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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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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的南城,暑气还没散干净。民间管这叫“秋老虎”,日头挂在天上不怎么动,把柏油路面烤得泛着一层虚软的油光。
一中校门口,两扇伸缩门只留了一道窄缝。
谢三千站在门岗的阴影里,手里拿着个蓝皮的点名册。他没穿外套,单穿一件短袖白衬衫,领口规规矩矩扣到了最上面一颗。衬衫有些旧了,布料洗得发硬,但胜在干净,透着股只有洗衣粉才能洗出来的清爽。
面前站着个迟到的男生,满头大汗地双手合十:“谢主席,通融一下,闹钟真坏了。”
谢三千眼皮都没抬,笔尖在纸上划了一道:“迟到扣两分。领带没打,加扣一分。进去吧。”
男生大概是高一新来的,没见过这阵仗,想求情又被谢三千那副“公事公办”的冷淡脸给堵了回去,只能垂头丧气地钻进校门。
旁边一起值日的女生拿扇子挡着脸,小声说:“三千,你也太严了。这天热得人都躁,你也给大家留条活路。”
谢三千没接话,只是抬手看了一眼腕表。那是一块老式的海鸥表,表蒙上有道裂痕。
“还有三分钟早读。”他淡淡地说。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了校门口的路牙子上。
不是那种张扬的跑车,而是一辆看起来就沉稳厚重的行政级轿车。车还没停稳,副驾驶的门就开了。
一个男生跨了下来。
个子很高,目测得有一米八五往上。他没穿校服,身上套着件深灰色的T恤,下面是工装裤和一双限量款的球鞋。这身行头看着随意,但懂行的都知道,光那双鞋就被炒到了五位数。
男生背着个单肩包,神色有些不耐烦。
车窗降下来,司机探出头喊:“少爷,水杯落下了!”
“不要了。”
男生头都没回,把包往肩上一甩,迈着长腿就往校门里走。
那架势不像来上学的,倒像是来视察工作的。
他走得急,带着股不管不顾的风。
“同学。”
一道清冷的声音横在路中间。
谢三千往中间迈了一步,正好挡住去路。他比对方稍微矮一点,得微微抬眼,但气场上一点没在那位“少爷”面前露怯。
池野脚步一顿,不得不停下来。
他把蓝牙耳机摘下来一边,捏在手里,视线从谢三千那颗扣得严丝合缝的领扣,移到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
“有事?”池野问。声音挺磁性,就是透着股没睡醒的懒散劲儿。
谢三千手里转着一支掉漆的钢笔,笔尖点了点旁边的立牌:“非本校人员登记。本校学生,穿校服,佩戴校牌。”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池野:“你占哪样?”
池野乐了。他刚转学过来,老头子为了让他“收心”,特意把他从国际学校扔到了这所出了名严格的公立一中。
没想到刚进门就碰上个拦路虎。
“转校生。”池野言简意赅,指了指里面,“报道。”
“转校生也得守规矩。”谢三千翻开点名册新的一页,“姓名,班级。”
池野舌尖顶了顶上颚,觉得这天儿更热了。他没什么耐心地报了一句:“高二(1)班,池野。”
谢三千手里的笔顿了一下。
高二(1)班是理科实验班,也是谢三千自己的班。班里一共四十五个人,连只苍蝇都认识,这突然冒出来的“池野”显然是个空降兵。
“名字怎么写?”谢三千问。
“城池的池,野火的野。”
池野说完,不想再跟这个看起来虽然长得不错、但脑筋死板的“门神”废话,侧身就要往里进。
“等等。”
谢三千再次拦住了他。
池野那点少爷脾气终于上来了,眉头一皱:“又怎么了?”
谢三千撕下一张条子,递过去:“虽然是第一天报道,但迟到就是迟到。拿着这个去找班主任签字,不然领不了书。”
池野低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张“违纪扣分单”,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他的名字,违纪理由那一栏填着两个字:迟到。
还有一行小字备注:仪容不整(未穿校服)。
池野气笑了。
他活了十七年,还是头一回被人塞这种条子。在以前的学校,他要是肯去上课,老师都得烧高香,谁敢管他穿没穿那丑得要命的运动服?
“行。”池野接过那张条子,随手折了两下,塞进裤兜里,“谢了啊,同学。”
最后两个字咬得有点重,带着几分嘲讽。
谢三千像是没听出来,合上本子,连个眼神都没多给:“不客气。直走左转,教务处在一楼。”
池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旁边的女生小声嘀咕:“这谁啊?这么拽?我看他那双鞋好像是上周刚发售的联名款。”
谢三千没说话。
他看着池野的背影,那个男生走路带风,背影都透着股“老子天下第一”的嚣张。
“一个麻烦。”谢三千淡淡地评价道。
……
高二(1)班在教学楼的三层。
虽然才开学没几天,但作为要把人逼疯的重点班,教室里的气氛已经压抑得像是高三。风扇在头顶呼呼转着,吹出来的全是热风。
早读课刚结束,班主任老刘领着池野进了门。
老刘是个看着挺和气的中年人,但这会儿表情有点微妙。毕竟往实验班里塞关系户这事儿,容易犯众怒。
“大家停一下笔。”老刘敲了敲黑板,“介绍位新同学,池野。是从外地转回来的,大家多照顾照顾。”
池野站在讲台上,也没拿粉笔写名字,只是单手插兜,目光懒洋洋地扫了一圈下面那一颗颗埋在书堆里的脑袋。
“池野。”他简短地说了个名,“没了。”
底下稀稀拉拉地响了几声掌声,大部分人都忙着刷题,头都没抬。
老刘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目光在教室里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第一组倒数第二排的角落。
一班为了防止学生上课闲聊,大部分座位都拉开了距离,唯独那个角落是张双人桌——因为旁边是跟墙壁的一根承重柱,空间不够拉开。
而坐在那张双人桌外侧的,正是谢三千。
他旁边的位置一直空着,堆满了各种试卷和草稿纸,那是属于学神的“领地”。
“那个……教室没多余桌椅了。”老刘指了指那个角落,“池野,你先坐谢三千旁边吧。他是班长,正好带带你。”
全班同学顺着老刘的手指看过去,然后集体沉默了一秒。
让这个看起来就要炸的刺头,坐在谢三千那个没有感情的做题机器旁边?
这画面太美,不敢看。
谢三千此刻正低头解一道导数题,听到名字,动作一顿,抬起头。
视线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池野挑了挑眉,目光玩味。
哟,巧了。
这就是刚才门口那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古板?
谢三千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把自己堆在里侧空桌上的书本收回来,整整齐齐地码在自己桌角,腾出了一半的桌面。
这算是默许了。
池野拎着包走下讲台。他个子高,走在狭窄的过道里显得有些拥挤。
走到座位旁,池野没有立刻坐下。他看了一眼那张显然积了点灰的椅子,又看了一眼正眼观鼻鼻观心做题的谢三千。
“借张纸。”池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谢三千头也没抬,指了指桌角的抽纸。
池野抽了两张,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椅子擦了一遍,然后将脏了的纸巾团成一团,随手一抛,精准地投进了后门的垃圾桶。
随后,他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两张桌子拼在一起,中间那条缝隙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池野一坐下,那股属于陌生人的气息瞬间侵占了谢三千的领地。
谢三千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往外侧挪了挪,想拉开点距离。
“刚才谢了啊,同桌。”
池野侧过头,凑近了一些。那股淡淡的薄荷味再次袭来,带着点少爷特有的恶劣,“扣分单我留着呢,要不要我也给你回个礼?”
谢三千终于做完了那道题。
他合上笔盖,转过头,那双冷淡的眼睛直视着近在咫尺的池野。
“不用。”谢三千语气平淡,“另外,把你的胳膊收回去,过线了。”
池野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肘确实稍微越过了两张桌子的拼接缝。
他非但没收回去,反而更是慵懒地往后一靠,两条长腿在桌子底下肆无忌惮地伸直,膝盖不小心碰到了谢三千的小腿。
谢三千快速缩回腿。
“这么计较?”池野笑了,眼里全是戏谑,“以后都在一个屋檐下讨生活,谢班长,大度点。”
刚坐稳,老刘就在台上喊:“谢三千,你来一下办公室,拿一下新学期的竞赛安排。”
“知道了。”
谢三千站起身。
因为是同桌,一班的过道又窄,他要出去得经过池野身后。池野依旧大马金刀地坐着,那条长腿横在过道里,像个故意找茬的路障,完全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
谢三千垂眼,目光落在那条挡路的腿上,又移到池野脸上。
池野挑衅地扬起下巴,眼神玩味,甚至还得寸进尺地抖了抖腿:“怎么,班长过不去?求我一句,我就让让。”
全班还没走的同学都偷偷瞄着这边,等着看谢主席吃瘪。
谢三千没说话,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脚,在那张不仅挡路、还显得格外碍眼的椅子腿上,不轻不重地——
踹了一脚。
“哐”的一声闷响。
力道控制得极好,既不会把椅子踹翻,又通过金属的震动,让坐在椅子上的人半边身子都麻了一下。
池野被震得一愣,下意识地把腿收了回来:“卧槽,你有病……”
没等他骂完,谢三千已经趁着这个空档,从容地走了出去。
他背挺得笔直,校服衣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连余光都没给池野留一个。
走到门口,谢三千才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
“既然腿脚不好使,下次体测我可以帮你申请免考。不用谢。”
说完,身影消失在门外。
池野坐在位置上,揉了揉被震麻的大腿,看着那个空荡荡的门口,舌尖顶了顶腮帮子。
行。
不是软柿子,是块铁板。
走出教室门,被走廊上的热浪一冲,谢三千眉头微微皱起。
他在心里默默算了一笔账:
这学期的奖学金还没发,妈妈的药快吃完了,现在旁边又多了个一看就是来混日子的祖宗。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秋天,怕是很难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