏崔宸玉的美貌之中,一个不注意自家小姐就被人拐跑了,还一拐那么老远。
一路小跑,知夏哀嚎:“等等我啊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