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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神擢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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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这届炼器大赛魁首是个凡人!”
“凡人能炼法器?怕是什么不实谣言。”
“是沈望舒!”
“是她便不奇了,可惜了这般家世与悟性,偏偏无灵根,难入修行道。”
“那杏岫大师收她为徒了?”
“一介凡人,拜师又何用?自然是没收。谁晓那些法器是不是她亲手炼的,能拿魁首,多半是杏岫大师卖沈家面子罢了!”
“哈哈哈!”几人对视一眼,肆意狂笑,言语间尽是轻慢。
“啊——!”
滚烫的茶盏骤然破空,精准砸在每人头上,热茶溅得满脸皆是。
“谁干的?!”几人怒目圆睁,厉声喝问。
“我。”红衣劲装女子踩在凳上,高马尾束得利落,红带飘曳,眉眼桀骜。
“涂瑶光……是恶霸涂瑶光!”其中一人望着红衣女子几乎晕厥。
邻桌女子身着绿罗留仙裙,挽着灵蛇髻,垂眸抿茶,声线清冷:“背后嚼舌,当心烂嘴。”
话音未落,几人忽觉唇畔灼痛难忍,转瞬便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奇痒钻心。
他们不受控制地狠抓乱挠,水泡破裂,黄稠粘液混着鲜血淌下,面目狰狞扭曲,丑态毕露,活似几只乱扑腾的癞蛤蟆,惨叫连连,纷纷跑出去求医。
“你明明就在这儿,干嘛任由他们嚼舌根,一声不吭?”
涂瑶光转身踩上沈望舒身侧的桌沿,红衣带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他们蠢钝如斯,与其争辩,不如打服。可我没有涂少主这般修为,打不过,自然只能忍气吞声。” 沈望舒神色淡然,语气甚至称的上温柔。
“那你又为何突然对他们下毒?”
“涂少主出手帮我教训了他们,我自然也得站出来表态,不然岂不是辜负了涂少主。”沈望舒用一双发亮的眸子望着涂瑶光。
涂瑶光耳根微热,慌忙掏出一张折起的纸拍在桌上,“少···少拿这些话哄我!这是你要的山神擢选名录。”
“多谢。”沈望舒伸手接过,细细翻阅。
半炷香光阴倏忽而过,她的目光最终凝在名录末尾的一个名字上。
姚衔月,妖皇幼子,籍贯妖界涂山。
性素矜贵,服御必精,不忤尘陋;仪度雍容,动静皆有圭臬;喜华美而善持大体,能于贵要之席,整肃仪章。
合适,太合适了。沈望舒心底笃定。
此番山神擢选,魁首可入岳帝宝库择一至宝。
沈望舒想要能塑灵根的地母灵液,这位殿下出身尊荣,断不会与她争抢;他又不学无术,正需旁人帮扶。
她助他拿下魁首,他替她取来灵液,这交易再划算不过。
“明明就是个吃不得苦的娇惯主儿,写得这般冠冕堂皇,当旁人看不穿么?”
身旁突然响起的嘀咕声,惊得沈望舒心跳愣了半拍,她抬眼看向涂瑶光。
涂瑶光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强撑着瞪回去,嘴硬道:“看什么看,我又不是故意的,对不起行了吧。”
“都说你们沈家尽是除恶务尽的剑仙,怎的就你胆子这么小?”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才没有灵根。” 沈望舒将名录叠好,收入宽大的广袖囊中,故意卖了个惨。
“你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心软!报…… 报酬还是要照付的!” 涂瑶光猛地弹起身,双手抱胸摆出凶狠模样,可结巴的语气,反倒显得色厉内荏。
沈望舒嫣然一笑,没接她的话,抬手唤来堂倌。
“小二,结账。”
她接过找零,转头看向涂瑶光:“放心,报酬不会少。涂少主回去后把搜集的矿材送来,我需先熟悉材料,再寻个得力人手打下手,准备完全之后,再帮你重铸灵剑。”
“算你识趣。” 涂瑶光轻哼一声,又慢吞吞、结结巴巴补充,“不过我最近忙得很,灵剑的事,也不是那么急。”
“如此,我便有更充裕的时间筹备,多谢涂少主了。” 沈望舒站起身,朝涂瑶光微微颔首,“告辞。”
“嗯。” 涂瑶光故作高冷地点了点头,待沈望舒身影走远,才悄悄松了攥紧的拳头,耳根的热意迟迟未散。
“你这张嘴,说话前也不知过过脑子!” 涂瑶光抬手往自己唇上一拍,望着沈望舒下楼的背影,喉间话语滚了几滚,终究哑然。
沈望舒拾级下楼,穿过几条人声鼎沸的街巷,出了城门,她取出飞行法器,嵌入灵石催动,法器嗡鸣着载她往西疾行百里,最终稳稳落在一片阴翳的密林边缘。
甫一踏入林中,天光便被浓密的枝叶吞噬,周遭骤然晦暗下来。
冷飕飕的风卷着腐叶的腥气扑面而来,耳畔还萦绕着窸窸窣窣的异响,似是虫豸爬过腐殖土,又似是某种活物在暗处窥伺。
越往深处走,风势愈烈,呼啸声渐次化作 “呼噜呼噜” 的低吼,宛如蛰伏的巨兽在喉间咆哮。
阴沉沉的树影张牙舞爪,将前路拢成一条不见尽头的甬道,沈望舒步步深入,竟像是正朝着巨兽张开的深渊巨口走去。
她抬手拨开垂落的藤蔓,眼前骤然豁然开朗,竟是另一番天地。
盏盏紫藤花灯悬于半空,莹光流转,与漫天飞舞的流萤交织,将夜色晕染得朦朦胧胧。
黄鹂妖振翅盘旋,清越的歌声穿林而过;狗妖踩着高跷翻着筋斗,羊妖则顶起叠罗汉,引得台下观众阵阵惊呼喝彩。
“草妖集市,来妖止步!”
一声粗喝陡然响起,只见一头身形魁梧的牛妖手持巨斧,横眉怒目地拦在一个黑袍人面前,斧刃寒光凛凛,将周遭的暖意都削去几分。
眼前人裹着一身黑袍,衣摆处凝着几片乌黑的污渍,瞧着是早已干涸的血痕。
风卷着森冷的血腥气漫过来,连沈望舒都嗅得分明,更遑论嗅觉远胜人类数倍的牛妖。
牛妖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愈发凌厉。
草妖集市是草木化形的大妖联手辟建的地界,也是方圆千里内最大的妖市。
里头栖身的,多是修为低微、性情温良的小妖,偏安一隅讨生活。
因着草木妖天生和善守序的性子,这集市的规矩也格外分明 —— 本地嗜杀之辈不得入内,外来妖则需持城隍、山神开具的路引。
只是妖族大多散漫,寻常小妖出门游荡,谁也不会特地去找神祇开路引。
牛妖平日里也不愿多生事端,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有遇上这种满身血腥、气息驳杂的生面孔,才会这般严加盘查。
譬如眼前这位。
“路引?” 牛妖声如洪钟,厉声喝问。
黑袍人缄默不语,只缓缓回头扫了一眼来路,似是在确认身后无人,随即飞快地摇了摇头。
“没有路引,不得踏入草妖集市!” 牛妖横过巨斧,声震四野,“速速退去,莫要在此挡了旁人的路!”
任凭牛妖声色俱厉,黑袍人依旧纹丝不动。
排在后方的妖众,虽忌惮这黑袍人身上的凶煞之气,却仗着有牛妖在此坐镇,忍不住低声埋怨起来。
牛妖见状,索性将一身威压尽数释放开来,滚滚妖气如潮,直逼黑袍人而去,势要将这来路不明的不速之客震慑退去。
牛妖守在草妖集市入口,平日里没少处置寻衅滋事之辈,修为自是不俗。可此刻,他周身翻涌的滚滚妖气扑面压下,那黑袍人竟立在原地纹丝不动,连衣摆都未曾飘动半分。
牛妖的脸色骤然铁青。
他使了个眼色给身侧的小妖,那小妖心领神会,扭头就要往集市深处跑去报信。
谁知蹄子刚离地,周遭的空气便似凝成了实质,小妖只觉身子一沉,竟被定在半空,四肢徒劳地划动着,满眼惊惧地望向牛妖求助。
“你这恶妖,莫非要与集市三位大王为敌不成?” 牛妖勃然大怒,伸手将小妖护在身后,巨斧一横,斧刃寒光迸射。
黑袍人缓缓摇头,依旧缄默。
“既无此意,还不快将他放下来!” 牛妖怒喝。
黑袍人指尖微动,禁锢小妖的法术便悄然消散。小妖 “咚” 地落地,吓得浑身发抖。
牛妖稳住心神,沉声道:“你到底意欲何为?”
黑袍人这才动了,从袖中掏出一块银光流转的矿石,抬手指了指集市深处,又将矿石朝牛妖递了递。
他动作刚落,一道清脆的女声忽然响起。
“哎呀,你可算来了!”
只见沈望舒款步走出,十分自然地走到黑袍人身旁,伸手便将那块矿石拿了过来,娇嗔道:“怎的来这般迟?我都等得急了。就拿这个当礼物?也太无趣了些,人家想要的簪子项链呢。”
黑袍人浑身一僵,似是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竟忘了挣扎。
沈望舒掂了掂手中的矿石,转头朝牛妖笑道:“牛头大人见谅,这是我的郎婿,刚从外地回来不懂集市规矩。今日之事,我替他作担保,您尽管放心。”
牛妖眯起眼,没吭声。
黑袍人的手心却已沁出冷汗,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来路,似是在提防什么,正欲有所动作,却听牛妖慢悠悠开口。
“下次早些来,莫要耽误旁人时辰。” 牛妖将反刍的草料咽了下去,硕大的鼻孔里喷出两股白烟,瓮声瓮气地嘟囔,“眼光也忒差了,看上这么个瘦不拉几的妖。下次我给你介绍我侄子,壮实得很,保准比他强。”
“那便多谢大人了。” 沈望舒笑得眉眼弯弯,拉着黑袍人便往集市里走,边走边嗔怪道,“听到大人的话了?往后可得好好待我,不然我真去寻大人的侄子了。”
刚踏入集市的热闹地界,黑袍人便猛地挣开了她的手,转身就要往人群里钻。
“等等。” 沈望舒唤住他,将那块银光矿石抛了抛,“你的东西。”
黑袍人脚步一顿,头也不回:“送你了,当谢礼。”
“拿水精当谢礼,不愧是妖皇幼子。” 沈望舒举起矿石,笑意盈盈。
黑袍人身形猛地一震,霍然转身,一把掀开兜帽,“你认识我?”
沈望舒没说话,直直的盯着那张脸。
那张妖异绝伦,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的脸。
极致的美貌带着强烈的冲击,加上狐妖自带的魅术,已经够沈望舒这个凡人喝上一壶了。
姚衔月摇摇头,显然没想到认出自己的人,只有这点本事,旋即足尖一点,身形便如惊鸿般向空中掠去。
流萤萦绕周身,远处集市的喧嚣声不绝于耳。姚衔月悬于半空,目光刚锁定下一处落脚的檐角,异变陡生。
周遭飘浮的紫藤花灯骤然迸发出数道粗壮藤蔓,裹挟着凌厉的破空声,朝着他狠狠抽来。
姚衔月腰身向后一折,险险躲过当头一鞭。
谁知右侧又有藤蔓袭来,他歪头避让的同时,伸手攥住了一根藤条,想借势向下着陆。可掌心刚触到藤蔓,那藤条便剧烈抖动起来,腾地燃起灼灼烈焰。
姚衔月吃痛,只得松了手。
他身形一坠,正想顺势落地,身后又有藤蔓如长鞭般袭来,狠狠抽在他背上。
那一鞭力道狠戾至极,瞬间抽得他皮开肉绽。剧痛袭来,他被抽得横飞出去,径直撞穿了好几家摊位,重重摔落在地。
姚衔月胸口后背剧痛钻心,喉间一阵腥甜翻涌,一口鲜血涌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周遭的嘈杂声骤然放大,姚衔月眼前阵阵发黑,强压着的狐狸耳朵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恍惚间,他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呼喊:
“那只狐狸呢?”
“这边!这边有动静!”
“追!”
姚衔月心头一片冰凉,一股彻骨的凄凉漫上来,竟觉得自己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
就在这时,一道清泠的女声响起,压过了周遭的纷乱:“不好意思各位,这位是我朋友。他从外地来,初入这般大的集市,不知此地禁空的规矩。诸位的损失,我尽数赔偿。”
她顿了顿,又扬声道:“只是他如今伤势颇重,还请哪位搭把手,寻个医师过来。等他伤势处理妥当,我们再一一清算。”
姚衔月艰难地掀了掀眼皮,便见沈望舒蹲在他身旁,正费力地挪开压在他身上的碎木碎石。
妖市的摊位用料极实,不是厚重的岩石,便是上了年头的粗木,哪一样都不是她一个凡人能轻易搬动的。
姚衔月动了动身子,想自己站起来,省得她费力气,却被一只温软的手按住了肩膀。
“别动,” 沈望舒的声音透着几分急切,“你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又挨了紫藤一鞭,骨头说不定都裂了。现在乱动,只会加重伤势。”
乌黑的秀发垂落下来,拂过他的脸颊。
妖怪敏锐的感官,让他清晰地嗅到发间淡淡的草木清香,感受到她俯身时急促的呼吸、贴近肌肤的温热体温,还有按在他肩上那只手,柔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