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郡主》杨荔

4、第 4 章

　　袁谦带着他们往东城门去，本来向北也可以，离益州更远，更安全，但是那边山多路难走，又不熟悉，袁谦怕迷路，还是决定绕回原来的路线上。

　　城东的墙比城西要矮上一些，路和门却宽多了，进出的人和商队也多。

　　他们三人两头骡子，反而不突兀了。出了城向东沿着官道走，通畅不少，有了骡子帮忙驮行礼，他们的脚程也快了。晚上就找个农家或驿站投宿。

　　这天赶路到傍晚，几人按时到达了蜀东城，城门还没关。
　　但是遥遥看见城门一侧聚集的20多个难民，三人心里还是涌上了不安。
　　袁谦带着他们走到城门前，红衣银甲的士兵配着刀拦下他们，袁谦出示户籍证明，解释自己是赶考的书生。但是那守卫兵一看他们是永昌郡人，直接让他们到一边的难民聚集处去；
　　“成王有领，永昌难民一律不得进蜀城！到那边去，晚上会有人发放帐篷和汤食，呆一晚上就走吧！”
　　袁谦还要解释，那士兵却拔出了佩刀威慑。三人无奈，只好离开。
　　刚转过身，又有士兵出声：“等等，把骡子留下”

　　三人一惊。“为什么，这是我们买的？”宁宁大喊
　　守卫兵朝那人行礼，看起来是个守卫队长样的男人，冷哼一声道：“永昌难民，哪来的钱买骡子，我听闻益州城内难民暴乱，杀府兵，烧民宅，作恶多段，谁知道这东西是不是来路不正。扣下查证！”
　　袁谦正要分辨，裴柔拉了拉他。然后，他们的行礼也被搜查了一番，扔回给了他们。
　　宁宁自己捏了一路晒好的泥人也被他们摔碎了。
　　“你们也太不讲理了”宁宁委屈的大喊。

　　裴柔抱住宁宁，把她拖到一边。袁谦低头把行礼都收了起来。

　　宁宁一路上都在因为永昌难民这个身份受尽了白眼和委屈，住店被客栈拒赶，投宿被农家放狗追，她都没有哭，现在却忍不住了。

　　“哥，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们永昌遭了天灾，已经够可怜了，我们什么坏事也没干呀！”

　　袁谦给她擦干眼泪：“别哭，州官不仁，百姓多难”

　　裴柔看着她哭完，突然出声：“你们觉得，永昌郡好么？”

　　宁宁想了想，他们以前虽然没有钱，但是还算衣食充足，平静安稳。他们交不起学费，却能免费去县里的学堂听课。村里和县里的人都是和善的。
　　宁宁回答说：“好，我觉得永昌很好”

　　“永昌郡的郡守死了，是被人害死的，郡守死了，灾情上报书信被压，永昌又离洛京那么远，没有人管我们。”

　　袁谦和宁宁同时抬起头，他们两个都没去过永昌城，唯一的交集，就是袁谦作为县里最优秀的考生，推荐信上有永昌郡守的印章，现在那份推荐信也没了。

　　“是谁害死了郡守？”宁宁问。

　　“那些，觉得郡守不听话的人”裴柔道，说这些的时候，她的眼睛是垂下的，没有看任何人。

　　晚上果然有人过来发了帐篷和汤食。因为他们人不多，所以，每个人都喝上了热汤。
　　袁谦看着这碗米汤，虽然有些稀，米不多，但是却很干净，几乎没有喝出沙子。他转过头，问旁边的一家难民。
　　“你们，也是今天刚到么？”
　　“是的，我们今天中午到的，其他人很多都是我们之后才到的。”
　　袁谦点点头，虽然觉得有点怪异，但是再聊下去他也要自曝家门了，就不在继续，端着碗回到宁宁和裴柔身边。

　　有了帐篷和城边的篝火，初秋的夜也不那么寒凉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初晓，他们就被叫醒了，让他们赶紧上路离开，不要在城门外逗留，还给他们指定了方向，城南是山洼，往城墙北面走。

　　他们沿着城墙向北走了一段，果然是一片平坦的草地。他们又走了一个时辰，穿过了一片林子，又是一片草地，这里的草似乎比刚才的草更好些，从林子到草地上，有一人高的陡坡，他们先把衣服打结成绳子，一个吊着一个跳下来。

　　又走过小半个时辰。

　　他们似乎到了这篇草地的中央，因为他们已经可以看到草地另一头的林子了。

　　突然在他们这群人身侧，传来了几声马的嘶鸣，和人声。

　　宁宁转头，看到一排马队朝他们飞驰过来，领头的是几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他们后面是上百个身披甲胄的红衣士兵。

　　他们慌乱的退后的几步，但是马队转眼就到了眼前，一个骑着黑马公子提着马鞭逼近他们，
　　哈哈大笑，：“世子，今天这批猎物，有点呆呀”

　　另一个蓝衣公子道：“把你的弓举起来，他们就不呆了”

　　中间那位红衣公子道：“永昌贱民，还真是源源不断”

　　宁宁还有点呆愣，身后突然有人说：“他们要拿弓箭射我们，快跑”说完刚转身跑两步，一支箭瞬间穿透了他的胸膛。

　　有人吓得一下瘫倒了地上，不断求饶。

　　蓝衣公子叫到：“世子真是好箭法”

　　“哼，一群贱民，今日猎杀拔头筹者，赏50金。”

　　宁宁抬起头，对上了红衣世子恶魔般的笑容。这个笑容会是她日后无数个日夜的梦魇。

　　他抬起箭，对准了她的眼睛，笑到：“快跑，我数十声！”

　　“一”
　　宁宁拔腿就跑，身后伴随着数数声的，是那些年轻公子猖狂的大笑。

　　宁宁的姐姐不姓袁，姓季，外表看就是一个文弱的平常的清秀的医女，在袁家村是个外来客，开了家医馆，宁宁的娘死后，一直照顾宁宁。
　　宁宁小时候怕野狗，因为她喜欢疯跑，那些野狗一见人跑就会跟上来，一开始，宁宁不明所以她哭着跑会姐姐怀里，姐姐会帮她把野狗打跑，然后考诉她，这些狗都是欺软怕硬的，你跑它就觉得你怕它了，所以才会追，让她遇见了不要轻易跑。
　　“那要是我不跑，他们还是追我呢。”
　　“。。。你可能就要跑的过他们了”姐姐在说这句无情的话之前，好像还说了很多别的话，宁宁却都不记得了，她太害怕野狗了，只记得最后这句。

　　后来很久一段时间，村里没有野狗了，宁宁继续上窜下跳的疯跑。后来她跟邻家的小黑狗熟了，一人一狗一块疯跑，狗长的快，宁宁长的也不算慢。狗小的时候，宁宁总是赢，后来小黑狗长成大黑狗了，跑起来威风凛凛，邻村的小孩子都不敢靠近，宁宁还是跟它赛跑。

　　用姐姐教他的，如何能跑的最快的方法，像风一样的跑。她也能赢。

　　现在，追在宁宁身后的箭，也像风一样，她把所有人都远远甩在身后了。
　　“宁宁，快跑！”她听见裴柔姐姐的声音在后面远远的响起。

　　宁宁太快了，像只小兔子一样窜了出去，其他人都被她甩在身后了。袁谦扶起摔倒的裴柔，他的书箱帮他们挡了两箭。

　　然后，那些射箭的人的目光就都被宁宁吸引过去了，这些被饥寒折磨已久的难民，跑的太慢，太无趣了，无聊的靶子不值得关注。

　　有挑战的靶子，才能激起他们的胜负欲。

　　宁宁没有回头，她听见裴柔的声音觉得他们无事，更紧急的是，她意识到，比裴柔声音更近的，是身后数个马蹄声。

　　箭破空而出的声音擦着她的耳朵袭来。她拼命的跑着，腿似乎已经没有感觉了。

　　耳边的除了风声其他声音都越来越远，可是她知道，这不是意味着已经甩开那些箭和人了，而是，她跑的太快，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肩膀上突然传来一声剧痛，她脚下一空跌进了草地尽头的山坡。眼前一阵黑暗，宁宁失去了意识。

　　宁宁是被活生生疼醒的，她睁开眼，分辨了一会儿，发展自己躺在山坡下的草地上。剧痛是从肩膀传来的，宁宁回过头，发现一支箭挂在自己的肩膀的衣服上，那支箭射中了她的肩膀，但是没有射穿，她滚落的时候，碰到了箭，箭头转了了方向扎在肩膀上，宁宁摸了摸，不深，只是扎穿了皮肉。

　　碰了是尖刺的疼，不碰痛感也没有变很轻，她咬咬牙，把带着皮肉的箭头拔了下来，有一瞬间，她眼前一黑，觉得自己又要晕了。但是又清醒了过来。

　　她身上有于老给她的备用药包，她取下来给自己包扎好。

　　等处理完肩膀。靠在坡上，她才又觉得腿上疼，滚下来的时候也磕破了，还在，草地这边的坡虽然陡，但整体还是软的，没有伤到骨头。

　　都处理完，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宁宁才有余力打量周围的情况。不看还好，宁宁发现，在她坐的山坡下方两人多高的地方，赫然横七竖八的堆着一堆中箭的尸体。

　　太阳落山了，山里的风吹过，发出呼呼的声响，宁宁心里的恐惧在天暗下来的那一刻到达了顶点。

　　那群贵公子纵马回来的时候，不见宁宁的身影，袁谦已经绝望了，裴柔躲在袁谦的身后。

　　就在他们以为这就是死期的时候，身后林子里又飞奔过来一匹马，马上的人道：“世子，洛京来人了，王爷让您速速回城”

　　“来的是谁？”蜀王世子问。
　　“回世子，是李家人。”

　　“哼，又是讨饭的”世子萧旭一甩马鞭，看了眼这群难民
　　“把活着的先带回去，关好，改天再玩。”
　　袁谦他们被绑住了上身和双手，嘴上也被勒上布条，防止他们乱开口，像罪犯一样被压回了城。

　　进城后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在一个路口，他们的车队迎面遇上了另一个车队，藏青色的马车，马车后面的士兵皆是青衣黑甲。与成王世子这边的红衣银甲泾渭分明。

　　萧旭端坐马上，看着马车的帘子被一只手拨开，出来一位穿着束袖青缎的腰间佩剑的女子，她作男子束发打扮，英姿飒爽。

　　“蜀王世子殿下，别来无恙”女子屈身一礼。

　　萧旭这会儿却一扫之前的不屑，下了马，换上笑容：“二小姐，别来无恙。”
　　“世子，这是？”李二小姐看着他们身后的被绑起来的难民。
　　旁边有人接话：“这些人是永昌的暴徒，在城外作乱，世子一早带我们出城抓人。除了死了的，都在这儿了。”

　　李二小姐点点头，又朝袁谦他们身上看了看，道：“世子身份尊贵，这些难民看着就不成气候，有劳你还亲自上阵。”

　　萧文崇笑回：“二小姐不知，永昌暴徒一路杀人防火，无恶不作，今早这些只是一小批，还有很多暴徒都跑了呢，我蜀州百姓是不堪其扰呀”

　　李二听到这里，没再接话，上了车，随世子一道往王府行去。

　　袁谦他们一行被关进了牢里。男女分区，裴柔的女子身份被识破，被关进了女区，和袁谦分开了。他们的书箱行礼被随便丢在了草场。

　　袁谦坐在牢房一角，想起那个李二小姐，夫子是给他们讲过洛京的官事的。

　　李家，李太后的本家，是除了洛京萧皇外，当今大夏最有权势的家族。

　　15年前，先皇病死，膝下仅一子一女，皇子萧鑫，也是太子，7岁登基，未独立上朝前，都是太后垂帘听政，一手扶持幼帝长大，直至坐稳皇位。2年前，皇帝弱冠，太后正式退出朝堂，不再问政。

　　李太后的哥哥，李长弘，李公，洛京监察御史之首，只听天子号令。能让成王世子殿下马相迎的李二小姐，很大可能是李公的二千金，李薇。

　　这么早就遇到了传闻中的人物，但是他已经没有了进京的可能。再想到生死不知的宁宁，不由得悲从中来。

　　宁宁这边，在她孤身挣扎一夜＋一个白天后，她终于凭着身上带的爬山用的绳钩，重新爬上了草地，这次，她不敢在草地上走了，而是跑到一边的林子里边躲边走。

　　她着急知道袁谦他们的情况，就往那个方向去，林子里和草地上，都是空荡荡的。那个山沟里的尸体，宁宁也一个一个分辨过，里面没有袁谦和裴柔的。

　　走着走着，宁宁眼睛的余光扫到一堆黑黑的东西，她走过去，猛然发现，那里面有一个被烧黑的书箱，她过去拉出来，或许因为林地湿潮，火没有着太久，书箱只是外面黑了，她认出就是袁谦的书箱，背带被烧断了，她绑上绳子，背在身上。

　　她想哭，但是却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她捡了一截断木头，绑上布条，给自己做了个木杖，撑着自己走。

　　又穿过了一片林地，宁宁眼前出现了一条管道，管道的尽头，是高高的城门，宁宁走进，看到上面写着大大的蜀东城，城墙上还有一块平整的山石，上面雕着一个“北”字。看来这里是北城门。

　　她不敢靠太近，怕被官兵抓，正犹豫着，身后来了一辆小马车，在距她还有十多步远的时候，停下了，随后，赶车的男人转身从车里抱出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把他放在路边草丛里。

　　原来是带小孩子撒尿。
　　马车里探出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笑着看着孩子和男人的方向，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抬起头，看到了站在路边的宁宁。愣了一下。

　　男人把孩子抱上车，又赶着车哒哒的上路，走过宁宁身边。

　　宁宁看着马车，没有说话。马车却在她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男人拿了个水壶走过来，递给宁宁，宁宁一接过就大口大口喝起来。

　　“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那男人问，宁宁的帽子掉了，头发也散了，像个小女孩了。
　　宁宁喝足了水，看到男人身后，马车的窗帘被掀开，伸出一大一小两个脑袋，也在朝她这边看。
　　宁宁说：“我，我是陪我哥，去洛京赶考的，这是我哥的书箱，路上我们遇到了坏人，走散了”宁宁拍了拍上面的一层黑灰，又在自己身上抹了抹。

　　男人有看了看天色：“那你要进城么？”

　　宁宁点点头：“我跟我哥本来打算进城的”

　　男人回头看向马车上的女人，女人点点头，男人道：“你一个小姑娘，在城外也不安全，我们捎你一段吧。”

　　说着把宁宁领上了小马车。马车很小，宁宁一进去，就已经显得很挤了，她身上脏，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女人递给她一个饼，她来不及道谢，又狼吞虎咽起来。

　　走到城门口，听见马车外官兵的声音，宁宁心里又是一惊。

　　男人声音响起：“三哥，我们回来了。”
　　城门口有人应了一声，冲后面喊到：“这是我一个巷子的兄弟，今天带媳妇回娘家了”
　　女人带着孩子伸出头去叫“三叔叔”。
　　宁宁大气也不敢吭。马车平稳的行进了城里。

　　到了城里走过一段，宁宁道了谢，别过了那家人。那家人还送了些她干粮和水。

　　下了车，宁宁第一时间找了个没人的石街，把散乱的头发隆起来，用布条缠上，搓了搓脏兮兮的脸，还继续扮个小子样。

　　做完这些走回大街上，她又变得茫然起来，她不认得路，身上也只有一点钱，也不知道袁谦和裴柔怎么样了，她现在又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