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点了份炸鸡》豌杂面

12、莫扎特的深夜外卖

　　雨敲打着铁皮棚，没完没了。空气里的霉味似乎又重了几分，和泡面汤那股顽固的香精味缠在一起，成了我这间出租屋的背景气味。我盘腿坐在吱呀作响的折叠床上，正跟一碗红烧牛肉味泡面较劲——调料包受潮结块了，得用叉子耐心碾开。身上是那件洗得发灰、领口松垮的旧T恤，脚上趿拉着鞋跟快磨平的塑料拖鞋。

　　就在我挑起第一筷子勉强搅散的面条时，手腕内侧猛地一抽，熟悉的灼痛袭来。

　　【新订单接入。优先级：加急（灵感保鲜类）。】
　　【客户：沃尔夫冈·阿马德乌斯·莫扎特（对，就是那个莫扎特），维也纳，深夜创作中。】
　　【商品：热咖啡（加奶加糖，双份）x1大壶，新鲜烤苹果卷 x 3份（配奶油），鹅毛笔专用超顺滑墨水 x 2瓶，吸墨纸 x 1沓。另：求一点“听不见的安静”，或者能让隔壁总在调音的大键琴暂时消停的东西（如有）。】
　　【配送地址：奥地利，维也纳，租住的公寓，作曲工作间（堆满乐谱那个房间），钢琴左上角（别碰翻墨水！）。】
　　【备注：灵感像跳蚤，抓不住就跑！咖啡要滚烫，苹果卷要酥脆！墨水必须流畅，能跟上我脑子里的速度！那个‘安静’……算了，估计你们也没有。积分先欠着，等《费加罗的婚礼》票房分红！快！】
　　【附加条款：扰动量≤0.7；18世纪末维也纳音乐圈竞争复杂，客户经济状况与情绪均不稳定；注意其工作间极度杂乱，小心行走；严禁评价其未完成作品。】

　　莫扎特？大半夜点咖啡和苹果卷？还想要“听不见的安静”？我差点被那口半凉的面噎住。这备注，跟达·芬奇那份有异曲同工之妙——天才的烦恼，有时候也这么具体又……囧迫。积分赊账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我放下泡面，起身时塑料拖鞋啪嗒一声。从床底拖出那个银灰色保温箱。热咖啡好办，系统能提供恒温灌注；烤苹果卷要“新鲜酥脆”有点挑战，我选了刚出炉即速冻保存的款式，配送前瞬间复热；墨水和吸墨纸是标准品；至于“安静”……我犹豫了一下，从系统商城用刚到手还没捂热的积分，兑换了一对最高等级的“定向降噪耳塞”—伪装成柔软的蜡丸，附上一张字条：“塞入耳道，可暂时屏蔽特定频段规律噪音，效果约两小时。慎用。”

　　把咖啡壶、点心盒、墨水、吸墨纸和蜡丸耳塞仔细装进保温箱。我习惯性想套上那件破卫衣，但屋里闷热，还是算了，就穿着旧T恤和睡裤吧，反正穿梭过去又没人看见我这副邋遢样。

　　传送启动。失重眩晕感过后，一股截然不同的气味涌来——是旧木头、羊皮纸、灰尘、陈年葡萄酒，还有淡淡香水与汗味混合的、属于18世纪欧洲城市夜间的复杂气息。落脚点是一间堪称灾难的工作室。乐谱手稿像雪崩一样覆盖了每一寸平面，甚至蔓延到地板。一架古钢琴占据中央，键盘上还摊着几页墨迹未干的谱子。墙角堆着吃剩的食物托盘、空酒瓶、更多的乐谱草稿。空气中有羽毛笔划过的沙沙声，还有极快、极轻的、用鼻子哼出的旋律片段，音符跳跃得让人头晕。

　　莫扎特背对着门，坐在钢琴前，瘦削的身影裹在一件略显皱巴巴的丝绸晨衣里。他没在弹琴，右手以惊人的速度在谱纸上书写，左手无意识地挠着他那头标志性的、此刻乱蓬蓬的金发。旁边地上，一个倾倒的咖啡杯留下一小滩污渍。

　　我屏住呼吸，像个幽灵般挪到钢琴左侧。果然，左上角有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区域，只散落着几枚用过的鹅毛笔尖。我将保温箱里的东西逐一取出：用厚陶壶装着的滚烫咖啡，用精致瓷碟盛着的、似乎还冒着一丝热气的苹果卷，两瓶深色玻璃瓶装的墨水，一沓吸墨纸，还有那对用丝绒小袋装着的蜡丸耳塞和字条。

　　放下最后一件物品时，我的胳膊不小心轻轻蹭到了钢琴边沿一本厚重的、摊开的对位法教科书。

　　极其轻微的一声“嗒”。

　　莫扎特书写的右手猛然顿住！鼻子里哼唱的旋律也戛然而止。

　　我全身僵住，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没有立刻回头，但肩膀微微绷紧。房间里只剩下壁炉木柴偶尔的噼啪声。过了几秒，也许是灵感重新拽住了他，他甩了甩头，低声用德语咕哝了一句：“……老鼠？还是风？”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钢琴左上角突然多出来的那一堆东西上。

　　他眨了眨那双著名的大眼睛，脸上先是纯粹的愕然，然后是一种孩子般的、毫不掩饰的惊喜。“哈！”他轻呼一声，立刻伸手探了探咖啡壶的温度，烫得缩回手，但笑容更大了。他拿起一个苹果卷，直接咬了一大口，酥皮碎屑沾上了晨衣前襟也毫不在意，边咀嚼边含混地感叹：“嗯！比昨天那家的好！”

　　接着，他好奇地拈起那个丝绒小袋，倒出蜡丸和字条。就着钢琴上蜡烛的光，他快速浏览字条，眼睛越来越亮。“屏蔽特定频段……规律噪音……两小时？”他低声重复，然后像发现新玩具一样，毫不犹豫地把两颗蜡丸塞进了耳朵。塞完后，他侧耳听了听，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宁静表情。“上帝啊……”他喃喃道，“那个走调的升F……终于消失了。”

　　他立刻抓起一瓶新墨水，熟练地给羽毛笔蘸满，在吸墨纸上点了点，随即埋首于乐谱，书写速度比之前更快，哼唱的旋律也变得更加流畅狂放，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

　　我悄悄退后，准备离开。就在身影开始虚化的瞬间，我看到他忽然从谱纸上抬起头，拿起另一块苹果卷，朝着我这个大致的方向，高兴地举了举，像在致谢，又像单纯分享喜悦，然后一口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继续奋战。

　　【订单完成。积分+160（灵感类加急及物品创新加成）。时空扰动量：0.65。锚点稳定性：+0.03。当前稳定性：97.2%。客户隐评：咖啡完美！苹果卷拯救了今夜！耳塞是魔鬼的礼物！（积分会付的！）】

　　回到出租屋，雨声依旧。那碗泡面彻底凉透了，油花凝结成白腻的一层。我端起碗，把冷面几口扒完，汤也喝了，胃里有了点沉甸甸的踏实感。

　　用刚赚的积分，我换了一小盒巧克力饼干，算是给自己的“夜宵”。坐在床边，就着节能灯惨白的光，我小口吃着饼干，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化开。

　　脑子里还是莫扎特塞耳塞时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和举起苹果卷时孩子气的笑容。天才在深夜里，也为隔壁的噪音烦恼，也为一口热乎点心开心。

　　而我，刚给他送完外卖，回到我的21世纪廉价出租屋，吃着超市打折的饼干。

　　这奇异的连接，让我觉得，也许每个时代、每个角落，都有属于它的“泡面时刻”——简单、直接、带着点窘迫，但又实实在在维系着某种东西，无论是□□的生存，还是灵感的闪烁。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小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背景音。

　　我吃完最后一块饼干，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该睡觉了。