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他修无情道》逢银

3、第 3 章

　　身侧景物飞速向后延展，絮游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在湍急的气流中飘来荡去。

　　秋瞳看上去清瘦秀弱，手劲却比寻常男子都大，两指夹住她的衣角，像挟着没有重量的纸笺一样。

　　只是苦了絮游，脖颈被衣领勒住，发不出声不说，扑面的风夹杂着泥沙，迷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比手划脚一番，提议能否换个姿势。

　　秋瞳观她脸色苍白，了然于心地点点头，伸手捏住她的后颈，微微用力，絮游顿时眼前一黑，软绵无力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自己已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包袱也极为贴心地放在她枕边。

　　絮游撑起身，把屋子环顾一圈，桌椅陈设一应俱全，只是有些落灰，应当是久无人居住。

　　窗户开了半扇，正好框住院落里的几杆青竹、两畦菜田，以及一圈潦草的篱笆栏。

　　与她想象中飞剑流光、云雾环绕的仙山截然不同，倒更像是普通农家小院，好像随时都能跑出一只大黄来。

　　原来修士也要种菜吗？

　　絮游看着那一小片嫩绿的葱苗，突然就觉得饿了。

　　好想吃葱油饼、葱油拌面、小葱炒蛋、葱爆牛肉、姜葱鸡……

　　这样想着，身随心动，可任絮游上窜下跳，将小木屋翻了个底朝天，也只在角落里找到一个早已枯竭的水缸。

　　早知道就把谢无衍买的栗饼带上了，絮游后悔莫及，欲哭无力地趴在窗沿上，余光瞥到窗台下面，一簇不知名的野花盛放。

　　冰蓝色的花瓣，经脉也散发着幽蓝的光，枝叶上却挂满了诱人的红果，像樱桃，令人垂涎欲滴。

　　絮游忍不住伸手去摸，忽听一人愠怒道：“不要碰。”

　　谁在说话？

　　絮游一头雾水，左右张望，林间忽而扑簌簌飞起一串鸟雀，紧接着，一只巨鸟自枝梢俯冲而下，挥舞着翅膀翩然落在她身前。

　　晴丝袅袅，由掩映的翠叶落下，撒在那只巨鸟睥睨的狭眼、高高扬起的长颈，而后是那遒劲有力的四肢上。

　　原来是只飞驹。

　　还在云州的时候，絮游日日和谢无衍待在一处，时间长了难免无趣，闲暇之余，总爱缠着他讲些逸闻轶事。

　　也因此絮游了解了这个修仙世界的运转规则，飞驹是宗门中最常见的交通方式，通常流通于低阶弟子，仅用于代步或者外出采买。

　　等修为再高点，成为宗门的内门弟子，便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灵兽，不仅比飞驹更通人性，能力也各有千秋。

　　譬如蓬莱掌门的灵兽就是一只苍龙，身形犹若闪电，吼一嗓子，龙吟震天撼地，可呼风唤雨翻江倒海。

　　絮游好奇：“那你的灵兽呢？想必也是威风凛凛能力不俗。”

　　谢无衍笑了起来，手指着在她怀里撒泼打滚的小白狗：“也许和它一样。”

　　絮游诧异地睁大眼睛，倒不是她不喜欢毛茸茸的灵兽，只是这幅活泼好动、憨态可掬的模样，怎么看，都与谢无衍清冷出尘的气质不搭。

　　雪球见她面上微微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仰头在她胳膊上轻轻咬了一口。

　　絮游干笑两声，赶紧找补：“也许…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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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驹身上跃下一道人影，还未等絮游看清来人模样，一顿指责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难道没人告诉你玄山种植的都是珍贵药草，怎可容你轻易毁坏。”

　　絮游悻悻然收回手，“抱歉，我是第一次见，还以为能吃呢。”

　　那人闻言双眼放光，像是久逢知己，将一应功效如数家珍道：“你倒是没看走眼，此草名为蓝花参，捣碎后敷于伤口，既能止血又能修复受损经脉。“

　　“若是想吃，可以根部入药，还能将吸收的天地灵气转化为修士自身灵气。”

　　“不过，你这是什么表情？”那人看她一副愁云惨淡的面容。

　　絮游苦笑一声：“再不吃点东西，我可能快要饿死了。”

　　那人“哦”一声，拍拍脑门，方才想起来这的缘由，“这好说，你先跟我去个地方。”

　　他扯住絮游的袖子，迎面扑来一阵风，下一秒，絮游已端坐在飞驹背上。

　　只是空间有些窄，看上去刚好能容下两人。那飞驹不情不愿地驮着她，尾巴狂躁地甩动，扬蹄左右摇晃，试图将她摔下去，吓得絮游赶紧搂住它的脖子。

　　“走吧。”那人低声说了句，随即也坐了上来，驾驶飞驹腾云而起，眨眼没了踪迹。

　　*
　　深浅不一的青山次第破开云海，散发着金光的巍峨宫殿一点点从雾中清晰。

　　又是与小木屋截然不同的风光，万刃峭壁如倒插的剑阵，隐约还能听见翻滚的云海下，渴虎奔猊，川流不息的水声。

　　絮游差点惊掉下巴。

　　不愧是九洲第一大宗门，自千年前开宗立派，便占据了这处灵气充沛的宝地。

　　“梁师兄，我们是要去那吗？”

　　梁满谷顺着她视线望去，赫然是一处奢华的宫殿，不知是哪位剑修的洞府。

　　“你眼光倒是好，看中了约莫哪位长老爱徒的洞府，不过…”梁满谷话锋一转，“只怕你要失望了，这些山峰都是各宗门的驻地，咱们外门弟子是无法踏足的。”

　　飞驹也从鼻子哼出气，似是在嘲笑絮游异想天开。

　　絮游也不恼，笑盈盈地道：“人总是要有梦想的嘛。”

　　穿过异木横生的峭壁，自峰顶倾泻而下的金瀑，飞驹驮着他们，从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土山，停在另一处平平无奇的小山包。

　　那里早已等候了一批弟子，都同梁满谷一样身着苍灰色的衣袍，或身背长剑，或腰挂锦囊，也有的身形魁梧健硕，暴涨的肌肉像是要把那薄薄一片衣料撑裂。

　　絮游早前便从梁满谷口中得知，玄山仙宗门派众多，来问道的人可根据自身根骨，选择作丹鼎、剑修、体修…

　　还有观星卜算一类，靠血脉代代传承，没有门路轻易进不去。

　　落了地，梁满谷先一步飘进屋内。絮游只得攀住飞驹的脖子，迈出一只脚，小心翼翼地往下探。

　　那飞驹却存心和她作对似的，身子一抖，絮游扑通一声摔在地上，顿时疼得眼冒金星。

　　周围三五成群聚在一处的弟子，纷纷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也没哪个说要过来扶她一下，当真令人心寒。

　　难不成他们也被老人讹过？

　　絮游不由仰天长叹，抬头，撞入一双秋波潋滟的眼。

　　“是你啊。”秋瞳弯腰朝她眨了眨眼，笑容依旧明净阳光。

　　在絮游怔愕的目光中，长睫投落下一片阴影，“枉你为这个凡人牵肠挂肚，现在看来她适应得很好嘛。”

　　从秋瞳身后走出一个少年，一身月白色长袍，扎着高高的马尾，腰佩玉珏、香囊，慢条斯理踱步到絮游面前，斜着狭眸睨看她。

　　隔了一会，那张俊脸露出惊奇的神情：“你趴着做甚，难不成等着旁人来扶你？”

　　被戳破罩门的絮游有几分羞恼，正要呛声反击回去，秋瞳眼疾手快，像抓幼猫后颈似的，轻轻将她从地上拎起。

　　絮游踉跄几步，光束被湖绿的裙一搅，灰尘翻涌，落在她松散的发髻上。

　　看上去极为碍眼，就像眼前这个少年，讨人嫌而不自知。

　　“如玉，不得无礼。”

　　方才目露傲慢的少年，敛了容色，恭敬地朝秋瞳揖了一礼，“师傅教训的是。”

　　絮游微张着唇，有些震惊地看着两人，分明都是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你…你们是师徒？”

　　闻如玉不屑地睨了一眼，万分嫌弃她的无知，“大惊小怪，我师傅修道百年，早到了开坛授业的年纪。”

　　“当年在斗灵大会上力压群雄，一套惊鸿剑法技惊四座之时，想必你还未出生。”

　　闻如玉得意片刻，沉默了一会，居高临下审视她，“无论如何你只须记住，师傅只有我这么一个大弟子，往后必定是由我来继承她的衣钵。”

　　絮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见他神色奇怪，甚至还眼带敌意，好一阵才悟出其中含义，好气又好笑道：“你放心，我没有灵根，自然没法拜入你师傅门下。”

　　此话一出，闻如玉是松了口气，围观弟子却又开始窃窃私语，其中一位剑修朝秋瞳拱手道：“敢问前辈，没有灵根如何能入玄山仙宗。”

　　洪亮的声音响彻山谷，这一问，整个空气都冻住了。

　　古来求长生者众多，拜入仙门修道更需经历重重考验，这一批新入门的弟子，都是从千山万壑中途径阻碍，校考了根骨、体力，才成功拜入玄山仙宗。

　　今晨才填好分配到各山门的名册，絮游瞧着面生，又穿着一身湖绿长裙，在清一色苍灰衣袍中称得上显眼。

　　絮游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云。

　　修士目力极好，这点细微变化自然没逃过他们火眼金睛。

　　原来第一大宗门玄山仙宗，也会包庇人走裙带关系，众人正要露出或鄙夷，或失望的神色。

　　秋瞳微微一笑，“诸位虽会一些简单的术法，却都是半入道还未脱离凡境。辟谷对修道大有裨益，却不可急于求成。”

　　“之前负责外门弟子伙食的掌厨大娘，已向掌事告假回乡颐养天年了。”秋瞳一把扯过絮游，“这位便是新任掌厨。”

　　空气又凝滞了一瞬。

　　最先质疑絮游的那位剑修，朝她上前一步，面带羞愧地拱手道歉：“是我口不择言，还请姑娘见谅。”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吃饱饭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剩下众人也都知晓厨师的重要性，纷纷向秋瞳道歉。

　　此时，不见踪影的梁满谷去而复返，撞见这一幕正有些摸不着头脑，余光瞥到长身玉立的秋瞳，躬身向她施礼道：“前辈嘱托的事，晚辈一日不曾耽搁。”

　　“不错。”秋瞳点头。

　　梁满谷收到鼓舞，眼里绽出欢喜的光芒，再转头，看到仍杵在原地的絮游，顿时急得两道浓眉微拧，“还不赶紧去做饭，屋里已经收拾好，灶台上摆放着锅瓢碗碟，若是还缺什么，尽管跟我说。”

　　想了想又补充道：“修士忌食荤腥，蒸两样馍馍春饼，再炒几盘时令蔬菜，总之怎么清淡怎么来。”

　　絮游终于明白，这群人围在院子外，是在等什么。

　　她都快饿得站不住了，还要投喂这群嗷嗷待哺、身强力壮的修士。

　　可迎向他们殷切的目光，絮游说不出拒绝的话，拖着绵软无力的身躯，走到灶台前，手颤微微地握起锅铲。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做过饭了。

　　穿越到这个世界没多久，絮游就遇上了谢无衍。成亲后，洗衣做饭这些家务活，也都被他包揽。

　　每天能做的，无非是看看书、赏赏花，品鉴一下谢无衍的厨艺有无长进，偶尔去镇里的商铺挑点时兴的衣裙，或者采买家具杂货。

　　这样平淡悠闲的日子，絮游过了整整七年，喜乐无忧。

　　让她一度迷失在谢无衍编织的幻梦中，忘了人这一生从头到尾、从生到死，能靠得住的其实只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