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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里正陈老汉盯着桌上的二两碎银,又看看站在堂屋里垂着头的沈禾,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你真想好了?答应了?”他敲了敲烟杆,“那钟公子可不是一般人,你一个丫头家跟他打交道恐怕捞不着什么好。”

      “想好了。”沈禾声音轻,但很稳,“请里正叔帮忙,找几个人帮我修修房子,材料不用好,能遮风挡雨就成。”

      陈里正叹了口气。

      他如何不知这丫头的处境,一个孤女,守着半亩薄地,房子漏得跟筛子似的,冬天能不能熬过去都难说,那钟公子出手大方得古怪,可这二两银子对沈禾来说,确实是救命钱。

      “行吧。”他终于点头,“银子我收一两,这两天就找人来帮你修,剩下这一两你自己收好,别声张,懂吗?”

      “懂。”沈禾把其中一两银子推过去,另一两仔细包好,揣进怀里最深处,沉甸甸的触感让她心里踏实了些。

      从里正家出来,天阴着,像是要下雨,沈禾加快脚步往家走,却在村中老槐树下被几个人拦住了。

      是王婆子,还有她那个在镇上做学徒的儿子王二柱,旁边站着几个看热闹的妇人。

      “哟,禾丫头这是去哪儿发财了?”王婆子三角眼上下打量着沈禾,语气酸溜溜的,“听说你攀上高枝儿了?二两银子呢,啧啧,咱们庄稼人一年到头都挣不来。”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沈禾停住脚,低着头没说话。

      “我娘跟你说话呢!”王二柱往前一步,他十七八岁,在镇上染坊学了几年徒,自觉见过世面,说话都拿眼镜斜睨着看人,“听说你答应了钟公子,让他从你地边修路?”

      沈禾慢慢抬起头,看向王二柱:“是租地修路,里正叔做主的。”

      “里正做主?”王婆子拔高声音,“谁不知道那钟公子是你招惹来的!一个姑娘家,整天在村尾待着,人家怎么偏偏就瞧上你那块破地了?怕是瞧上别的了吧!”

      这话说得露骨,几个妇人掩嘴偷笑。

      沈禾手指蜷了蜷,脸上却还维持着那种温吞的表情:“王婆婆,话不能乱说。”

      “我乱说?”王婆子更来劲了,“那你昨天在河边,怎么那么巧就捞着春桃的簪子了?要我说,那簪子根本就是你偷摸藏了,装样子还回去,好落个好名声!”

      “就是!”王二柱帮腔,“我娘养的三只下蛋鸡,前天莫名其妙少了一只,是不是也是你偷的?你昨天还赶过我们家的鸡!”

      沈禾终于明白这场刁难从何而来了。

      王婆子家的鸡确实爱往她地里跑,她赶过两次,大概这就成了“罪证”,至于丢鸡,她根本没见过。

      “我没偷鸡。”她平静地说。

      “你说没偷就没偷?”王婆子伸手就要来拽她胳膊,“走,去你家搜!要是搜出来……”

      “搜什么?”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插进来。

      众人转头,看见钟云期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玉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脸上挂着惯常那种漫不经心的笑,他身后跟着马周,手里提着两只还在扑腾的野鸡。

      王婆子气势顿时矮了半截,讪讪地收回手:“钟、钟公子……”

      “王婆婆这是要搜谁的家?”钟云期走过来,目光扫过沈禾,在她微微发红的脸上停顿一瞬,又转向王婆子,“我昨天刚跟沈姑娘谈好租地的事,今天您就要去搜她家,这是对我有意见?”

      “不敢不敢!”王婆子连忙摆手,“是、是我家丢了鸡,怀疑是她……”

      “哦?”钟云期挑眉,扇子指向马周手里的野鸡,“我刚从后山打的,新鲜着呢,王婆婆要不看看,这是不是您家的鸡?”

      那两只野鸡翎毛鲜艳,一看就是山里的,跟家养鸡根本不是一回事。

      王婆子一噎,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没看清就冤枉人,不太好吧?”钟云期依旧笑着,眼里却没什么温度,“沈姑娘一个孤女,没有父母亲爱护,您这么一闹,村里人怎么看?以后她还怎么过?”

      这话说得重,周围看热闹的妇人都低下头。

      王二柱不服气,还想说什么,被他娘狠狠拽了一把。

      “是、是我老婆子糊涂了。”王婆子咬着牙道歉,“禾丫头,对不住啊。”

      沈禾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行了,散了吧。”钟云期挥挥手,人群悻悻散去。

      等人都走光了,钟云期才转向沈禾,脸上挂起淡淡的笑:“沈姑娘,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沈禾后退半步,“谢谢钟公子解围。”

      “举手之劳。”钟云期打量她,“不过王婆子说得也没错,你一个姑娘家独居,确实容易惹闲话,修路的事定了,过两天工人就来,到时候人多眼杂,你多小心。”

      “我知道了。”她低着头,“公子慢走。”

      钟云期笑了笑,没再多说,带着马周走了。

      沈禾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村道拐角,这才慢慢往家走。

      怀里的银子沉甸甸的,心里却更沉了。

      接下来的两天,沈禾没再出门。

      里正找了两个老实的庄稼汉来帮她修房子,她拿出些铜钱让其中一人去镇上买了最便宜的瓦片和木料,又买了半袋粗盐、一小罐油,还有一小包糖。

      糖很贵,她只买了二两,但这是必要的投资。

      修房子的动静引来不少村民围观,有好奇的,有羡慕的,也有像王婆子那样阴阳怪气的。

      沈禾一概不理,只是安静地帮忙递东西,或者去地里收拾她那半亩坡地。

      麻雀们依旧每天来,带来的枯枝越来越多,堆在屋前成了个小柴垛,沈禾每天都会撒一小撮米,不多,但足够维持这段合作关系。

      第三天下午,房子修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是简陋,但至少屋顶不漏了,墙壁用泥重新糊过,窗子也补好了,沈禾站在屋里,看着终于不再漏风的四壁,在这异世终于有了家的感觉。

      送走帮工的两人,她关上门,从怀里摸出那包糖。

      她走到墙角的老鼠洞前,蹲下身,捏了一小撮糖放在洞口,甜香慢慢散开。

      很快,那只熟悉的灰老鼠钻出来,警惕地看了看,然后迅速舔食糖粒。

      吃完后,它没有立刻走,而是抬头看向沈禾。

      沈禾集中精神,尝试传递意念:找鸡,王婆子家丢的,在哪里。

      老鼠歪了歪头,黑豆眼里映着她的影子,过了好一会儿,模糊的意念传回:洞里……臭……黄皮子……

      黄皮子?黄鼠狼?

      沈禾心里一动,她继续“想”:带我去,这个给你,她又捏了一小撮糖。

      老鼠在原地转了两圈,突然转身钻进洞里,沈禾等了一会儿,以为它不打算帮忙了,却见它又从洞口探出头,朝她“吱吱”叫了两声,然后往屋外跑去。

      沈禾立刻跟上。

      老鼠跑得很快,专挑人少的小路,沈禾跟着它绕到村后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那里有几个废弃的坟包,平日里很少有人来。

      老鼠在一个坟包旁的洞口停下,转头看沈禾。

      沈禾走近,立刻闻到一股浓烈的骚臭味,是黄鼠狼的味道,洞口散落着几根鸡毛,正是家养鸡的那种褐色羽毛。

      她屏住呼吸,仔细观察,洞口不大,但周围有明显拖拽痕迹,看来王婆子家的鸡,真是被黄鼠狼叼走了。

      沈禾蹲在洞口边,沉思起来。

      直接跟王婆子说?她不会信。带着她来看?黄鼠狼早跑了,空口无凭。

      除非当场抓住。

      可怎么抓?黄鼠狼狡猾,白天很少出洞。

      沈禾看向那只灰老鼠,心里有了主意。她再次集中精神:看着黄皮子出来,告诉我在哪里。

      老鼠接收到意念,在原地转了两圈,传递回模糊的同意,沈禾把剩下的糖都给了它,然后起身往回走。

      她需要准备点东西。

      傍晚,沈禾去找了春桃。

      春桃正在自家院里喂鸡,看见沈禾来,有些惊讶:“禾姐姐?你怎么来了?”

      沈禾拿出一个小布包递过去:“昨天多谢你帮我说话。”

      布包里是两块镇上买的芝麻糖,春桃眼睛一亮,又不好意思收:“这、这太贵了。”

      “拿着吧。”沈禾轻声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明天早上,能不能请里正叔和王婆婆去村后坟地那边一趟?就说,说我找到她家丢的鸡了。”

      春桃愣住了:“真找到了?”

      “嗯。”沈禾点头,“不过得早点去,晚了可能就没了。”

      春桃虽然疑惑,还是答应了:“行,我跟我爹说。”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沈禾就起来了。

      她揣上昨天准备的东西,一根结实的麻绳,一个破麻袋,还有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浸了油的干肉。

      走到村后坟地时,那只灰老鼠已经等在洞口了,见沈禾来,它急促地“吱吱”叫,传递来清晰的意念:在里面……刚回来……

      沈禾点点头,她蹲下身,把浸了油的干肉放在洞口附近,又将麻绳套成一个活扣,小心布置在洞口,麻袋撑开,放在活扣后方。

      然后,她退到十几步外的一棵老树后,屏息等待。

      坟地静得瘆人,不知过了多久,她腿都蹲麻了,终于听到洞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尖尖的脑袋探了出来,黄鼠狼警惕地四下张望,鼻子抽动着,很快闻到了干肉的油香,犹豫片刻,它慢慢爬出洞,朝干肉靠近。

      就在它叼起干肉的瞬间,沈禾猛地一拉手中麻绳。

      活扣收紧,套住了黄鼠狼的后腿!它受惊挣扎,沈禾已经冲过去,麻袋一兜,将它整个罩了进去!

      黄鼠狼在麻袋里疯狂扑腾,发出尖锐的嘶叫,沈禾死死攥紧袋口,心里砰砰直跳,手心全是汗。

      “禾姐姐!”春桃的声音传来。

      沈禾回头,看见里正、王婆子,还有几个早起看热闹的村民,正急匆匆往这边来。

      “这、这是……”王婆子看见沈禾手里的麻袋,愣住了。

      沈禾喘着气,把麻袋往地上一放,解开袋口,黄鼠狼“嗖”地窜出来,嘴上还叼着那块干肉,后腿的麻绳还没挣脱,狼狈地往草丛里钻。

      “鸡是它偷的。”沈禾指着洞口散落的鸡毛,“洞里应该还有骨头。”

      王二柱不信邪,捡了根树枝往洞里捅了捅,果然挑出几根鸡骨头,还有没吃完的鸡头。

      王婆子脸一阵红一阵白。

      “现在信了?”里正瞪她一眼,“还不给禾丫头道歉!”

      王婆子咬着牙,半晌才挤出一句:“对、对不住……”

      “没事。”沈禾拍了拍手上的土,“以后别再冤枉我就行。”

      她说完,转身就走。

      看热闹的村民窃窃私语:“真是黄鼠狼啊……”

      “禾丫头怎么找到的?”

      “谁知道呢,许是碰巧吧……”

      沈禾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到河边,洗了洗手和脸,冰冷的河水让她清醒了些。

      刚才那一出,与其说是证明清白,不如说是她要让村里人知道,她沈禾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性子温吞但不代表她真傻。

      回到茅屋时,天光已经大亮,麻雀们照常飞来,今天带来的不只是枯枝,还有几颗小小的、不知名的野果,红艳艳的,落在屋前。

      沈禾捡起野果,擦了擦,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汁液在嘴里化开。

      她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笑了。

      从今天起,村里人对她的态度应该会有所改观,畏惧也好,好奇也罢,至少不会再随便欺负她。

      这是第一步。

      屋后传来脚步声,沈禾转头,看见钟云期站在篱笆外,正含笑看着她。

      “沈姑娘好手段。”他摇着扇子,“黄鼠狼都让你逮着了。”

      沈禾心里一紧。

      “碰巧。”她低下头,做出惯常的温吞模样。

      “是吗?”钟云期走过来,目光扫过屋前那堆整齐的枯枝,还有地上散落的野果,“那这些鸟雀也是碰巧天天往你这儿飞?”

      沈禾不说话了。

      钟云期笑了笑,没再追问,反而换了话题:“修路的工人明天就到,路从你地边过,会有些吵,你多包涵。”

      “嗯。”

      “另外,”他顿了顿,“王婆子那人记仇,你今天让她丢了面子,她未必善罢甘休,自己多留神。”

      这话听着像是关心,沈禾抬起头,看向钟珩,他眉眼依旧含笑,可那双眼睛深处,分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谢谢提醒。”她轻声说。

      钟云期点点头,转身要走,却又停住,回头看了她一眼:“沈禾。”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叫她。

      “这世道,一个姑娘家想活得好,属实不易。”他语气难得认真,“你有你的本事,是好事,但记住,怀璧其罪。”

      沈禾怔住了。

      等她回过神,钟云期已经走远了。

      她站在原地,反复咀嚼那四个字。

      怀璧其罪。

      沈禾握紧拳头,又慢慢松开。

      不管他知道多少,有一点他说得对,她有这能力,是福也是祸。

      麻雀飞过来,落在她肩头,传递来模糊的、带着依恋的情绪。

      沈禾伸手,轻轻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不怕。”她轻声说,不知是对麻雀说,还是对自己说,“我们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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