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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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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沈禾是被麻雀的叫声吵醒的。
不是一只,是一群。
叽叽喳喳的声音密集地聚在茅屋外,透过破窗传进来,带着异样的急切。
沈禾揉着眼睛坐起来,膝盖和手肘的擦伤还在疼,她缓了缓神,才想起昨晚发生狼口逃生的那一幕,仍旧心有余悸。
她深吸一口气,穿上那件补丁夹袄,推开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怔住了。
茅屋前的空地上,至少二十几只麻雀聚在那里,地上散落着一些细小的枯枝和干草,见她出来,鸟叫声骤然加大,扑棱棱飞起一圈,又落下,黑豆似的小眼睛齐刷刷盯着她。
沈禾头皮发麻,想必是原主以前也跟这些小麻雀合作过。
她能感觉到,这些麻雀在传递某种“信息”,但太杂乱、太微弱,像无数细碎的雨点打在心上,抓不住具体内容。
“你们要做什么?”她试探着问。
麻雀们叫得更欢了,其中一只胆子大的,蹦跳着往前几步,叼起一根小枯枝,又放下,再叼起,重复两次。
筑巢?材料?交换?
这三个模糊的词语在沈禾脑中一闪而过。她想起昨天自己丢给老鼠的馍馍碎屑,又看看地上这些枯枝干草,这是麻雀们送来的?
“你们想要食物?”沈禾轻声问,“用这些换?”
那只麻雀歪了歪头,又叫了几声。
这次沈禾捕捉到的意念清晰了些:蛋……多……给你……树枝……换……
沈禾心跳加快了,她看向远处那片属于自己的半亩坡地,土质贫瘠,碎石遍布,但如果有足够的枯枝落叶腐熟成肥,如果能引来鸟雀除虫……
她心里顿时有了一个计划。
“可以。”她声音微颤,继续开口:“但我需要更多,不只是枯枝,还有帮我看着这块地,别让虫子把苗吃光了,作为回报。”她顿了顿,“我会在田边留一小块地方,不收割,给你们过冬。”
麻雀们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鸣叫,这次传递来的情绪是同意……约定……
它们开始忙碌起来,有的继续叼来细小枯枝堆在屋前,有的已经扑棱棱飞向那块坡地,落在刚冒出不久的野菜嫩芽旁,小脑袋机警地左右转动,真像是在站岗。
她和小麻雀们达成协议,看着它们欢快忙碌的样子,心里松快不少,转身回屋,从陶罐里抓出一小把小米,撒在屋前空地上,麻雀们呼啦啦围过来,啄食得飞快,但很有秩序,没有争抢。
这场景透露一种奇异的默契,沈禾鼻头发酸,心头涌起一股感动。
沈禾花了一上午时间,把麻雀们叼来的枯枝干草收集起来,在坡地一角挖了个浅坑,准备沤肥。
这半亩地实在太贫瘠,不改良土质,种什么都长不好。
她干得很慢,一来这原主身体本就瘦弱,二来膝盖手肘的伤动作大了就疼。
快到中午时,坡下来了一行人。
是里正陈老汉,带着两个青壮,还有钟七。
沈禾停下动作,直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她脸上沾了泥,头发也有些散乱,看起来很狼狈。
陈里正不惑之年,面相严肃,在村里很有威信,他看了看沈禾,又看看她身后那间破茅屋和刚挖了一半的浅坑,眉头皱起来。
“禾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沈禾低下头,做出惯常那副温吞模样:“里正叔,我想沤点肥,地太瘦了。”
“胡闹!”陈里正打断她,“你一个丫头家,懂什么种地?这坡地本来就是最次的,你爹在时都种不出什么,你能行?”
沈禾手指抠着锄头柄,声音更小了:“我想试试。”
“试什么试!”陈里正语气严厉,“昨天王婆子家的鸡跑你这儿来,是不是你给赶走的?我听说你还跟鸟雀说话,神神道道的!以后不许这样了。”
沈禾心里一沉,王婆子家的鸡确实来啄过她的菜苗,她只是轻轻挥手赶了赶,没想到这就传到了里正耳朵里。至于和鸟雀说话,她确实在麻雀飞来时自言自语过几句。
“我没有。”她试图辩解。
“行了。”陈里正摆摆手,显然不想听,“我今天来是正事,这位钟公子,”他侧身示意身后的钟七,“想租村里的地,村尾这片,包括你家这半亩,钟公子都看中了。”
沈禾抬头。
钟七依旧那副闲散模样,一身翠绿锦袍在灰扑扑的乡野格外扎眼,他摇着玉骨扇,正笑吟吟地看着沈禾,仿佛在看什么有趣的景致。
“陈里正别吓着小姑娘。”他开口,声音懒洋洋的,“我就是打听打听。沈姑娘,你这地愿意租吗?价格好商量。”
沈禾攥紧锄头柄,这半亩地是她父母留下的唯一遗产,也是她现在安身立命的根本,租出去?她住哪儿?吃什么?
“不租。”
陈里正脸色一沉:“禾丫头!钟公子出的价够你舒舒服服过两年了!你这地自己种能收几粒粮?”
钟七却笑了,扇子一收,在手心敲了敲:“里正别急,买卖不成仁义在。”他转向沈禾,桃花眼弯着,“沈姑娘舍不得地,我能理解。这样,我不租整片,只租你家地旁边那一片荒坡。”他指了指沈禾坡地下方更大的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但需要从你家地边过个路,修条小径,作为补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禾破旧的衣衫和沾泥的脸:“我给你修修房子,再补二两银子,如何?”
陈里正和两个青壮都倒吸一口凉气。
二两银子!他们村农户一年都攒不下这么多,更别说还修房子!
沈禾眼神更加警惕。
她垂下眼,脑子里飞快转动,那片荒坡确实比她的地还差,乱石更多,离水源也远,他要租来做什么?养病休养需要这么大片荒地?
而且修路从她地边过,以后岂不是天天能看见他的人在附近晃悠?
“我……”沈禾咬了咬唇,“我需要想想。”
“想想?”陈里正急了,“这还有什么好想的,禾丫头。”
钟七却很好说话似的:“行,沈姑娘慢慢想。”他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随手抛给沈禾,“昨天看你摔了,这药膏治跌打损伤还行。”
沈禾下意识接住,冰凉的白瓷瓶躺在掌心。
“不用。”
“拿着吧。”钟七已经转身,扇子一挥,“陈里正,咱们先看别处,沈姑娘,改日再来拜访。”
他走得潇洒,陈里正佯装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沈禾一眼,赶紧跟上。
一行人下了坡,脚步声渐远。
沈禾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瓷瓶,瓶身细腻,一看就不是乡下能有的东西。
她拔开塞子闻了闻,一股清凉的药香,她沉默片刻,把瓷瓶收进怀里。
不要白不要,她确实需要药。
下午,沈禾继续整理那块地,麻雀们时不时飞来,丢下些小枯枝,或者在她头顶盘旋几圈,像是巡逻。
她渐渐摸索出一点门道:集中精神时,能接收到的“意念”更清晰;放松时,就只有模糊的情绪。而且似乎只能和近距离的、注意力在她身上的动物沟通。
这能力还很弱,但够用了。
太阳偏西时,沈禾她拎着破木桶,沿着小路往村东头的河边走去打水。
河边已经有不少妇人姑娘在洗衣、打水,看见沈禾来,说笑声低了下去,各种目光投过来。
沈禾低着头,走到下游人少的地方,蹲下身打水。
“哎,听说了吗?那个钟公子要租地,出手可大方了!”
“可不是!里正家的春儿回来学舌,说钟公子问沈禾租不租地,她还不愿意呢!”
“傻了吧?二两银子加修房子都不要?”
“谁知道呢,说不定人家心大,想攀高枝儿……”
“你们不要乱说,禾姐姐不是那样的人,若是你们再说我就告诉我爹你们坏人家名声!”
刻意压低的议论声还是飘进耳朵,沈禾面无表情地打满水,正要起身,旁边忽然传来“噗通”一声,紧接着是女孩的惊叫。
“我的簪子!”
沈禾转头,看见里正家的小女儿春桃,正急得在河边跺脚。她刚才弯腰洗衣,头上唯一的银簪子掉进了河里,水流虽然不急,但河底有淤泥,簪子掉进去就看不见了。
几个妇人围过来,七嘴八舌:“快捞啊!”“这么深怎么捞?”“春桃别急……”
春桃眼圈都红了,那簪子是她娘留给她的,虽然不值多少钱,却是念想。
沈禾放下水桶,看向河里,水波荡漾,看不见底,但她能感觉到,河里有东西在动。
她凝神,尝试着朝河里传递意念:亮闪闪的,长的,在泥里,找找。
模糊的回应传来:晃眼……不吃……硬……
是鱼。
它们注意到了簪子,但没兴趣。
沈禾想了想,从怀里摸出早上剩的一小撮小米,她本打算留着晚上吃,她撒了一点点在水边,继续“想”:找到,给你们吃。
这次,回应积极了些。
几条巴掌大的鱼游过来,啄食小米,又摆尾钻进水里。
沈禾背对这他们耐心等着。
岸边,春桃已经开始抹眼泪,妇人们有的安慰,有的出主意说去找男人来捞。
约莫半盏茶时间,一条鱼忽然跃出水面,“啪”地甩了一下头,又落回去,就在那一瞬间,沈禾看见它嘴里叼着个亮闪闪的东西。
她立刻蹲下身,把手伸进水里,鱼游过来,松开嘴,簪子落进她掌心。
沈禾拿起簪子,站起身,走到春桃面前,递过去。
春桃愣住了,睁大眼睛看着簪子,又看看沈禾:“这……你怎么……”
“刚好看见。”沈禾轻声说,把簪子塞进她手里,转身拎起自己的水桶就走。
留下身后一片安静,以及春桃结结巴巴的“谢、谢谢……”
沈禾本不想管,但她听见刚刚春桃为她辩解,又因为丢了簪子急哭的样子。
就当是回报吧。
回程路上,沈禾刻意绕了远路,避开人多的地方,她拎着水桶,走得有些吃力,额角又冒出汗来。
经过一片竹林时,忽然听见里面传来男子的说话声。
“……查清楚了,确实是那边派来的,已经处理了。”
“嗯。山庄的守卫再加一倍,暗哨往外扩三里。”
“是。不过咱们在这待得是不是太久了?京城那边……”
“急什么。”懒洋洋的、熟悉的声音响起,“京城里的人恐怕希望我一辈子呆在这里才好。”
沈禾脚步一顿。
是钟七,还有那个叫马周的随从。
他们在说处理人?暗哨?
沈禾屏住呼吸,悄悄往竹林深处看去,透过竹叶缝隙,她看见钟七背对她站着,依旧那身宝蓝锦袍,但站姿笔直,完全没有平日那种慵懒的感觉,马周躬身站在他面前,态度恭敬。
“那个沈禾……”马周犹豫着开口。
钟七转过身。沈禾看见他的侧脸,那总是含笑的嘴角此时平直着,眼神冷冽,和白天那个轻佻风流的公子哥判若两人。
“继续观察。”他说,“但别靠太近,这丫头有点意思。”
“可她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孤女……”
“普通孤女会在饿肚子的时候拒绝送上门的银子?”钟七轻嗤一声,“普通孤女会对着鸟雀自言自语,还引得鸟雀在她地里转悠?”
沈禾心里一紧。他看见了?
“也许只是巧合……”
“巧合太多了就不是巧合。”钟七摆摆手,“行了,先这样。你回山庄,我随便走走。”
马周行礼退下。
沈禾不敢再待,拎着水桶,蹑手蹑脚地往后退,一直退到竹林外,她才松了口气,加快脚步往家走。
心脏砰砰直跳。
他似乎在躲避什么仇家,处理了那边派来的人。
还有,他似乎一直在观察她。
沈禾想不通,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有什么值得一个京城贵公子费心观察的?
她索性不再想,把心思放到种地上,现在已经开始第一步,接下来顺利的话,她好好度过这个冬天是不成问题了。
沈禾回到茅屋,放下水桶,坐在门槛上喘气,往院子里看去麻雀们已经归巢,她的半亩坡地在余晖中泛着金光,浅坑挖好了,堆了些枯枝。
她歇了半晌,站起身,开始生火做饭。
晚上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她决定明天就去里正家,同意钟七租地修路。
二两银子和修好的房子,能让她有一个更好的起点,而那条路过她地边的小径,既然躲不过,那就放在明面上看着。
远处山庄灯火通明,二楼窗前,钟珩换了身月白常服,手里端着杯茶,目光投向村尾那点微弱的灯火。
今天竹林里,他其实察觉到有人。那细微的呼吸,那瞬间的停顿。
是那个叫沈禾的小姑娘。
她听见了多少?
钟云期抿了口茶,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真实的弧度。
有意思,真有意思。
这养病的日子,总算不那么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